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牧川抬手打断她的话,“你是来看我的还是他派来求诚的?”
“……”萧沛沛一下子闭嘴,目光不自然的瞅了一眼窗外。
“丰年醒了?”
“醒了,叔祖父怎么知道的?”
萧牧川慢吞吞换了个姿势,“药效就到这几天,早该醒了。”
刀子捅的不深,并不致命,但刀刃上擦了药,所以丰年一直昏睡不醒。
“我就该狠狠心,把丰年也杀了,叫他尝尝这是什么滋味。”
“叔祖父……”萧沛沛摇头,“将云升推出去,实则无奈之举,我爹也说了,这回若不是有五殿下,兰陵萧家怕是要脱层皮。”
“萧家跟他站在一块,他自然要盼萧家好。”
萧牧川说完,没想到萧沛沛向他投来一个奇怪的眼神,“叔祖父,您同五殿下这样的关系,萧家自然要站在五殿下这头,您现在说这话是做什么?如今的情况,也没法撤了……”
萧牧川哑口无言。
是了,是他上赶着跟李晏欢搭伙,如今他再同萧家人提起来,居然是所有萧家人都站在了李晏欢那头,都在替李晏欢说话。
他收回目光,垂眸看着搭在身上的棉被,“丰年是无辜的,我气不过李晏欢叫云升奴才,所以也叫丰年奴才,但我知道,云升对我来说,丰年与他来说,都不是个奴才。”
“他也并非真心,只不过为了我身后的萧家,从前我以为,只要把他想要的东西捧到他跟前,再冷的冰也能叫我捂化了,现在看来,这么些年他都没变过。”
萧沛沛不懂,她眼里看见的,可不是萧牧川说的这样。
“叔祖父不如跟五殿下说开,说不准里头有什么误会。”
萧牧川委屈道:“这么些天了,他都不来看我,我还有什么可说的?”
“哪有?”萧沛沛急了,反驳道:“五殿下天天都来,就在外头看你,听你说会儿话,他不敢来见你罢了!”
说完她冲到窗边,将窗子左右打开。
萧牧川忍不住歪头看去,窗外压根没人,他又失望的缩回头。
萧沛沛探出半个身子去,“人呢?我来时还在的。”
“不用替他说话了——”
“二郎。”
李晏欢没在窗外,直接进屋了。
萧沛沛见状,直接将门窗一关,拽着星狼溜了出去。
“二郎,喝汤么?”
李晏欢神情自若,亲自舀了一碗鸡汤,坐在床边,又用勺子将鸡汤喂至他嘴边。
萧牧川撇过头去没说话。
叹了口气,李晏欢把勺子搁在碗里,正要说话,被萧牧川抢先。
“五殿下又要我乖一点么?”
前有云升之死,后有周良解的那一番话,叫萧牧川心里打了个解不开的结。
“二郎知道的,我并不擅长,甚至讨厌用言语表达自己的感情,但我应当是清晰的告诉过你,我是在乎你的。”李晏欢垂着脑袋,不断搅弄碗里几颗鲜红的枸杞子,“云升的事是我口不择言,我向你道歉,周良解的话,确有其事,青金传来消息时,截杀的人已经要出发,我犹豫了几秒,是怕青金出事,并没有要放弃二郎的意思,周良解也在当天被我赶了出去,随便找了个由头抓了起来。”
“这几天夜里,我总会梦见你死在我手下,故而不敢见你,怕听见你说疼,怕看见你哭,是我捅伤了你……”李晏欢缓缓抬起眼睛,同萧牧川对视,轻声问道:“我要怎样才能谢罪,得二郎一个原谅?”
萧牧川一眨眼,掉了一串泪珠子下来。
“我知道,我就是、就是心里气不过,云升从小跟我一起长大,你却叫他奴才,我气急才伤了丰年,想让你尝尝那滋味,我、我也没想杀了他,我后头就后悔了,便叫你捅一刀子,算作给丰年赔罪。”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每回抽气都牵着腹部的伤口,伤口一疼,他便哭得更厉害。
“周良解说的,我都不信,可你从未解释过……”
李晏欢小意哄他,慢慢拍打他的背,“算作我的错,二郎赶紧好起来,我好给二郎赔罪。”
萧牧川点点头,双手攥着棉被,好不容易停下泪,抬起头问李晏欢,“我何时才能出去?我想亲自同丰年道个歉。”
作者有话说:
李晏欢: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要问你,你还——
萧牧川:爱!
李晏欢:你还吃这鸡汤吗?要凉了。
(二郎怎么这么好哄?)
