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钟之后,霍一挖到了一块甲胄的残片。
孟扶渊残片放在手中细细打量,这似乎是一块破损的护肩,方块状的铁片整整齐齐排列成一片,用于连接的钉子也没有少太多,可见做工确实精致,上方雕刻精致的栩栩如生的龙头被泥土填满,变得模糊,无法看出原本的面貌,孟扶渊用手指拨去部分尘灰,再定睛一瞧——
龙头的额角有一个黑色的莲花图案。
见到黑莲的一刹那,孟扶渊直觉这个图案背后似乎有某些密不可分的联系,还未来得及深思,思绪被霍一的话打断——
霍一指着方才裸露的一截白骨,惊道,“我发现骨头上有一个小孔,连接一根细如蚕丝的银铁。”
第74章
孟扶渊闻言立刻凑近瞧,只见暴露在空气下的白骨中央位置有一个细若蚊足的小孔,接连一根银铁丝,铁丝与孔洞严丝合缝,并无明显可察的缝隙,不像是先钻出洞眼,再将铁丝穿进去,反倒是像硬生生将铁丝直接刺入白骨之中。
伸出右手,孟扶渊拇指与食指捏住铁丝,企图将其拔出,然而卯足劲,铁丝却纹丝不动,孟扶渊松开手,转头对霍一使了一个眼色,“你试试。”
纵然霍一内功比孟扶渊深厚得多,依然是铩羽而归。
孟扶渊见状却直接起身,“不要在这些事情上浪费时间了,日落之间,我们还要把阵内的其他地方先走一遍,等我大概摸透了,再让明二他们一起来找找线索。”
霍一点头,表示赞同,随即与孟扶渊一同前往其他未知之处,争分夺秒。
红日渐渐地西倾,草木被染上一层暮色,昭示此刻已经是日哺之时。
陆九伸长了脖子,眼巴巴地眺望孟扶渊消失的方向,急切道:“庄主怎么还不出来?”
傅八:“许是山谷范围过于广大,即便庄主对于阵法了然于心,想要摸个清楚,不遗露每一处,也需要时间,总之我们耐心等待便好。”
陆九依然不放心,“我见庄主进去也有两个半时辰……”
傅八还想再说话,却见眼前突然投下一片阴影,似乎是有什么庞然大物从头顶飞过,他抬头去看,来者却似一阵乌黑的雾气从眼前疾速卷过,傅八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追寻对方的形影,然后只见后者稳稳当当地停在明二的手背上。
是机关鸟!
明二视力超群,反应灵敏,先傅八一步发现了机关鸟,并且预判了机关鸟落地的位置,提前用手接住,以防它砸在地上,造成损坏,还需要庄主费心修复。
红松木制的苍鹰,两颗黄色琉璃珠做的眼睛在日光的映照下散发夺目的金芒。
另一边,陆九的目光被这只苍鹰所吸引,“我记得没错的话,这是庄主亲手做的,用来和汴掌门通信的机关苍鹰!”
并未经过明二同意,陆九先一步从明二手里夺过机关鸟,摇头晃脑道:“这机关鸟飞到这里来,是因为汴掌门知道庄主此刻就在潜鸾山?汴掌门倒是料事如神。”
明二答:“可能庄主临行前,曾经写信告知汴掌门一声。”
陆九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他边说,边小心地将木苍鹰转了一个边,视线从它灵活的双翅转移到那双透明的琉璃眼,与其大眼瞪小眼地对视片刻,陆九忽然腾出一只手来,指尖落到右眼上,右眼是突出的,眼眶和琉璃珠之间还有一圈缝隙,显然是为了收信者方便扭转其中的机关。
孟扶渊一直都习惯将开启木苍鹰的机关设置在眼珠上,无为山庄的十七位影卫有时和孟扶渊传信也会用到他亲手制作的机关鸟,只不过做工毕竟不会有眼前这只汴掌门专用的木苍鹰精致,自然明白这其中的奥妙。
而且每只机关鸟打开的方法都不尽相同,左眼和右眼转的圈数错了,里面的信件只会是被齿轮搅成碎屑,陆九心里清楚的很。
心绪流转间,耳边熟悉的声音炸响,猛然间将陆九神思拉回现实——
“你要做什么?”杨七依旧是冷冰冰一张脸。
陆九被看得浑身不自在,仿佛自己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一般,手里的木苍鹰仿佛瞬间变成了烫手山芋,陆九讪讪道:“我……什么都没干啊?”
陆九还没想明白杨七沉默多时,忽然间蹦出来这一句话是什么意思,又听得明二大声道:“庄主,您终于出来了!”
