至今想起那个夜晚,苏未辰的身上都要起鸡皮疙瘩。
崔雪怨听闻消息后不疯也不闹,而是偷偷塞给了苏未辰一块帕子,让他转交给兰溪竹,塞到兰溪旌下葬的棺木中去。
帕子上写着:“来世愿做一对寻常夫妻。”
待苏未辰反应过来的时候,眼前的人已经口吐鲜血倒了下去。
他慌忙扶着她的身体,但是把脉之后便遗憾地摇了摇头,又是他没见过的毒药,这人抱了必死的心去的。
她仰面朝着房顶,喃喃道:
“你总是不愿娶我,以前就罢了,这次竟然这么狠心,就这么离我而去了。”
然后凄惨地笑道:“这次我追去地下找你,看你还怎么躲我。”
她就这么闭上了眼睛,鼻息也弱了下来。
若说私逃塞北是她这一生第一次为自己而活,那么选择自杀便是第二次。
“大将军,雪儿来殉你了。”
崔雪怨死在了岐城。
苏未辰看着兰溪竹平静如水的神情,又有些怜惜那个死在自己怀中的女子,于是劝说道:“这可能不是崔雪怨的单相思。”
也就是说,他猜想兰溪旌也并非无情。
或许这样能让兰溪竹容易接受些。
苏未辰还是希望他能够把这块帕子塞进兰溪旌的棺木中。
毕竟转世之说那么玄乎,又有几个人能相信,不过是告慰这女子的在天之灵,还了她生前的愿罢。
兰溪竹的眼睫扑簌了几下,有些颤抖地接过了那方女儿家的帕子。
“……好。”
苏未辰拍了拍他的肩膀,“齐珩那边我去解释,不会波及到你三哥的。”
镇西侯就算是离开也得是风风光光、体体面面的。
“嗯。”
“时辰不早了,去见陛下吧。”
其实他很早就回宫将镇西侯的死讯带给了齐珩,苏未辰知道这两天齐珩也不好受,基本上是茶饭不思了。
兰溪旌离世他固然伤心,但是真正让齐珩担忧的还是兰溪竹。
他心中有多珍惜宝贵兰溪竹,别人不知晓,苏未辰这个前世伴了齐珩十年的贵妃可清楚得很。
兰溪竹点头,然后朝着晨阳殿的方向迈去。
不知为何,此刻的他并不排斥进晨阳殿见齐珩。
“微臣兰溪竹,参见陛下。”
这一声有些虚弱,显得兰溪竹本就没有血色的面庞更加虚弱了。
晨阳殿中是久违的温暖。
没有等到回应,却只感觉自己的头上一阵冷风。
齐珩大步上前将他拖了起来,紧紧地抱在了怀中。
兰溪竹的身子一僵。
“陛下,微臣身子不适。”
若是齐珩此刻强迫自己,那么兰溪竹一定会恨他一辈子。
然而齐珩也没有这个打算。带着茧子的手指轻轻滑过兰溪竹的脸颊,他就想这么贴着兰溪竹,把自己身上的热度传给怀中冰冷的人。
齐珩很害怕,害怕到身子都在打颤。
两日前,苏未辰给自己传话,第一句是“兰家的将军死了”。
在那一刹那,齐珩的心仿佛停止了跳动。
这句话说得有歧义,他关心则乱,脑海中第一个想到的是兰溪竹。
纵使后来明白了真相,心里却也没有好受半分。
齐珩疯了,他想要放下手里的折子跑去安慰那个远方的伤心人。
想想还是作罢,万一那人……不想看见自己呢。
他就这么等啊盼啊,终于看见了那个日思夜想的人。
齐珩低沉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心疼,仿佛遗失的珍宝又回到了自己的手里一样。
“你受苦了。”
这句话不知触发了什么玄关,兰溪竹听见后竟然止不住地流眼泪。
像一叶茫茫大海中的孤舟漂泊许久终于靠岸了一般,他竟然觉得靠在齐珩的怀里后心中踏实了不少。
“陛下……”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我没有三哥了……”
第52章 朕不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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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知道,朕都知道……”
齐珩抱住了兰溪竹的后脑,声音是从所未有的温柔。
“朕已经给镇西侯拟好了谥号……就叫忠武,他是南衡的英雄,是名垂青史的有功之臣。”
他能做的不多,只能用这些死后的荣誉给兰家人聊以安慰。
“谢陛下……”
兰溪竹的声音空荡荡的,让人听着就心疼。
“这是他应得的。”
齐珩握住了兰溪竹的手,被那冰冷的触感顿时惊住了。
已经入春了,怀里的人穿得却那样单薄,身子也瘦了好几圈。
齐珩抑制不住自己的心疼。
事到如今,他也终于明白兰溪竹到底在他心中有哪里不一样了。
他们分隔了半个月,却好似过去了很久。
这些天来,齐珩总是在晨阳殿握着笔发呆。也许那时的兰溪竹正在战场上浴血奋战,生死未卜。
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在遥远的衡都悄悄地担心挂念。
齐珩有些后悔。
兰溪竹要是战死在沙场,他该怎么办?
