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狄战事结束,有一堆事情没处理好。”
“那也不该是昨晚……”兰溪韵皱着眉,“昨夜是陛下寿辰,又添佳人,怎会留你。”
他细细回想起来,“这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北狄战事确实要紧,合该前两日就召你商讨此事了。”
兰溪竹心中警铃大作。
他还没有做好跟大哥坦白的准备。
兰溪韵叹了口气,瞥了一眼坐立不安的兰溪竹。“小四,你是不是有事瞒着大哥?从小到大,你最不会撒谎。”
若真是军机大事他不方便过问也就算了,可这时间太反常了,为何总是在夜晚。
“实话跟你说了吧,昨晚你出去醒酒之后,大哥怕你一个人出事,派了小厮跟着。”兰溪韵顿了顿,继续道,“他回来之后跟我说,你遇到了陛下。昨夜陛下提前离席,我就觉得奇怪。”
兰溪竹面色一白。
“你跟大哥说……”兰溪韵仔细斟酌着说辞,不知道什么样的说法合适,“陛下是不是逼迫你做什么了?”
第66章 那是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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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兰溪竹的反应有些过了,手猛地一颤,茶杯中的烫水都洒了出来,溅到了他的手背上。
兰溪韵眉头拧得更深。
他不再盯着自己的四弟,也不再追问昨晚的事情,反而是若无其事地拿起手上的画卷。
画卷上都是些姑娘的肖像图,想来都是大家闺秀,眉目之间都流转着恬淡的贵气。
“近日你长嫂寻思着,你也快及立冠了,是该娶亲了。”兰溪韵眉眼中闪过遗憾之色,“我总是想起你两个哥哥,为国战死是忠,可这兰家后继者太少,怕是承不了祖先的志。如今兰家也只有你一个让我操心了……”
兰溪竹垂着头,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你自己可有心上人?”
大哥淡淡的问话声再次传来。
不知为何,分明是婚嫁正事,兰溪竹却偏偏从中听出了一股别的含义。
或许是他自己做贼心虚。
“……有。”
兰溪竹抿了抿唇,答道。
“哦?”兰溪韵好像也没有多讶异,他点了点头,“谁家的姑娘,我好和你长嫂商议着上门提亲。”
“不……不用。”兰溪竹的心跳得厉害,可自己怎么也压不住,生怕这猛烈的心跳声都被人见了去。
他直挺挺地站了起身,弯下腰来:“北狄战事未平,男儿怎可立家。”
兰溪韵苦笑了一声,“你三哥过去也总是拿这套说辞敷衍我,我还当他真是一心报国,可结果呢?”他重重地将手里的画卷扔到了桌子上,语气也沉了些,“结果是一直肖想着陛下的人!”
大哥怎会知晓此事!
兰溪竹的身子猛然一颤,眼神也抬了起来。
“大哥,三哥他……”
他想要为兰溪旌辩解什么,却只听兰溪韵抖着鼻息说道:“跪下。”
“三哥不是大哥想的那样!”兰溪竹还是急于解释。
“我让你跪下!”
这声发了狠,远远看过去会发现大哥的指节都泛着白。
兰溪竹直直地跪了下去,膝盖撞到了地上,发出了响亮的撞击声。
他低着头,遮住了脸上又惊又慌的神情。
“你三哥的事情我已经查明了,我知道他是个晓得分寸的,你不必为他解释,我知道这事的来龙去脉。”兰溪韵站起身来,走到了他的面前。
“我担心的是你。”
兰溪竹仰着脖子,对着外面阴灰的天长叹一口气。接下来的这句话,让兰溪竹彻底僵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小四,他是陛下啊……”
其实那晚派去的小厮什么都看清了,也什么都跟他说了。
兰溪韵彻夜未眠,一直在想这件事。
是不是这两年他疏于对两个弟弟的管教,才会让他们变成这样。老三倒是个安分的,也没做过什么逾矩之事,可老四总是歇在宫中,让他忍不住胡乱猜测。
兰溪竹已经丧失了思考的能力,他就愣愣地跪在冰冷的地板上,不知作何回答。
不是没想过要和大哥坦白,但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猝不及防。
若是前一阵子,兰溪竹还有底气跟自己的大哥说话,因为那时的他是为了保全兰家委身于齐珩。
可如今不同,齐珩从未想过刁难打压兰家,他也已经将真心交付于齐珩。
现在他们二人……算是两情相悦。
“大哥再问你一遍,可是陛下逼你的?”兰溪韵的脸上流过一抹痛色,仿佛还是不相信这个结果。
陛下霸道气盛,如果他想要强宠,兰溪竹也是不能拒绝的。虽然这个结果并没有比另一种结果好多少,但兰溪韵想听听自己四弟的态度。
兰溪竹不是没有担当的人,于是还是承认道:“没有。”
“无人逼迫——是小四自愿的。”
说这话的时候字字铿锵有力,甚至在空旷的书房生了回音。
“荒唐!”
