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点,把他挖出来……他这么怕冷的一个人,别让他在下面冻太久……”
底下的人愣愣道:“好……好。”
几万个人一起挖雪,在这茫茫无边的雪地中宛若蝼蚁一般。兰溪旌被埋,许多人心里都悲痛万分,挖着雪似乎也带上了泄欲的目的。
人群中传来了小声的啜泣。
他们之中不乏有敬佩仰慕镇西侯的,他被埋了,大家能不伤心吗?
“不许哭!都不许哭!”兰溪竹有些疯魔了,“你们在哭谁?他们还没死呢……还没死……”
他的手指不停地扒着雪,都快要挖烂了。
可是他却丝毫感受不到痛苦似的,一刻也没停下来过。
“就在这,我记得就在这……”
他低喃着,声音中带着执念和痴妄。
没有人知道过了多久。
直到夜色悄然而至,他们还在努力地挖着自己被困战友的身体。
“找到了,将军,镇西侯在这!”
有个人率先挖出了兰溪旌的脸,然后大喊了一声。
兰溪竹闻言,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他暴力地推开了人群,然后看见了自己三哥青紫的脸。
嘴角还挂着干涸了的血迹。
他“噗通”一下跪了下来,眼中尽是不可置信。
“快……”
这下还没等他说完完整的话,众人就意会,围了上来,花了近一个时辰才将人从雪地里拖了出来。
尸体完整无损,不过腹上多了一块石锥,血液已经凝固了。
他生前并不好受。
兰溪竹面无表情,只是慢慢地爬到他身边,细致谨慎地将他身上的雪一点点扫了下来,可是却怎么也扫不完。
周围的人都忧心忡忡地看着自己的将军。
“怎么还有……怎么还有……”
他喃喃道,眼中闪着泪花。
“不要这些……你最讨厌雪了,小四把他们都弄掉。”
他抱着三哥的头,脸紧紧地与他相贴。
“三哥,我找到你了……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夜已经黑了,兰溪竹哽咽的声音在这寂静得只有风声的山谷中尤其清晰。
“你说下次见面要给我带我最喜欢吃的甜点,骗子。”
“你说要考我的马术……可我还是很笨,我想要你教我。”
他的心突然猛烈地绞痛了起来,逼得他喘不过气。
兰溪竹还以为这具身子挖了半天雪已经麻木了,没想到还会这么痛。
久久等不到回应的他仰面长啸:
“三哥……”
三哥。
三哥。
他一遍遍叫,可是没有人给他回应。
哀戚。
绝望。
兰溪竹始终不相信自己的三哥就这么离开了自己,明明白天他才刚和自己重逢。
为什么!为什么他这么没用!
兰溪竹恨自己,明明重活一世,还护不住自己爱的人。
他真是废物。
抱着怀中冰冷的人,兰溪竹久久没有动弹。
他想,他的三哥太苦了。
戎马一生的大将军,甚至没有壮烈地牺牲在他一辈子忠奉的沙场上。
这一生最怕冷的兰溪旌,死在了一场大雪中。
【作者有话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先给大家磕个头,大家新年快乐!喜欢三哥的我真的很抱歉对不起,我前面在做作话里就跟大家悄咪咪说过不要喜欢三哥(三哥的死是我写在大纲里的,不是临时起意!有什么问题可以评论区问我,我都会回答的!)我也不知道这一段为什么能写那么多,对不起我好磨叽。昨天说的坏事就是三哥的死,好事我还没写到淦!抱歉抱歉!】
第50章 希兰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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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溪竹带着自己手里的人,把被埋得浅的尸身都挖了出来,然后带回了鹿城。
塞北的夜很黑,大家看不清兰溪竹面上的神情,但是知道他现在伤心万分。
低沉的情绪流转在每个人心间,一路上没有交谈声,只有细细簌簌的脚步声。
回到鹿城已经是深夜,兰溪竹没有想到还有人在等着自己。
“将军,那些人是岐城来的。”
本来是没心情见人的,但是毕竟这里是塞北,军机大事耽误不得。来人深夜造访,想来也是急事。
泪痕已经被风干了,脸上有一阵火辣辣的疼。
他略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然后被下人们指引着走进了正厅。
还未见到人,却听见了一阵争吵声。
“你说什么,有胆子再说一遍!”一道骂骂咧咧的声音传来。
“我说你是庸医。”另一道声音十分清冷,但这淡漠的疏离和讽刺。
“你竟然敢骂我?”声音的主人好像要发火了。
这人听起来……有点耳熟。
“……骂你如何。”
两人一来一回互不相让,但对话着实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
兰溪竹一踏入大厅,便看见许久未见的苏未辰和另一名相貌上佳的男人在对峙。他们吵到忘我,甚至没有注意到来了的兰溪竹。
“蒙汗药都察觉不出,还说自己不是庸医。”
苏未辰捏紧了拳头,脚几乎要踩在桌子上跟他理论:“都说了一百遍了那不是蒙汗药,是你们希兰国自产的毒药!”