只见霍一与孟扶渊二人,并不是从山顶而下,就方位而言,更像是从无法进入的山谷之中径直走出,孟扶渊或许是长久跋涉,步伐也慢了些,迈得步子也小,两人背后身披璀璨暮色金芒。
明二取出陆九手中的木苍鹰,两步并做一步地向前走,同时急忙道:“庄主,我见机关鸟方才飞过来,速度也被设置成最大,似乎是汴掌门有急事与庄主相商!”
举起手中的木苍鹰后眨眼间,明二手心一空,只见孟扶渊已经熟练地取出了其中的信件,广大的衣袂遮挡了部分手部动作,只能看清腕部的移动,其动作之快,无人能看清所谓关键的左右圈数,也不知他是有心还是无意。
将卷成筒状的信纸展开,孟扶渊飞快地扫过其中的字迹,越往后看,眉毛便蹙得越紧,最后,他沉声道:“江湖出大事了?”
“大事?!”
傅八惊道:“什么大事?!”
陆九奇道:“又出大事?”
孟扶渊将信纸贴身收好,“有人匿名书信一封,投到陵皓阁,说——”
“说什么?”
孟扶渊神情凝重,“说开阳派掌门是赤焰帮一案的真凶。”
第75章
影卫之中,有人惊呼,“什么?!”
当年除魔大战结束之后,陵皓阁,昭元寺,北圻宗三大江湖门派因为在江湖积累的声望,被顺利成章地分别推选成为监察,审判,和执行惩罚的机构,三大门派相互制约,共同维护江湖的和平,自魔教被灭之后,江湖虽然偶尔间有小风波,但是都只是小打小闹,有的纠纷甚至不用三大门派出面解决。
可谓是岁月静好,相安无事。
陵皓阁可以投匿名信检举江湖事,为的就是以防公开姓名,仇家会眼红杀上门来,这算不上什么稀奇事,然而,此刻这封信上要揭发的人是开阳派掌门,是三权分立中的权力机构之一,这才让孟扶渊等人皆大惊失色。
存在嫌疑的人是江湖监察机构之中人,这如何不叫人心惊?更何况,陵皓阁曾约下章法,不会轻易放过每一封检举信,但凡利用投匿名信造谣撞骗,信口开河的人,日后查明真相,日后自然会收到严惩。
如此看来,写匿名信的人是有备而来,才敢直截了当,毫不遮掩,直戳要害地指出开阳派的掌门虚伪假面,或许在日后江湖审判的时候,会有后招,甚至是致命的“绝招”。
虽然,凶手是否为开阳派掌门,暂且存疑。
孟扶渊面色尚且平静,但是双瞳最深处也是无法掩盖的震惊,他静默了一会儿,才道:“事发突然,汴掌门要我回一趟简州北圻宗,他说,陵皓阁已经动用了搜查令。”
“搜查令?!”
搜查令是陵皓阁独有的令牌,江湖正派皆承认它的权力,搜查令一出,倘若开阳派掌门不配合,陵皓阁的人就是硬闯到开阳派掌门的地盘里,也会得到大家全力支持。
陵皓阁阁主鲜少动用搜查令,这次破天荒拿出那个几十年没见过光的落灰的令牌,究其原因,想来一是以前江湖鸡毛蒜皮的事并不值得,二是这次涉及的人实在是特殊,陵昭北三权想要自证清白,维持住自身公正廉洁有效率的形象,倒不如大大方方,大刀阔斧地查一遭。
“是。”孟扶渊颔首,“或许是投匿名信的人说了些什么,或者附带了一些关键证据,我只知道如今陵皓阁已经派人前去北圻宗,搜查令一出,江湖千万正派,都是陵皓阁的左膀右臂,就算是乌龙,开阳派怎么也要被折腾到伤筋动骨。昭元寺也派人前往麟山,查明真相。”
“因此,汴掌门让我立刻回北圻宗,无为山庄虽然由于隐世而自动退出审判机构,但是在江湖之中依然有话语权,因此也会作为昭元寺聚集各派代表审判时,其中关键又重要的一环。”
孟扶渊不忘吩咐道:“但是我不愿这次潜鸾山之行草草收场,十七的人脉都在徐州,因此,十七留在这里,替我继续在潜鸾山找线索,其他人跟我回简州,即刻启程。”
见孟扶渊抬脚准备离开,十七急忙问道:“庄主,我还不知道如何进山谷,进去也不知道如何出来呀!”
孟扶渊脚步顿了一下,身形微晃,竟是头也不回,“我会用机关鸟与你联系,方法都会详细地写给你,只不过,可能要晚一些了,你也别着急,我不会顾此失彼的。”
十七:“是,属下遵命!”