兰溪竹被打了一巴掌,打得他偏过头去。
这一掌力度极大,兰溪韵手抖着指着他,似乎不可置信,自己的四弟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兰溪竹,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这一晚他想了许多,若是齐珩逼迫自己的四弟,他就算是拼上自己的仕途和兰家满门,也要救出自己的四弟。可是对方现在却告诉自己,他是自愿的。
多荒谬啊。
南衡的大将军和皇帝,竟然都有那龙阳之好。
跪在地上的人闭上了眼睛。“知道——”
兰溪竹知道,若是告诉大哥他非自愿,大哥能做出什么样的事来。前世齐珩宣布立后的时候,他极度反抗,差点罢官,惹得皇帝好不痛快。
还是他自己劝说着大哥,为了保全兰府,他愿意。
他当时就骗了大哥,说自己心悦齐珩。
如若不然,他那正直保守的大哥指不定要怎么闹。他嫁进宫中之后,大哥便与自己断了来往。不知是为了避嫌,还是对自己失望透顶了。
大哥是个传统的人,哪里能接受这样的事情。
兰溪韵看着他这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顿时觉得胸闷心口疼。
“谁先的?”
久久,他又问了一句。
兰溪竹仔细斟酌了一番,还是承认道:“——陛下。”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答案让兰溪韵好受了些许,他坐回了椅子上。
自己的四弟年纪小,意识不坚定,又没见过什么姑娘,陛下本就俊美不凡,所以他才会轻易着了道。
“多久了?”
他又问道。
兰溪竹的脸还火辣辣地疼,他抬着头,眼眸却垂得很低。“一年多了。”
那时,他才十八岁。
兰溪韵扶额道:“你还有娶妻生子的打算吗?”
那才是正轨,是一个正常的男儿该过的日子。
兰溪竹的目光不移,沉默无声。
看着他这副模样,兰溪韵就知道他的答案了。他还没活够二十年,这人间都没看够,又怎能着急地妄论一辈子的事。
“去演武场待着吧。”他摆了摆手,无奈道。
“……大哥?”兰溪竹的声音哽了一下,似乎有些不相信。
这是要减少他和齐珩见面的机会吗?
若是常人也就罢了,可那是齐珩,是皇帝,这关系又怎么能是他说断就能断的。
第67章 负荆请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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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大哥不同意咱俩的婚事,那么弟婿如何才能讨得他欢心呢?”
兰溪竹读到这里,突然笑出了声。
他的薄唇微微弯起一抹弧度,整个人看上去明艳了许多。
这两天的阴郁一扫而空,兰溪竹的心情突然舒畅了。
他正在读齐珩从宫中送过来的信。
这两日他听从大哥的安排,守在了郊外的演武场。可是齐珩三天两头地差人送信,他倒是不觉得有多空虚。
那晚之后,齐珩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比从前油嘴滑舌了不少。
底下的人还没见过自家将军这么笑过,还寻思着是不是宫中传来了边疆的喜讯。
“将军,可是北狄那边的协议谈拢了?”底下的人问道。
“嗯。”兰溪竹将眼底的笑容敛去了几分,生怕在自己的下属面前露出什么把柄。不过也确实如此,和北狄的停战协议已经签了有些日子了,齐珩已经传信送了过来。
“报——秦阳将军求见!”
外面响起了一声通传。
听到这个名字,兰溪竹面色一滞。他怎么从狱中出来了?
莫非是齐珩估计长公主尚在养胎之中,不宜动气,才暂时将他放了出来?
可是,那也不应该找上自己。如若那般,他身边必定全是齐珩的眼线,这个节骨眼上,他怎么敢来找这里?