绝色男人淡淡睨了他一眼:“那就是我国的蒙汗药。”
“我还没说你们圣女放肆呢!竟然敢给和亲使团下药私逃,齐……陛下要是知道了肯定不会放过你们。”
“我在想办法弥补我妹妹的过错,难道你敢说你们南衡的镇西侯没错吗?”
听到“镇西侯”三个字,兰溪竹的呼吸都变痛了。
他努力镇定了下来,然后清了清嗓子,咳了咳。
“二位可有事?”
这时,那两人才一齐看向了他。
苏未辰一时之间竟然有些错愕。
数日不见,兰溪竹为何如此狼狈了?
只见他蓬头垢面的,战铠也失去了光泽,显然是从战场刚回来的样子。
他的脸色更加难看,眼睛红肿,面色憔悴。
难不成北狄人还没有完全撤退,他又出去和他们打了一场吗?
兰溪竹忽视了二人审视的目光,疲惫地坐在了椅子上。
他现在不想应对这些事,只想回去睡一觉,在梦里他才能短暂地忘记三哥已经离开了自己的事实。
“兰将军,终于等到你了。”
苏未辰站起身来,装作一副跟他不熟的模样。
“在下乃和亲使团中跟在镇西侯身侧的医官,前几日希兰国圣女在前往衡都的路上用蒙汗药迷晕了我们一众人,然后将自己的婢女留下,打算狸猫换太子。后来我们的人查明圣女私自跟着镇西侯来到了岐城,我们找来了这里但是发现镇西侯不在城中,便寻至鹿城。”
镇西侯……
兰溪竹盯着左手边燃着的烛火,似乎遗忘了身边的人似的。
这件事听起来十分奇怪,但是并不能让兰溪竹已经裂成碎片的心再起波澜了。
他就这么双目无神地发怔,让苏未辰都觉得有几分不对劲。
“兰将军……知道镇西侯在哪吗?”
他的声音带着试探性的谨慎。
兰溪竹半阖眼眸,一滴清泪就这么直直流了出来,竟不受自己控制。
他也不去擦,不怕人看了笑话:
“我三哥死了。”
声音是无边的苍凉和悲痛。
这话一出,惊了其他两人。
战场伤亡在所难免,那陌生男人只是抬眼看了他就匆匆别过头去,而苏未辰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性。
镇西侯是何许人物?
上一世宫中传来了镇西侯遇害的噩耗后,举国哀痛,陛下甚至有七日都没有上朝。
最要命的是,镇西侯是兰溪竹的哥哥。
兰溪竹重活一世就是为了护住自己的家人,这下没有如他所愿,那还不得难过死?
他突然觉得自己和崔承彦此时的出现有些不合时宜。
“将军……节哀。”
苏未辰最笨,也不会说别的安慰的话。
他倒是很想知道兰溪旌是怎么死的,但是现在问出来的话明显是往兰溪竹伤口上撒盐,不合适。
兰溪竹没有接话,而是死气沉沉道:“镇西侯在千钧谷被困三日,贵国圣女若是真的跟来了塞北,那便还是在岐城。”
他在千钧谷并没有发现女人。
他不知道崔雪怨和自己三哥之间有什么恩怨,但是兰溪竹相信三哥那样一个克己复礼的人,不会做出格的事情。
死前那样体面的人,怎会允许自己死后沾上污点?
崔承彦眯了眯眸子,也不想为难这个刚丧失至亲的将军。
“舍妹顽劣,给贵国添麻烦了。我这就把她抓回来给南衡皇帝赔罪。”
“得了得了。”苏未辰在一旁制止道,“你妹……的婢女现在还在驿馆,陛下还不知此事。只要能够挽回局面,便说不上赔罪。”
谁知道齐珩脾气那么臭,知道真相后会不会直接掀了桌子攻打希兰?
