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他过来。”萧牧川低下头,泪珠子全砸在地上,他等了很久,从黄昏等到夜幕,李晏欢才到。
“云升呢?”萧牧川问。
李晏欢抬手,擦去萧牧川下颌上的泪珠,掌心立马湿了一片。
他轻声道:“云升替你顶罪,大理寺才放你出来,作恶者同罪同罚,崇陵亲自处置的,尸首刚刚才带回来,暂且放在我府上。”
“顶罪?”萧牧川偏头躲开李晏欢的手心,“顶什么罪?杀人的是我,云升能替我顶什么罪?”
李晏欢叹息一声:“若非云升顶罪,崇陵不会善罢甘休。”
“不会善罢甘休?崇陵再厉害也是个太监!我萧家遍布朝野,姑母贵为太后,萧家军保家卫国,他能拿我怎样?最坏不过将我发配边疆,我这条命他无论如何也拿不走!”
他歇斯底里喊道:“为什么让云升替我顶罪!”
李晏欢闭了闭眼,竭力稳住自己的语气,同他解释:“你不能有事。”
“我不能有事?是萧家不能有事,萧家军不能有事吧?”萧牧川一字一句道:“五殿下不愿意放弃我,不就是为了我身后的萧家吗?”
他想起在监房时周良解说的话,李晏欢本是要放弃他的。
“你把云升还给我……我要带他回兰陵,你把云升还给我!”
李晏欢紧紧握住萧牧川的手腕不叫他乱动,眉头紧紧皱着,似乎已经没了耐心,一句话脱口而出。
“不过是个奴才……”
萧牧川一下怔住,不敢置信的望向李晏欢的眼睛,“在你眼里云升只不过是我的一个奴才?”
自知失言,李晏欢想把人拽进怀里安慰一番,却被萧牧川一把推开,他的手还悬在空中,而后缓缓落下,垂在身侧。
他无奈道:“……你乖一点。”
萧牧川的胸膛不断起伏,最后他疲惫不堪的指了指门。
“五殿下慢走不送,劳烦府上给留个门,我会去接云升回来。”
门重新开合,萧牧川就在一片黑暗中坐着,溯玉取了火折子点起蜡烛,照亮了桌上的点心。
萧牧川突然问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李晏欢做的没错,云升就该替我去死?”
溯玉思忖片刻,迎着萧牧川的目光点了点头,“二郎,若今日进宫的是我,我也会毫不犹豫给您挡这一遭,若跟崇陵对峙的是萧将军,萧将军也会这么做的。”
“他那么傻……”萧牧川哽咽道:“他那么傻,怎么会想到替我顶罪的?”
溯玉低下头去,“确有五殿下的授意,但也是为了保住二郎,不得已才……”
萧牧川扶着桌子站起来,右手颤抖着伸出去抓住溯玉的胳膊,他捏的很紧,却难以平定心中的悲痛。
“我都不敢去接他,我怕看见他被折磨得不成人样,我怕看见他还睁着双眼,死、不、瞑、目!”
溯玉也忽得掉下一串泪,“二郎,平日里您最疼云升,您去带他回来吧!”
萧牧川最后还是亲自去接了云升回家,他不想在萧为野家办丧事,便租了一间院子,将云升暂且葬在院子后,待明年春暖花开时再带人回家。
王知星没敢来吊唁,只寄了一封信,萧牧川连看都没看便直接放在烛上烧了。
他吩咐道:“从今往后,我同崇陵势不两立,往后王知星再送东西来,不管什么,直接拒了。”
“是。”溯玉应下,又问道:“二郎,五殿下一直在外头等您,说您什么时候出去见他,什么时候才回。”
萧牧川突然问道:“丰年来了吗?”
“来了,”溯玉答道,但不知道萧牧川为何要单独问起丰年。
“好,出去见见。”萧牧川先是回屋拿了什么东西,才带着溯玉出去见李晏欢。
外头秋风渐起,李晏欢穿的单薄,身边带了不少人,其中居然有从前在李珮身边的那个哑巴。
“二郎。”见萧牧川终于愿意见他,李晏欢疾走几步上前来。
“晏欢。”萧牧川率先开口,“云升的丧事一过,这事就算了,这几天我想明白了,不能全怪你,只是云升与我亲同手足,我一时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再让我自己缓几天吧。”
李晏欢准备了一肚子劝说的话,却没想到萧牧川自己已经想的透彻。
“事情发生的太急,崇陵要替禄酒报仇,已经带人给云升用刑,我只好差人将他带入宫中,圣上跟前,能保住你毫发无损,就算让我去顶罪,我也愿意。”李晏欢将萧牧川散落的头发别至耳后,缓缓舒了一口气,“等尘埃落定,我会将崇陵交由你亲手处置,给云升报仇。”
“好。”萧牧川点头应下,又道:“那个叫禄酒的太监,确实是我推的,你可知我为何要推他?”
