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来,影卫进入阵中便通行无阻,众志成城,说不定会事半功倍。
那时是七月中旬。
孟扶渊领着霍一在潜鸾山漫步,边走边让画出影卫所要搜查的地域,让霍一记下,再分配给每位影卫。
霍一怕孟扶渊中暑,一手撑伞,只遮住孟扶渊一人,另一只手举折扇给孟扶渊扇风,亦步亦趋,后者见了忍俊不禁地调侃道:“你这副样子,旁人见了还以为是富家公子和身边的缺心眼小弟。”
霍一闻言只是淡淡地笑了笑,仍由孟扶渊“指鹿为马”。
知道对方是个实打实的闷葫芦,孟扶渊也猜到霍一会是这个反应,他的思绪重回除魔大战遗址中可能隐藏的秘密,孟扶渊眺望重重叠叠,绵延起伏,一眼望不见尽头的潜鸾山,暗自较劲道:“我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这座大山里的秘密给挖出来。”
第二日,霍一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孟扶渊为无为山庄影卫人手准备了一副锄具。
霍一:“……”
孟扶渊面色很是认真,“古人云有志者事竟成,愚公安能移山,就我无为山庄的影卫做不成的事情。”
老庄主倘若知道孟扶渊让护身的无为山庄影卫去掘地三尺挖线索,怕是要气的从棺材盖里跳出来。
孟扶渊也知道自己的办法看上去滑稽蠢笨,但他目前实在想不到更好的方法,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地试上一试,魔教现世只剩一年多的光景,孟扶渊不敢掉以轻心。他特意叮嘱影卫,
从山这头挖到山那头,一亩地都不能放过,也万万不可松懈,早些完工,就能早些放下手中的锄头,重拾刀剑。
毕竟等到十二月入冬,天寒地冻,一月积雪,就更为行动不便了。
孟扶渊自己当然也闲不下来,此次出行,他费了大功夫,终于把所有的预言誊抄整理好都带了出来,没事就翻上几本,埋头钻研,或者看看明二传来的有关沈濯事迹的密信,企图寻出一些蛛丝马迹。
光阴悄然而过,来到十二月时,明二来信一封,说手下查到沈濯的姐姐名为沈滢。
这名字好生熟悉,孟扶渊直觉自己的母亲或许与之同名,但是不敢完全肯定,以防万一,还是要想办法确定一番,孟扶渊苦思冥想许久,终于从自己贫瘠的记忆中寻到一个画面,是自己缅怀父亲之时,曾在遗物中看到一幅父亲亲笔画像,画像上是一位女子席地而坐,独自抚琴,画面的右上方有题字,意思约莫是悼念内人拙作,或许那张画像上,就有母亲的名字。
不敢稍加耽搁,孟扶渊写信一封,让十六替自己去查证一番。
十六的信很快就送到孟扶渊手中,打开一看,其上只有四字,“内人沈滢。”
孟扶渊眉头一跳,果然如此,他和汴清予猜的没错。
沈濯的姐姐就是自己的母亲。
事情开始变得古怪起来。
孟扶渊之前一直都没有深究自己失忆的事情,虽然这事确实可疑,但是他想,魔教复辟迫在眉睫,他无暇去管自己身上的疑点种种,可是他没有想到,自己和沈濯甚至还有这一层关系在其中。这让一直潜心追查魔教踪迹的孟庄主不得不开始在意自己的过往,和一百多年丢失的大部分记忆。
究竟是生了一场什么样的大病才让他失忆?失去的记忆里又有什么?
孟扶渊思来想去都无果,只好去问突然开始对自己失忆的原因产生怀疑,他犹记得,他失忆是因为一百年前一场莫名的大病。
孟扶渊干脆去问霍一。
霍一也是思索许久,才不确定地说道:“我记得一百多年前那时候我才通过无为山庄影卫的考核,入庄不久,与庄主也只有几面之缘,很快收到庄主出庄的消息,庄主几年未归,最后是老管家亲自将庄主接回来的,只是那时候庄主就已经倒下了,睡了半年才醒。庄主病的蹊跷,庄里的大夫也不知道庄主生的是什么病。”
孟扶渊蹙眉,“老管家在哪?”
霍一答道,“老管家并未结丹,一百多年已逝,他早就长辞人间了。”
孟扶渊眉峰紧蹙,“所以这件事死无对证了?”
霍一嗫嚅,“或许是吧。”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庄主不要担心,我会想办法查清这件事情。”
孟扶渊摆摆手,否决了对方的提议,“你先把在潜鸾山该挖的地方统统挖上一遍再说吧。”
霍一:“……”
孟扶渊又回到宅院的书斋中,独自坐在支摘窗下得案几前思考,窗棂间隐约透出几缕黯淡的光。
应该是还有线索的,只是自己一时间给遗忘了。
从失忆这两字入手,失忆一事,我还和谁提到过?