64 第63章 骤变
萧牧川在别院待了三个月,快过年时才回了长安城,回城第一件事,便是跑到李晏欢府上,要亲自给丰年道歉。
李晏欢给他拿来茶水点心,将人按在座位上,“丰年在忙着清点库里的东西,二郎喝茶等会儿,我去喊他。”
“好。”萧牧川依言坐好等人。
李晏欢如今不同往日,李玚走后,李珮过得战战兢兢,早已没了实权,全仰仗崇陵帮扶一把,朝中有眼色的大臣纷纷站队五殿下,从前库中只有一两样顶尖货色,现如今却琳琅满目,看过去叫人眼花缭乱。
丰年刚把一对白瓷瓶放好,瞅见李晏欢进来,连忙从梯子上下来,“殿下。”
“嗯。”李晏欢点点头,“这边先放放,萧二郎在前头等你。”
丰年怔了一下,而后立马反应过来。
“好。”他将清点册子放下,就着水盆里的水洗了洗手。
“青金那件事……”李晏欢突然道,丰年回头看去。
“可以告诉他了。”
“是。”
萧牧川本来好好吃着点心喝着茶水,可一想到待会便要见到丰年,心里焦躁的很。
他可是无缘无故就捅了丰年一刀子,待会儿见到人该怎么道歉?
萧牧川越想越没底,直到丰年走进来,他赶紧站起身。
丰年上前行礼,“萧二郎。”
“丰年……”萧牧川低头墨迹了半天才说话,“我是来同你道歉的,你、你伤好了么?”
丰年的手不自觉抬起放在腹部,“早就好了,伤并不深,都没缝线,萧二郎无需自责。”
他越是这样说,萧牧川就越是自责。
“是我昏了头,跟李晏欢置气,却将气全撒在你头上,你才是最无辜那个,对不住……”
丰年深吸一口气,对萧牧川道:“萧二郎,原本我们做奴才的,不该多嘴议论主子的事,可我这几个月一直憋着一些话想跟您说,您可愿意听一听?”
萧牧川连忙道:“愿意愿意,你说就是!”
“我本是怜妃娘娘母家家仆之子,主子连夜搬走,只留了我爹跟我两人守在长安,我头一次见到殿下,便是在我爹去世那天。”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我买不起棺材,便用几张草席将我爹裹了,就当是埋了,可殿下什么都没说,带着我去了后山,用我爹种地的镐,一点一点挖好了坟。”
“我什么都不懂,就看着殿下一个人挖,殿下当时也只有十岁,坟挖好时,殿下浑身都湿透了,手也见了血。”
“从那之后,我便一直跟在殿下身边,殿下吃什么,我就吃什么,殿下穿什么,我也穿什么,他每走一步都格外艰难,却仍旧在小心谨慎的走下去。”
“萧二郎,我跟您讲这件事,只是想告诉您,殿下并非无心之人,送您的鸳鸯佩是真的,心疼您受伤是真的,豁出命去救您也是真的,甚至益州那次,为了拖延时间,殿下安插在李玚身边的棋子也被折磨致死,殿下只是不愿将这些说给您听罢了。”
萧牧川听得眉头紧蹙,他竟不知道还有这样一回事,仔细一想,他死里逃生那次,是听说李晏欢府上办了丧事的,可转头便忘了问,上回李晏欢去别院时,也同他提过一次那人的名字。
他连忙问道:“可是叫青金?”
丰年点点头,“殿下得知李玚要派人截杀您同崔大人,青金传回口信,问要不要救,殿下选了救您,就算是放弃了青金。”
突然知道这样的真相,萧牧川懊悔不已,连连后退几步跌坐在椅子上。
他使劲闭上眼睛,试着将自己放在李晏欢的位置上。
若青金是云升,若被截杀的是李晏欢,他竟无法做出抉择。
或者若是李晏欢被关在监房,只要推丰年出去顶罪便可以救李晏欢甚至整个李家……
丰年说的没错,李晏欢每走一步都如此艰难。
“原是我无理取闹,给他添了许多麻烦。”
“殿下这些年很苦,但萧二郎来后,我常见殿下笑。”
萧牧川还在愣神,丰年默默退下。
不知愣神楞了多久,他听见门口的声音,“二郎。”
萧牧川抬头,李晏欢站在明暗交杂处,他看不清李晏欢的表情。
“晏欢往后别瞒我,瞒来瞒去,我就误解了。”
“好。”李晏欢应下。
萧牧川走过去,双臂环住李晏欢的腰身,将头贴在他的胸前,闷闷不乐的样子。
“我不在的时候,宫中是否安稳?”