马车停在山脚,只是百步的路程,接连而来的变数让孟扶渊不免有些疲惫,身体也开始倦怠,脚踝隐隐发疼,竟然到了无法做到面无表情掩饰的地步。
孟扶渊一遍自嘲自己真是越来越“娇弱多病”,一边左脚不甘示弱地迈上马车的第一层木台阶。
其实两步跨一个台阶,才对孟扶渊受伤的那只右脚的二次伤害更小,但是那样在他自己看来,不免有些欲盖弥彰,因此他尝试一步一个台阶,右脚踏上第二层的时候,关节处不仅受到体重的压力,还有短靴布料的束缚,孟扶渊的身体不由地颤了一下,还是装作没事人一样,继续上前,第三层的重心放在左脚上,让孟扶渊觉得好受许多,只剩最后一步了,胜利在望。
孟扶渊抬起右脚踩上去,坚硬的木料与柔软的布履相对抗,即便早就有心理准备,孟扶渊依然觉得疼痛像是密密麻麻的针锥进了骨肉的缝隙里,难捱并且持久,踏上去并不是重头戏,关键是利用右脚的支撑力抬起左脚,迈上最后一个台阶,孟扶渊抓在车厢上的手青筋凸起,指关节泛白,正准备转移重心——
下一瞬,孟扶渊不可置信地眨眼,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一双手拖出自己的腰,竟然直接将自己送进车厢的帷幔前,耳边传来霍一低沉的声音,孟扶渊闻言心头不由一颤——
“脚受伤了,为什么不和我说?”
孟扶渊不答,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霍一那样聪明,孟扶渊相信他也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选择缄默不言。
霍一确实知道,但是终究是看不下去孟扶渊的所作所为,心里烦躁,于是没忍住问出来。
孟扶渊坐在马车里,对面的人也沉默不语,车厢静得可怕,他想说些什么,但是话到嘴边转了一圈,又咽了回去。
须臾后,霍一一声不吭地走到孟扶渊面前,在他面前蹲下。
孟扶渊不解霍一是何意,试探地问:“燕元白?”
霍一伸出双手,然后捉住孟扶渊藏在衣裾下的小腿,稍微抬离地面,而后开始替孟扶渊脱黑布靴。
孟扶渊怔了一下,还是没有制止住霍一的动作。
等到霍一将布靴脱下来,霍一还要褪下孟扶渊的布袜的时候,孟扶渊终于有些坐不住了,虽然孟扶渊日常以调戏霍一为乐,也不会因为这些过于亲密的举动而羞赧,但是自己的脚肿成什么样,孟扶渊自己心里清楚,他怕霍一见了更生气,企图挣扎道:“别……”
但是霍一的动作显然更快一步,让孟扶渊的所谓的口头的挣扎变成徒劳,随后,只见一只肿成大白萝卜的脚暴露在两人的眼皮底下。
霍一沉声道:“庄主以后不要这样做了。”
他又叫回庄主了,孟扶渊闻言先是这样想,但是由于此刻自己理亏,孟扶渊很“大度”的没有追究,嘴上却道:“好,好。”
霍一淡淡地看了一眼孟扶渊,后者脸上挤出一副生龙活虎,神采飞扬的微笑,和惨不忍睹的脚对比鲜明,但是他没有说话,只是拖住脚底,食指和拇指轻轻揉了几个穴位,然后用裙裾盖住肿到看不出脚踝形状的右足。
“不穿鞋,没有束缚,应该会好受一些,另外也有利于血液循环。”霍一一本正经道,“其实应该敷一下,但是此刻条件有限,我也没带什么治跌打肿伤的药,你忍忍吧。”
孟扶渊点头,很是认真,“我会谨记燕大侠的教诲。”
觉察到扭脚事件对方已经不追究了,孟扶渊骨子的本性又开始蠢蠢欲动,眼见霍一正要走,孟扶渊一把捉住对方的衣袖,“别走,坐我旁边。”
他添油加醋道:“我冷,挨在一起会暖和些。”
霍一叹了一口气,在孟扶渊右手边坐下,屁股下的那块地还没捂热,身旁的人已经又朝自己移动几寸,霍一无奈地转头,只见对方笑着说,“这样暖和多了。”
孟扶渊又道:“这江湖太乱了,先是赤焰帮一案,现在又是开阳派出事,等回到北圻宗,再来一场尔虞我诈,笑里藏刀的弄权戏码,我是当局者迷,雾里看花,水中探月,什么也看不明白,什么也想不明白,反而是头疼欲裂,徒增烦恼罢了。”
霍一轻声道:“那你好好歇一会吧。”
“你这一说,我倒是困了。”孟扶渊眨眨眼,与霍一对视,轻笑,“你能借我枕一会吧,这路途迢迢,我先睡一觉。反正,我信得过你,你能替我守好这一隅之地,击退心怀鬼胎的刺客,让我睡个安稳觉的,对吧?”
霍一喉结滚动,还未出声,只见对方身影一晃,孟扶渊已经将头枕在自己大腿上了。
所以有提前询问的必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