孟扶渊合上双眸想了一会儿,零碎的毫无章法的片段如浪潮般纷涌而至,孟扶渊就一个一个拾起来看,突然,在思绪触及到其中某一个记忆片段后,他猛地睁开眼睛。
是了!琼光谷一行,华琼笙曾经问自己大病的缘由,自己因为忘记百年前许多事,苦思无果,如实相告,华琼笙又告诉自己,体虚是因为魂魄受损——
等等,魂魄受损?!
孟扶渊的思绪在接触到这四个字的时候,猛的怔住。
不知道为什么,与此同时,孟扶渊又联想到那条他已经烂熟于心的预言,天人族后裔孟扶渊卒于除魔大战,天人族灭亡。
好像有什么答案即将呼之欲出,又在那一瞬间归于缄默。
当晚,孟扶渊做了一个梦。
这梦他觉得无比熟悉,因为好像之前曾经做过,又似乎在许多年前切切实实地发声过。
粘稠的污血汇聚成河,眼前是生灵涂炭,哀鸿遍野。
“你们魔教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声嘶力竭的喊叫冲上云霄,气势凌云,颇有同归于尽之意,仿佛说话的人,已经无畏生死。
碧空苍穹顷刻阴霾密布,游云止步不前,脚下的土地开始毫无征兆地破裂,干涸,密密麻麻的裂纹向四方蔓延,流动的鲜血想要伸展向更远的他方,却意外被迫坠入裂痕之中,山摇地动,轰鸣震响,草木仿佛霎时被抽去汁液,蜷缩,眨眼之间变得枯黄,凋零,最后碎成齑粉,被疾风裹挟向深渊。
“拼了!”
“和你们同归于尽!”
身旁的那些人还在高声呐喊着。
这时孟扶渊才发现,梦中的自己也是大战中的一员,他正要说些什么,却在下一刻胸口剧痛,身形不稳,他不得不单膝跪了下来,没忍住喷出一口鲜血。
有人围上前,想将他扶起来。
有人在疾声呼喊他的名字。
天地不约而同地皲裂,崩塌,化作锋利的碎片,迅速地坠落,孟扶渊意识到,这些即将尽数砸在自己身上,他下意识地想逃脱,双足却似千钧重,不能挪动一步。
孟扶渊猛地从木榻上坐起来,大口大口地喘息。
这次他终于听清,方才那些人冲着自己叫的是——
“沈阁主。”
第150章
翌日早,天寒地冻,红日初升,霍一和傅八两人合力抬着一块大石头回来了。
这时的路十正在院子里磨刀,见了两人这副模样又是好笑,又觉奇怪,调侃道:“你俩这是挖到什么宝贝了?”
霍一避而不答,只吩咐道:“你快去叫庄主来看看。”
路十揶揄地笑着去了。
孟扶渊很快也来到院子里,见到了方才路十口中所说的“惊天奇石”。
霍一交代道:“这块石头就埋在我与庄主初来潜鸾山时一起去的那个山洞里,它被埋的很深,我和傅八真是掘地三尺,才完整地将这个石头挖出来,这上面的纹路很是奇怪,我猜测是有人故意刻下的,所以不敢耽误,立即让傅八和我一起将其搬回来带给庄主看。”
只见那石头长约四尺,宽约五尺,高约六尺,要不是霍一和傅八两人都是练家子,怕是一时间也抬不回来。乍一看石头成色灰褐,与普通的山岩没什么两样,待到孟扶渊凑近一瞧,这才发现,原来这石头上密密麻麻布满许多古怪的纹路,这些纹路排列整齐,不像是天然形成的,而像是人为留下的。
孟扶渊心头一跳。
霍一和傅八看不懂,但是他孟扶渊却对这些所谓的“古怪纹路”熟悉到骨子里。
这上面刻的,分明就是天人族的文字!
很快,孟扶渊找到了这段文字的开头,他屏息凝神,开始往下看——
除魔大战前夕,孟思和告诉我,我会在第一次除魔大战上死去,然后在孟扶渊的身体里重生。孟思和教我天人族的文字,让我这块石头上刻下我想对未来的自己所说的话,重生的我会在陵元纪年一五四年的一月一日,看到这块石头,于是那时的我终于想起来,我的真实身份,从来都不是孟扶渊,而是沈阁主。我将《陵元功法》秘籍的上半部刻在山洞的石壁上,另外下半部誊抄于竹简,埋在阵法出口最高的那棵梅树下,往下挖三尺就能找到。
请将来的我一定要相信我刻下的这段话,另外,我知道使用《陵元功法》会导致魂魄受损,会失去许多记忆,《陵元功法》下半部上有恢复记忆的办法,还请将来的我一定要及时修炼《陵元功法》下半部,以便早日恢复记忆,才能拥有足以与魔教抗衡的力量。
沈濯留。
孟扶渊沉默许久,忽然问道:“今天是何年何月何日?”
