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牧川只觉得又掉进了西关郡城墙外的河里,四肢胸膛都是凉的,而肺里像灌了长安的雪,刺痛不已。
“咳——”他突然弯腰剧烈咳嗽起来,咳着咳着居然生生呕出一口血,喷在手中的酒里,把周围人都吓了一跳。
溯玉不知从哪里冲过来,一把打掉萧牧川手中的碗,怒视一周,“我们二郎大病未愈,是谁在劝酒?是要杀人么?”
那人吓得直摆手,“没、没有……”
萧牧川把嘴里的血吐到一旁,起身拦住溯玉,“溯玉,是我渴了,抢了大家的酒喝。”
溯玉自然不信,却只能将气压回去,半拖着萧牧川,将人拖回屋里。
萧牧川躺在床上,看着溯玉在一旁忙来忙去,一会儿将火炉子搬得近些,一会儿又给他取了个暖手炉塞到被窝里。
看着看着,萧牧川红了眼眶,“溯玉,他真要成亲了?”
溯玉的动作一顿,而后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同谁?罗绾绾么?”
“是……”
“好,好。”萧牧川点头,然后吩咐道:“你先出去吧……出去喝喜酒去。”
溯玉不再忙活,起身拿了块干净的布巾放在萧牧川手边,然后带门出去。
萧牧川起初只是默默掉泪,手里握着布巾也不使,就任泪全浸在枕头上,可后来啜泣声渐渐变大,最后竟无法自控痛哭出声。
翌日,李玚居然亲自向西关郡下战书,要萧牧川同他辽州郡见,萧牧川不顾佟丰阻拦,接下战书。
当夜,萧牧川集三千精兵,北出西关,奔辽州郡,漫天火光中,他眼布血丝,转头朝长安的方向看了一眼。
“萧家军各将领,随我一同,今夜杀辽州,贺他新婚!”
作者有话说:
怎么办啊,我写到李晏欢说这些话我都觉得他好恶心啊,要不我们一人给他一个大比兜吧
68 第67章 该死
“圣上,今日是否要去蓬莱殿?”
新任起居舍人捧着一本册子,右手执笔悬在册子上方,就等李晏欢一个回复,好把今天的起居注填写完整。
李晏欢看了眼窗外。
“圣上,下雪了,不如召罗贵妃前来?”
“不必,去蓬莱殿。”
距他新婚已有半月,可政事繁忙,大婚当日便熬了个通宵,一直到现在都没见过罗绾绾。
今天天不好,倒是有空。
起居舍人一路跟到蓬莱殿外才停下,边念叨边在起居注上做记录,“圣上宿蓬莱殿,幸罗贵妃……”
雪下的薄,李晏欢没撑伞,进屋时带了些寒气。
罗绾绾似是已经睡下,听到脚步声,连忙从床帐中探出头来。
“圣上怎么突然过来了?”她笑开,掀起床帐,赤脚走过来,丝毫不提大婚当日将她一个人丢下的委屈。
李晏欢稍稍张开双臂,在罗绾绾的伺候下褪去外衣。
“圣上该穿厚些,雪天不比往常,我在屋里尚且要点十几个火炉,更别说外头呢。”
从前她年少青涩,在心上人跟前怯懦,可伺候先帝这么多年,这么时候该讲什么话,早已炉火纯青。
“圣上若是病了,朝政必定要耽搁,我也会心疼圣上的。”
李晏欢一直没回话,罗绾绾见状也不再多说,走到蜡烛跟前,将烛芯剪短,屋里瞬时暗了下来。
她背对着李晏欢,缓缓抬手,将上衣褪去,裸露的背洁白无瑕,软玉肤骨下是盈盈一握的楚腰。
李晏欢打量着,似乎并不好看。
他只见过萧牧川的背,那张背在极度欢愉时会死死绷紧,肩胛上的骨头好像要随时撑破麦色的肌肉,腰身也会不自觉的摆动,以此来告诉后面进攻的人,这具身体正在经历灭顶的快感。
“圣上?”见李晏欢迟迟没有反应,罗绾绾催促了一声,双臂抱在胸前,缓缓摩挲了几下。
外头寒风呜咽,屋里点了十几个火炉子都不管用,将她身子冻的微微颤抖。
李晏欢一步一步朝罗绾绾走去,手还未碰上罗绾绾的肩头,门突然被剧烈拍响。
“圣上!”丰年将门拍的“哐哐”作响,语气焦急,“圣上,独山回来了!”