李晏欢摇摇头。
萧牧川上前一步,凑到他耳边,一字一句道:“他说,要在我身上快活……”
说完这句,萧牧川又退回原地,盯着李晏欢漆黑的眸子,缓缓开口:“晏欢,这个仇也得替我报。”
李晏欢不知在想什么,良久,点了点头。
“那就好,晏欢回去吧,在我门前惹人非议,丰年留下来帮忙,我这人手不够。”
从萧牧川的小院出来,李晏欢脸上一瞬间阴云密布,回到府上第一件事,便是将独山叫到跟前,吩咐道:“你带人扮作流民,去将禄酒从棺材里拖出来,我听说,后山是有狼的?”
虽是问句,但独山明白他的意思,领命下去,立马带人出发。
李晏欢靠坐在椅子上,本来垂着的眼睛突然看向桌子上装花椒的罐子。
今日一见,他觉得萧牧川变了,却挑不出哪里的变化,但好像马上便要跳出自己的掌控范围之内了。
独山前脚刚出府,后脚便有人急匆匆跑到府上,一见李晏欢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喊道:“殿下!萧牧川将丰年杀了!”
李晏欢猛然睁大了眼睛,从座位上站起来。
“他人呢?”
“殿下!萧牧川杀了丰年之后,便直接带着刀子去大理寺投案自首,说他杀了人,要大理寺将他抓起来问罪!”
作者有话说:
萧牧川:我都想明白了,这事确实不能全怪你,但你说云升是奴才叫我很不爽,所以我也叫你尝尝失去亲近之人的滋味
目前来说,五殿下对咱们二郎,有一种强烈的掌控欲跟占有欲,可能是一样东西带在身边太久了,就生出这样的感情,往后随着五殿下自身能力的增加,这种掌控的欲望会更加强烈
还有,丰年没死
63 第62章 谢罪
“犯人萧牧川。”
“是。”
“所犯何罪?”
萧牧川直起身子,吐出两个字:“杀人。”
府衙张大人紧皱双眉。
前不久萧牧川去大理寺报案自首,可大理寺卿摆明了不想管这件事,以萧牧川未在朝中任职为由,将案件转交到衙门来。
深秋的天里,他居然出了一身冷汗。
“……所杀何人?”张府衙硬着头皮往下问。
“五殿下府上的一个……奴才。”
“为何杀人?”
“想杀便杀。”
这时门外的衙役走进来,凑到张府衙耳边,小声道:“大人,五殿下来了,说想找您聊一聊,让您明日再审。”
张府衙连忙将册子合上,大手一挥,“先将犯人押看起来,明日再审!”
萧牧川被带走,张府衙提着衣摆,一路小跑下去见李晏欢。
李晏欢坐在椅子上,看见张府衙进来,客套的点了点头,他一夜没睡,眼下的青色十分显眼。
“殿、殿下……”张府衙上前行礼,“您找我是?”
“萧牧川如何处置?”李晏欢问道。
张府衙不明白他什么意思,斟酌一番,如实回道:“作恶者同罪同罚,自然是要以命抵命……但殿下若有其他安排的话……”
若有其他安排就赶紧告诉他要怎么安排,要不然他如何能猜到殿下的心思?
“萧牧川所杀之人还未死,昨夜救回来了。”李晏欢说完,疲惫的闭了闭眼睛,右手撑在额头,使劲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
“那……”张府衙头都不敢抬,又猜测道:“那就不算作恶,不如……不如放了?”
李晏欢忽得睁开眼睛。
“张大人,该怎么审便怎么审,若是圣上有心往下查,你,我,萧家都好不了。”
“是,是。”张府衙冷汗连连,当着李晏欢的面又不敢直接擦掉,只好任汗往下滴。
“张大人先忙,我去看看萧牧川。”
衙门的监房恶臭一片,萧牧川自进去便一直捂着鼻子,转了一圈没处坐,只能站着。
还是大理寺的监房更好些。
他在监房里转圈,外头突然传来脚步声,萧牧川停下仔细听,似乎是李晏欢。
来人正是李晏欢,他身边没跟衙役,而是直接拿钥匙打开了监房的门,走至萧牧川跟前,微微叹了口气。
“我说了,你乖一点,怎么就是不听呢?”