霍一答:“回庄主,是陵元纪年一五四年的一月一日。”
他见孟扶渊似乎有些魂不守舍,不免担忧地问道:“庄主,怎么了?这上面是写了什么吗?”
孟扶渊闻言猛地惊醒,他蓦然抓住霍一的手,还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去……去找阵法出口处最高的那颗梅树。”他颦眉凝声道,“那下面有东西……”
仲冬日,还未落雪,地面结上一层薄薄的寒霜。
本来应当只有霍一和傅八两人前去,但是这次孟扶渊非要跟一起去,霍一劝不动,只好答应。
知道孟扶渊畏冷,霍一就攥着他的手走了一路,好让温热不会散的那样快。
孟扶渊以最高的那棵梅树为中心,方圆几尺地一分一毫都不放过,直到挖到别家梅树的树根才肯罢休。
挖上一个时辰,终于传来傅八不可置信地尖叫——
“真的有!”
寒霜遍地,即便孟扶渊只站在一旁看着,手指也已经泛红冻僵,他的十指从衣袂边缘探出,接过傅八挖出来的那个黑布书袋,松开抽绳,只见里面堆叠着许多卷竹简。随意拿出其中一卷,孟扶渊一看,果然也是用天人族的密语写的。看样子,似乎就是它没错了。
孟扶渊对霍傅二人正色道:“我要的东西找到了,我们现在先回去。”
回到书斋,《陵元功法》上半部已经被孟扶渊整理好放在案几上,记录下半部的竹简全部被摊开,正如汴清予所说,江湖流传的复生术的前身都是北朔南疆的招魂术,竹简上记录着死而复生之法,和他之前看过的无为山庄的招魂阵果真有几分相像之处。
往后看,上面又写明——《陵元功法》下册死而复生之法,要求宿主和原主的生辰八字中,后六字相同。复生之后,魂魄受损,会丧失绝大部分记忆,只有重修以下功法,才能找回丢失的记忆。
再往后,就是功法口诀和运气技巧等等。
通篇看下来,孟扶渊只觉得这部功法真是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虽然无法确定自己面前是不是真正的《陵元功法》,但是孟扶渊心道自己目前已经无路可走,不妨冒险一试,说不定就能穷途末路时,柳暗花明又一村。
于是他即刻对众影卫嘱咐道:“我要闭关修炼两个月。这两个月里,替我守好这一隅之地。”
第151章
两个月后的三月初,又是一个冰雪消融,万物复苏的季节。
这天,傅八和路十两人依然在院里磨刀,准备磨完去潜鸾山上挖石头。
傅八对着日光打量自己的锄头尖,漫不经心地说道:“你说庄主今日能出关吗?”
他犹记得几十日前,在大冬天里,自己和霍一一起从潜鸾山的梅树下挖出一个书袋来,估计里面装的就是绝世神功,反正庄主见了之后,第二天就开始闭关修炼。
路十皱眉对着傅八说道:“你说,这种大山里挖出来的功法可信吗?别是什么歪门邪道。”
“应该不是。”霍一提着锄头从一旁走来,“以庄主的才智,还是分得清绝世神功和歪门邪道的。”
话音刚落,突然传来一声巨响,脚下的地面都颤动了一下。
傅八和路十两人不由得一惊,“这是怎么了?”
然而这声震动只来一次,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傅八怔了怔,与路十面面相觑,两人大眼瞪小眼瞪上片刻,傅八试探问道:“会不会是……庄主出关了?”
路十点头,“估计是。”
傅八觉得自己猜测没错,正要将这个消息给霍一分享,一转头,却发现霍一早就没了踪影。
路十惊道:“霍大哥这反应也太快了吧!”
傅八一愣,随后笑道:“他可是每天都眼巴巴盼着庄主出关呢,当然反应快了。”
此刻,“反应很快”的霍一正有些无措地站在孟扶渊闭关修炼的房门前,却似近乡情怯般不敢上前一步,踌躇犹豫间,门却被里面的人打开。
日光碎了一地,流进屋里,孟扶渊一身素白的长袍,他迎着浮金走来,缓缓走向霍一,轻轻地,踩在自己的每一声心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