真是要命……
他竟然犯了帝王大忌,有了把柄和软肋。
“这次北行军都有功,朕会拨一批银子下去,你看着赏。”
他知道,这次塞北之战,南衡的损失也不小。
伤亡的战士们家中还有老人小孩的,全都要照顾到,该封的封,该赏的赏,不能让他们死后也不得安生。
“嗯。”
兰溪竹的声音脆脆的,此刻的他宛若一根风雨飘摇的细枝,一折就断了似的。
“你回来之后便马不停蹄地往朕这边赶了吧?”齐珩看得出兰溪竹的狼狈,却也不嫌弃他。“去洗洗,然后在朕这里睡一会儿。”
兰溪竹的目光有些涣散,在还没理解齐珩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之前就被人打横抱起,稳稳地走向了暖阁。
这个动作并不陌生,他下意识地攥住了齐珩腰上的长穗宫绦,面色一紧。
齐珩轻柔地亲在了兰溪竹的额头上,“就沐浴。”
看着现在的兰溪竹这副模样,他又怎么下得去手,他还干不出这么禽兽的事。
“……好。”
兰溪竹哽了一下。
暖阁里就有浴房,齐珩唤了宫人备上热水,然后便叫他们退下了。
这是齐珩第二次帮他沐浴。
褪去衣物,乍一进入温热的浴桶中,兰溪竹浑身的疲乏和不适仿佛悄然散尽了。
雾气迷蒙,他这副赤裸的身躯在都藏在了水下。
直到齐珩下水给他清洗的时候才发现,兰溪竹的腹处和肩处都有一处狰狞的伤口,身侧更是惨不忍睹,一块好大的淤青盘着半个腰,触目惊心。
齐珩连忙把人抱了起来,将伤处擦干,引来了怀中人的阵阵抽痛声。
一顿无力感涌至心头,他看着兰溪竹这张苍白的脸,想打也不舍得。
“你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伤吗?”
他的声音又恢复了往日的低沉,吓得怀中的人一缩,仿佛受惊的小白兔一样。
看到兰溪竹这样,齐珩努力平复了自己有些紊乱的呼吸,放缓了声音想要跟他打商量:“先叫太医过来跟你看看好不好?”
兰溪竹身上的伤不等人,但齐珩其实更担心他心里的伤。
他今天的状态明显不对劲,受了这么大的刺激一时难以恢复是正常,可是齐珩关心则乱,还是想找太医给他看看,别留下什么病根了。
兰溪竹双手攀着齐珩的脖子,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像一个任人摆弄的木偶。
他甚少这么听话,可齐珩宁愿看着他跟自己作对,也不想这人像现在这样死气沉沉地趴在自己的怀里,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兰溪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他觉得在晨阳殿的时候不用像在塞北那么累了。
他这一刻……竟然十分信任齐珩不会伤害自己。
太医的脚步凌乱而又匆忙,“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微臣参见……”
“快过来给兰将军瞧瞧!”
齐珩打断了他,声音万分急切。
他将不能对兰溪竹撒的气使在了这个老太医身上,没看见自己怀中的人有多虚弱吗,这么没有眼力见,在宫中这么多年都白活了!
太医又忙不迭地站起身来给兰溪竹把脉。
他皱着眉,让身边的齐珩也跟着紧张了起来。
“……如何?”