萧牧川倔强的微抬下巴,还未讲话眼圈先红了。
他无所谓一般的语气,道:“不过是个奴才。”
监房里一片安静,李晏欢黝黑的眸子盯着他,脸色不变,可越是这样越让萧牧川心里打鼓。
过了良久,李晏欢才告诉他,“丰年没死,二郎不用以死抵罪,但需同罪同罚,明日便会审案。”
说着,他从衣袖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萧牧川。
“明早二郎记得穿上这件丝甲,待会儿我会差人来打扫一下,好好休息,其他的不用想太多,等出去后,我再同二郎好好聊聊。”
说罢,李晏欢转身出去,还不忘将监房的门锁上,走时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他。
萧牧川展开李晏欢给他的丝甲,是钢丝编织的护甲,只有一片,仅能护住前胸和腹部。
是为他明天行刑准备的。
第二日清晨,晨钟刚刚敲响,衙门外便聚集了许多人。
张府衙一拍惊堂木,拾起状子读,“犯人萧牧川,无故杀人,一刀捅至腹部,致人重伤,至今昏迷未醒,萧牧川,你可认罪?”
萧牧川抬起头,“我认罪。”
张府衙看了眼旁听的李晏欢,继续道:“你所伤之人为五殿下府上的奴才,按照长安律法,作恶者需同罪同罚……”
到了这里,他先请示了一下李晏欢,“殿下,若没其他要求,这就将犯人带下去行刑了?”
“且慢。”
萧牧川看向李晏欢。
“既然他伤的是我府上的人,便由我亲自行刑。”
“自然,自然,五殿下府上的人自然要您亲自行刑。”张府衙乖乖站到一旁去,看着眼前的一幕。
萧牧川跪在地上,手脚都带了镣铐,他看着李晏欢缓缓走到他跟前,然后蹲下。
立马有衙役拿了把刀上来,同萧牧川刺伤丰年的那把一模一样。
刀尖泛着冷光,李晏欢缓缓将刀尖对准萧牧川腹部,他手心里提前握了血包,刺上去时顺势捏破了血包。
“叱”的一声!
听到这个声音,李晏欢脸色一变,猛然朝萧牧川脸上看去。
萧牧川居然在笑。
“晏欢……”他跪在地上的身子突然往下一塌,“这一刀,算我还给丰年的。”
温热的血顺着刀刃流到李晏欢掌心,他松开刀柄,稳住声音问道:“丝甲呢?”
“既然益州疫病时五殿下就想弃了我,这回正好,方来得及……”萧牧川一直笑着,这回终于长了出息,忍住没哭。
李晏欢立马由蹲着的姿势站起来,将沾了血的手藏至袖子中,“张大人,恩怨已了,可以叫萧家来领人了……”
“是,是。”张府衙站起来高声问:“萧家可来人了?”
话音刚落,溯玉便冲开衙役的阻拦,跑到萧牧川跟前,他本以为萧牧川衣服上的血迹是李晏欢捏破的血包,可再瞧刀口竟一直在汩汩流血,这才惊觉不对。
“二郎?”
李晏欢提醒溯玉,“带他去包扎。”
溯玉立马反应过来,喊人将萧牧川抬下去。
萧牧川昏昏沉沉的,他奋力支起脑袋,看了最后一眼,也只是李晏欢的背影。
入冬,萧牧川被送至李晏欢的别院养伤,说是养伤,实则被监管起来,屋里能自残的东西全都被收走,每日有大夫上门换药,除了不让出门,其他的均不限制。
在别院待了七八天,李晏欢一次都没来过,萧牧川随口向溯玉提了一嘴,自嘲连个来探望的人都没有,隔日萧沛沛便带着星狼上门来。
门被敲响,随着一声星狼的呜咽,萧牧川冲门口哼唧了一声,溯玉赶紧过去开门。
萧沛沛穿了一身男装,头发束起,手里还提了一个瓦罐。
两个人相望半天,萧牧川先开口。
“什么汤?”
萧沛沛赶紧上前来,献宝似的打开瓦罐给他看,“红花老母鸡汤。”
然后又补充上一句,“补血补气。”
萧牧川没什么兴趣,指了指一旁的桌子,“放那吧,现在不饿。”
看了看他的脸色,萧沛沛依言将瓦罐放下,手指头搅在一起活动半天,才开口劝说道:“叔祖父,您别太生气,自那之后,五殿下天天吃不好睡不好,自责的很,都恨不得捅自己一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