镇西侯死了,总不能让兰溪竹刚下塞北又跑到西南去吧?
劳民伤财,实在罪过。
寂静了一会儿,兰溪竹颤抖着嘴唇问道:“崔雪怨和我三哥,是什么关系?”
千万别是他想的那样。
但若不是那样,崔雪怨又做什么要跟来塞北这极寒之地?为什么不愿意乖乖嫁给齐珩?
“这……”
苏未辰和崔承彦对视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的犹豫。
这件事要是捅破了说,那可真就是败坏了两国的名声,丢了颜面不说,还不好处理这事。
谁都能猜到是为了什么。
“在下是希兰国圣子崔承彦,舍妹犯下的错我会尽量弥补。给贵国添麻烦了,深感抱歉。”
崔承彦没有回答,而是站起身来用他们南衡的礼鞠了一躬。
希兰的“圣子”相当于南衡的“太子”,是未来要继承王位的人。
用这个身份说这句话,这人算是相当有担当的了。
但是在他看不见的背后,苏未辰翻了一个白眼,嘴型好像在说:“装模作样的。”
【作者有话说:你们想要的苏苏老攻这不就来了吗】
第51章 你受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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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前不未雨绸缪看好自己的妹妹,事后跑来装什么大义凛然。
你希兰国负责不是该的吗?
兰溪竹淡淡地“嗯”了一声,只觉得自己头疼得厉害。
“行了,那我俩就不叨扰兰将军歇息了。”
两个人起身准备走,在快要走出门的时候被兰溪竹叫住了。
“我三哥的尸身,明天便会入殓。”
言下之意是别让其他人打扰他死后的清净。
兰溪旌身死,那位希兰国圣女肯定还不知道。
若是发了什么疯想要来找他三哥的尸身,见他最后一面,兰溪竹肯定是不让的。
无论他俩之间有什么,兰溪竹都不赞同崔雪怨的做法。她这样自私的行为,无疑是将自己的三哥推入了不忠不义之境。
有什么不安分的想法都收起来吧,别来烦自己,更别去叨扰已经死去的兰溪旌了。
这夜,兰溪竹辗转反侧,眼前总是浮现三哥的脸。
梦见他们小时候一起闯过的巷子,二人一起抄过的书和跪过的祠堂。
他和兰溪旌虽然年龄相仿,但是不争不抢,兄弟二人之间十分和睦,从来没有隔夜的仇。
后来两人都做了大将军,一个守塞北,另一个镇西南,一起许下了保卫南衡的心愿。
三哥不厚道,竟然就这么一走了之了,把自己身上的担子全部卸了下来,一个人去地底下和二哥还有爹娘团聚了。
偌大一个兰家,只剩下了自己和大哥。
他不敢想,还在衡都盼望自己两个幼弟凯旋而归的大哥若是闻此噩讯,又会是怎样的肝肠寸断。
这命运不公,怎么偏偏都被兰家人摊上了。
第二日醒来,连枕头都是湿的。
兰溪竹的眼睛肿得有些痛,还强忍着塞外的风,亲手将自己的三哥入殓了。
身后的人没有一个赶上前来,生怕自己打扰了这兄弟俩最后的相处时光。
他静静地抚摸着棺身的纹路,眼里一片死寂。
过了好一会儿,还是姚归林上前担忧地问道:“将军,咱们该启程了。”
然后又望了眼漆黑的棺木:“卑职叫人来抬棺。”
兰溪竹闭上了眼,深深呼出了一口气。
“走吧。”
在转身的最后一刹那,他轻轻对着棺木细语:
“三哥,咱们回家了。”
他带着南衡的英雄回来了。
回去的路程被他拖得很慢,他们没有来时那么急迫了,硬是花了三天才赶到了衡都。
百姓自是夹道欢迎,锣鼓喧天。
可兰溪竹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他强撑着笑容,不想让百姓们看出来异样,扫了他们的兴。
兰溪旌的死还没有传到百姓的耳朵里,自北狄投降后,他就没有特意差人往衡都递消息了。
现在最多是朝廷百官和宫里知晓了此事。
他回衡都,按理说应该先去皇宫找皇帝述职。但还未进晨阳殿,兰溪竹便被苏未辰拦了下来。
苏未辰的神色十分复杂,他将自己手中的东西塞给了兰溪竹,并且附耳道:“崔雪怨自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