李晏欢实话实说:“不太安稳,李珮似乎要有动作了,我们要走在他前面才行。”
他就着这样的姿势收紧胳膊,将萧牧川拥得更深。
“快则初一,迟则十五。”
“好。”萧牧川语气中是前所未有的坚定,“我便替晏欢,清一清前头的路。”
大年初一,太子李珮携家眷入宫拜岁,不经意间掉出一只明黄荷包,又不巧被萧牧川捡到了手里。
荷包里放了一块佛牌,上书:内政修明,武景之治八个字。
李珮尚不知大难临头,声称是亲自去明光寺求当世活佛所写,意在朝贺。
哪知明帝看过勃然大怒,当即将佛牌丢到李珮脸上。
李珮心惧,不知自己又犯了何事,立马朝崇陵看去,却得了崇陵一个冷漠的眼神。
“你存了什么心思?武景之治?是要朕效仿武帝让位景帝,立时退位给你吗!”明帝的话掷地有声,一句句砸在李珮身上。
李珮俯下身子,脑子里百转千回愣是想不起武帝跟景帝是谁。
“你这是嫌朕活的太久了,挡了你的路?”
明帝一摔茶盏,立马有人上前来。
“太子这几天,便在东宫好好反省反省。”
“父亲!父亲!我没有啊!这佛牌是别人给我的,我真的不知道——”李珮解释着,可明帝心里最是忌讳这些,哪里容他多说一句。
萧牧川同李晏欢就站在一旁看好戏,收回目光的时候,不巧同对面的崇陵对视了一眼,他心里揣着云升的恨,恨不得一刀捅上去,替云升报仇。
出宫后,萧牧川心里还憋了一口气,关门时不好好关,直接摔上。
李晏欢安抚道:““二郎莫急,就快了。”
萧牧川咬牙切齿,“我急的很!今天这个佛牌只是我送李珮的小礼,后头还有份大礼等着李珮跟崇陵。”
没过几日,太子外府起火,萧牧川同萧家军恰好路过,扑灭大火后,当着禁兵跟萧家军的面,萧牧川在李珮房中捡到烧了一半的明黄龙袍跟一本包裹严实的《天命策》。
龙袍哪里是太子穿得起的?《天命策》上也不该有李珮的名字。
而李珮还没明白那佛牌错在哪,便被直接下狱。
“崇陵。”年迈的明帝粗喘几口气,目光矍铄盯着底下的崇陵。
“我以为,你会是最忠心耿耿那个,没想到你也在给自己找退路了,从前罗贵妃跟我说,你跟老二终将噬主,我不信,便将老二关了一阵子。”他说罢摇摇头,似是感叹似是失望,“崇陵,你该明白,忠臣不事二主。”
崇陵脸色不变,像往常一般直视明帝的双眼,“圣上,崇陵从来没有二心。”
殿内寂静一片,多余的话崇陵不说,因为他知道,在生性多疑的明帝跟前,只有心虚之人才会不断解释自己。
“崇陵,若你说的是真的,替朕再做一次吧。”
“……是。”
当年前太子惨死狱中,如今李珮仍旧没有逃过此劫,一时间太子之位竟成了一道催命符,朝中大臣惶惶不可终日,生怕崇陵一个不高兴就上门杀人,偏生明帝又突然陷入昏迷中,长安城被崇陵抓在手中,所有人大气不敢多出一口。
萧牧川得知李珮被杀的消息,一夜没睡,天还未亮便冲进萧牧云府上,将人喊起来,一张嘴便是大逆不道的话。
“是时候反了。”
见萧牧云一时间不敢说话,萧牧川又解释道:“崇陵杀了前太子,如今又杀了李珮,圣上昏迷不醒,朝中宦官执政,群臣无首,难道要听一奸臣发令施命?五殿下为保国政,为守民心,便要打着清君侧的名号,替圣上好好清理一番!”
清君侧,从古至今就是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管他崇陵是否有明帝授意,在众人眼里,他早就是个不折不扣的佞臣贼子!
“大势所趋,一呼百应,崇陵做了这么多年的恶,太子说杀便杀,朝臣说抄就抄,惹他不顺心之人连个全尸都得不了,他早就该死了!”
崇陵比萧牧川更早一步想到这里,既然萧牧川逼他造反,那他便顺水推舟,第二日上谏要他自戕谢罪的大臣,一个没留,全部斩杀在銮殿外,鲜血染了半块雕龙白玉石,整整三天三夜没能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