门猛的大开,李晏欢连外衣都没穿,便从殿中走出来。
“圣上,萧二郎也回来了。”
萧牧川压着初雪回到长安,没能回他的小院,直接被独山带进了宫中。
他咳嗽了几声,立马有小太监递了杯热茶上来。
“多谢。”萧牧川颔首致谢,一杯好茶叫他一口灌了进去。
“萧王爷,您把茶杯给奴才,奴才再给您倒一杯。”小太监小心翼翼的将茶杯拿走,给他续了一杯,又小心翼翼的把茶杯塞进萧牧川手里。
听到这个称呼,萧牧川微微一愣。
“萧王爷,您脚边放了火炉子,可要小心,今夜圣上宿在蓬莱殿,脚程不远,应该马上就到了。”
小太监说完,大着胆子打量萧牧川的脸,那张脸过分苍白,猛一瞧跟外头的雪一个色,眼上缠的一圈布条更是显得人随时就要倒下一般。
外殿一阵急乱的脚步声,萧牧川耳朵后张,稍稍偏头朝声音处看去。
脚步声又猛的停下。
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过了很久,萧牧川才想起来自己得行礼,他右脚错了一下,正待跪下,却一下将脚边的火炉子踹翻。
通红的炭火滚了一地,萧牧川也不管地上有什么,作势便要跪,险些跪在那几块炭火上。
李晏欢怒喝一声:“将火盆子拿远点!”
小太监立马跪在地上,用袖子将炭火扫到远处,又端着火炉子连滚带爬的下去。
“眼睛伤了?有看过御医吗?御医如何说的?”李晏欢走上前来,低头看了眼萧牧川眼睛上缠的一圈白布。
萧牧川一一回话:“不小心糟了李玚暗算,已经瞧过御医,御医说要瞎一辈子了。”他语气轻松,又补充道:“不过李玚已被活捉,辽州已破,叛军归降,臣恭喜圣上。”
他看不到李晏欢的表情,却能感受到周遭瞬间降低的气压。
“第二次。”李晏欢突然开口,拇指在萧牧川眼下的位置轻轻摩挲,“这是他伤你的第二次,我必不会善罢甘休。”
萧牧川突然笑了,“晏欢,你看,你还是在乎我的,可怎么就……”
可怎么就走到现在这样的局面呢?
他摸索着去抓李晏欢的胳膊,触及一片冰丝里衣时顿了一下,而后猛地缩回手去,整个人也踉跄着往后退了好几步,跌坐在椅子上才停下。
萧牧川使劲弯着腰,胸口拧着劲得疼,疼的直不起身子,他紧紧咬牙,问道:“你在她床上下来的?”
他又着急打断自己方才脱口而出的问题,“打扰圣上春宵,臣该死!”
椅子被一把推倒,萧牧川急于离开这里,认准一个方向便蒙头冲过去,可他还未完全适应眼盲,走了两步便跌倒在地。
“臣该死!臣该死!臣该死!”他不断重复着,双手双脚也要向前爬,靠自己爬不出去,便大喊外头的溯玉,“溯玉!溯玉!”
“二郎……”李晏欢想去扶他,却被萧牧川一把推开。
溯玉从外面进来,把萧牧川扶起来。
“溯玉,走,走……”萧牧川近乎哀求,溯玉突然抬眼瞪了李晏欢一下。
李晏欢悬在半空的手缓缓收回,无力垂在身侧。
“带他回去休息一下,明日朕叫宫中御医去萧家仔细瞧一下眼睛,一定会有办法的。”
溯玉连退礼都没行,直接带着萧牧川走进茫茫大雪中。
第二日,宫中御医还未先行,萧牧川便早早进宫来。
“我是来跟圣上告别的。”李晏欢听到萧牧川跟他说。
“大哥在兰陵为我准备了封王大典,姑母也想让我回兰陵去,我也五年没回去过了……”
李晏欢稍稍倾身,阴沉的眸子死死盯着下面的人,他不悦道:“二郎,我从未想过你会离开,也从未想过放弃你——”
萧牧川突然高声打断,“这一走,估计就不会回来了。”
李晏欢做过许多事,每件事从谋划,到安插棋子,到实现目的,从未失手过,可如今只有一个萧牧川,让他连谋划都无从下手。
“从前我只相信自己眼里看到的,我看到晏欢受人欺侮,看到晏欢一腔真心,可如今眼瞎了之后,就突然看清自己的心了。”萧牧川笑吟吟的样子,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了,“心里已经没有晏欢了,这回就好聚好散吧。”
正月初晦,厚实的雪没了车轮大半,萧牧川乘着一辆青顶马车,一如他来长安时,晃晃悠悠离开待了五年的长安城。
走至半路,萧牧川突然改了主意,拍板决定不回兰陵了。
溯玉问起要去哪时,他从马车中探出身子,随意指了个方向,于是车队突然南下,向扬州去。
作者有话说:
李晏欢:二郎,我们这五年的感情,你说放弃便放弃吗?