老太医微微颔首道:“回陛下,兰将军忧思过度,伤了心肺啊。”
齐珩抬了抬眼皮,又道:“看看他的外伤。”
老太医点头,然后轻轻掀开了薄被。
那些纵横的伤口有些已经有了炎症,有的已经结痂。“外伤不打紧,还好将军身子好,恢复得也快。发炎的伤口微臣会给将军处理一下,至于这腰伤……”
他顿了顿,问向了阖眼休息的兰溪竹:“敢问将军,这腰伤是从何而来啊?”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屋里两位二人以为他不会再答之时,兰溪竹突然缓缓开口:“北狄人踹的。”
在千钧谷,他和三哥与那个北狄人搏斗的时候添的伤。
这两日他自己也发觉到那些伤口会传来阵痛,最厉害的便是那腰伤。
听闻这话,太医了然地点了点头,而齐珩则是垂着手在一边看着,眼底变得更加深沉。
包扎完伤口上好药后,几乎过去了将近半个时辰。
暖阁中又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兰溪竹也不说话,抿着唇躺在床上发愣。
“陛下,北狄那边应允了割给南衡两座城池。”久久才出了这么一句话。
“朕知道,朕还没答应。”
现在看到了兰溪竹身上的伤,他更不愿意答应了。北狄人欠下的血债,区区两座城池又怎么能抵得下来。
“陛下,战事劳民伤财。”虽然说北狄元气大伤,他们南衡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他恳求地望着齐珩,希望能让这人把要求降低一些,北境真的不能这么继续打下去了。
就算国库充盈,粮草充沛,短时间内兰溪竹也不愿再去面对这些。
齐珩站起身来,脱去了靴袜,缓缓躺在了他另一侧。
“朕知道,朕并非贪得无厌,只是……”
他垂下了眼眸,没有继续说下去。
只是他不喜北狄,不喜伤了兰溪竹的人,不想这么轻易地放过他们。
第53章 朕想亲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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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想让北狄再添一些纳贡,这次我们的人大概折损了八九万,每年多出来的银子就当作是抚恤费,下发给他们的亲人吧。”
这个主意倒是可行。
此刻兰溪竹也与那些逝者的亲人感同身受,自己还好些,出身王公贵族,但是底下的那些贫苦老百姓,不仅要承受丧失亲人的痛苦,还要面临生活的压力。
兰溪竹点了点头,不再多话。
他主动想要往里靠靠,却扯动了伤口。他自嘲地笑笑,这副身子真是没有一个好地方,处处都是伤。
齐珩立马自己靠近了过来,将他搂在了怀里。
他的声音不算客气,低低地在兰溪竹耳边咬牙道:
“兰溪竹,你是不是想要气死朕?”
方才看到了那么多大大小小的伤,齐珩就已经忍着才没有冲他发火了。
没想到这人根本就不会爱护自己的身体,怪不得自己的伤口发炎了都未知晓。
他以为自己是铁做的吗?这么糟蹋自己的身子。
兰溪竹没有说话,而是将头深深埋在了齐珩的胸口,手轻轻地环上了他的腰。
他懂得怎么去安抚齐珩那颗暴躁的心。
果然,齐珩面上一滞,搂得他更紧了。
“你现在……真是好本事。”
然后是一道无声的叹息。
兰溪竹就知道自己舍不得罚他,所以主动伏低姿态,免受自己的责难。
偏偏齐珩就吃这一套。
“你先睡一觉吧,晚点朕派人把你送回兰府。”
屋子里本来就暖和,还点了安神香,兰溪竹没过多久就睡着了。
他这几个夜晚就算睡去了也是极度不安地浅眠,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深了。
说来也是可笑……他竟然在齐珩这里找到了安心的感觉。
这是继苏未辰告诉自己前世的真相后,兰溪竹第一次和齐珩再次见面。
有种前所未有的温馨。
其实齐珩从来没有对兰家做过什么恶事,除了对自己做过的那些……
兰溪竹心中应该有些怅惘的,因为他现在已经分不清爱恨了。
或许他应该恳求齐珩放过自己,允许他像个寻常男儿一样娶亲生子。不过用脚后跟都能想到,齐珩不会答应。
他们俩这一辈子算是没完了,纠缠至死方休。
那要不然……尝试着接受他?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连兰溪竹自己都一惊。
心里涌起阵阵的苦涩——莫非是被他强迫久了,才产生了这样荒诞的念头。
上一世齐珩说要立自己为皇后的时候,兰溪竹就觉得他疯了,这一世莫不是自己也跟着疯了?
他又不喜欢齐珩。
兰溪竹缓缓挣开了眼睛,却撞上了齐珩深沉的视线。
“……陛下。”
他的嗓子有些干哑,说话有些含糊。
齐珩原来一直盯着自己看,盯了多久了?方才装睡的模样莫不是被他瞧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