兰溪竹心中隐隐地担忧,秦阳那天已经猜到了自己和齐珩的关系。
“宣吧。”
他摆了摆手道。
现在连大哥都知晓了,他还怕什么呢,秦阳对他来说只是个外人。
兰溪竹身边的人默默地退了出去,还以为秦阳过来是有军机要事,需要回避旁人。
不一会儿,面色略显憔悴的秦阳走了进来。
他一甩披风,重重地跪在了地上。
“秦某今日前来给兰将军赔罪。”
他在大狱中的这段日子怕是不好受,身形都单薄了几分。
“秦将军,此话怎讲。”兰溪竹的声音淡淡的,熟悉他的都知道,这语气已经算是不善了。
秦阳知道自己理亏,便更加诚恳:“前几日在狱中对兰老将军出言不逊,是秦某的错。”
“哦?”
兰溪竹笑了笑,似乎感觉这样的说法十分滑稽。“秦阳将军不是说家父迫害了秦老将军,怎么说是出言不逊呢。”
“不,是在下一时听信了昭王的话,才误会了兰家。他给我的证据是伪造的,昭王只是想把我当成刀子使罢了。他想谋权篡位,却找不到合适的盾牌替他挡箭。秦某识人不清,又惦记着家父的死因多年,这才着了他的道。秦某深感痛悔,还请兰将军原谅。”
这件事前几日齐珩已经在信中跟他说了。
虽然早知道是这样,兰溪竹听后还是不免唏嘘。
他爹当然不是那种残害忠良的人。
昭王救兰家一次,又害他们一次,兰溪竹对他不再有什么愧疚之情了。
说来也是秦阳这人太耿实单纯,要不然也不会替别人做了嫁衣。
要不是齐珩早就有所发觉,说不定就要死在他的刺杀之下了。
兰溪竹接受秦阳的道歉,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能原谅秦阳。
想起那段时间发生的事,兰溪竹不得不感慨,昭王此人,心计颇深。先是骗了秦阳前去刺杀齐珩,在世三番两次地跟自己巧遇,让齐珩误以为自己和他暗中勾结。
可他大抵怎么也猜不出齐珩和自己的关系。
齐珩日后就算怀疑全天下的人,都不会怀疑到他的头上。
“秦阳将军言重了,如你之前所言。我并没有出什么事。”
兰溪竹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在了案桌上,听得人心惊。秦阳自知理亏,急得额头上出了些密汗。“不,此事错在秦某,太过愚笨。”
“秦将军思虑得确实不周全,要知道,家父与秦老将军的交情不浅,他一生光明磊落,当然不会做出这样害人的事情。”
兰溪竹越是这样说,秦阳心中越不安。
他怕自己的所作所为让自己的父亲在地底都不能心安。
“所以,秦将军查出真相了吗?”
“是。”秦阳微微颔首道,“昭王本是给了秦某几封密信,说是先帝与兰老将军私下往来的证据。秦某一开始不信,可是后来找了当年的老将问过,家父战死那天,兰将军确实同在。他们白日在营帐中议事,家父是在傍晚死在沙场上的,当时他体虚无力,直发冷汗。当时那些老将们都在怀疑,是不是家父白日吃进了什么东西。”
兰溪竹抬了抬眼,“所以你们就怀疑是我爹干的?”
秦阳讪讪地说:“秦某当时以为是先帝私下交代的,兰老将军不能抗旨……”
“你还是不够了解我爹。”兰溪竹讽刺道,“他忠君,却不盲目,这样害人的事他做不出来。”
“是……”
秦阳追悔不及,“近日陛下下了功夫搜查当年的证据,才查出了家父当年被人下药,其实是军中出了奸细。”
这事肯定废了不少功夫。
兰溪竹呼吸一滞,齐珩这些天竟然背着自己做了那么多。他从小便不喜欢自己的父皇,此举肯定不是为了给先帝正名,而是为了还他爹一个清白。他怕干干净净坦坦荡荡的兰家沾了灰,更怕自己会有所介意。
哪怕只有秦阳一个人出言侮辱,他也要为兰家正名。
怪不得他之前说让秦阳做个糊涂鬼,若是从前的他直接把秦阳拉去断头台了,哪里用得着费这些精力。光一个刺杀皇帝的罪名就够他株连九族的了,用不着别的罪名。
齐珩这么做,是为了兰家,为了兰溪竹。
秦阳来跟自己道歉赔罪,肯定也是齐珩的目的。
可齐珩为自己忙碌的那些日子,兰溪竹还跟他吵架,还刻意回避他。
“所以……”兰溪竹心下一动,“陛下打算怎么处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