萧牧川:呵忒!这回是老子甩了你!懂不懂?甩!了!你!
69 第68章 周筌
走走停停,一行人终于在三月时来到扬州,轻嗅花香,入耳欢歌,一向繁荣好景。
萧牧川摸索着趴到车窗边,探出头去侧耳听外头的声音,“这是说的什么话?”
溯玉迟疑了一下,而后回道:“应当是江南话。”
“江南话竟是这样的么?”萧牧川好奇道:“书中都说江南水养人,多软语吴侬,怎么听着也并非如此?”
溯玉没能回答上来,萧牧川又问道:“这里有阵阵暖风,可是有山水?”
“是。”
“可有村子?”
“前头便有一个。”
萧牧川又缩回马车里,没过一会敲敲马车门,“就在这里吧,走累了,不想走了。”
之前他仗着胸前一口浊气,大雪天便跑了出来,待那口气渐渐消散,人也累了,便想找个地方安定下来。
溯玉动作很快,在村东头买下一间小院,又着人修葺整理一番,被褥桌椅俱是换了新的。
停顿下来后,萧牧川先在屋里闭关了三天。
三天后,屋门被猛的推开,萧牧川瞪着一双空前明亮的大眼睛,告诉溯玉。
“我得找点事做。”
溯玉在院子里削了根竹子做拐杖,递到萧牧川手里,顺口问道:“二郎想做什么?”
“这正是我想跟你商量的。”萧牧川的眼睛越发亮,“你说我种些什么比较好?”
溯玉挠了挠头,又听得萧牧川说,“种些稻谷如何?”
“稻谷——”溯玉的声音有些迟疑。
“就稻谷吧!你去买些稻谷种子!不多种,就在院里整一块田。”
“……好。”溯玉转身出去买稻谷种子,心里想着他家二郎整日将自己关在屋里,倒不如真的种块田。
种什么也无所谓,消磨时间,分散精力罢了。
待溯玉走了,萧牧川抓着拐杖,一路敲敲打打来到院墙下头,他手指扶在墙砖上,沿着院子走了一圈,心里头大概有了数。
然后又敲敲打打进屋去,取了一把木铲出来,蹲在墙根下开始松土。
他几乎趴在地上,用手跟脚去丈量这块秧田的长度,忙的不亦乐乎,再起身时一阵头晕脑胀,手在周遭乱七八糟挥舞了一阵,没能找到拐杖,整个人也一头载进刚挖好的秧田里。
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待走到萧牧川跟前又突然停下。
萧牧川以为是溯玉回来了,干脆趴在地上不动弹,叹了口气,道:“溯玉,扶我一把……”
手腕被抓住时,萧牧川才知道来人并不是溯玉,他顺势抓住那人衣裳,入手是刺手的粗布衣裳,应当是村子里的村民。
撑着那人的胳膊站起来,他说了声谢谢,久久没等来回复,萧牧川心中一阵腹诽。
这人怎么一点都不懂礼貌。
“抱歉,能不能帮我找一下我的拐杖?”他说着指了指自己的双眼,“我眼瞎的,看不见路。”
身边的人还是不说话,却依言捡起萧牧川的拐杖塞回他手里。
“多谢。”萧牧川又道了声谢,敲敲打打往前走,没走两步被拦下,那人带着他转了个方向,干脆牵着他的手腕,将他送进屋里。
萧牧川被按在座位上,手心突然被握住,他吓了一跳,正要抽回手去,那人居然在他掌心写起字来。
你,衣,裳……
萧牧川极力去感知辨认手心里的字。
“脏,了?”
手掌心被点了两下,算是答应。
“这位郎君,原来不能讲话么?”萧牧川好奇,又问道:“应当是郎君吧?还是娘子?”
他的手被牵着往前伸,一直触到瘦削的下巴以及喉结时才停下。
萧牧川上手摸了一下才收回手去,似是感叹一般,“这位郎君不能讲话,而我刚好是个瞎子,咱们也算惺惺相惜了。”
那人又点了两下他的手背,走到衣柜前,从里头取了件干净衣裳。
“换件干净衣裳。”手心里又落下一行字。
“好。”萧牧川站起来,自己脱了外衣,摸索着去拿干净的衣裳,刚穿进一只袖子,突然想到了什么,停下来问了一句。
“这衣裳是什么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