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晌梦记》是什么书,但凡是个识字的男人都知道。
这书是百年前画中圣手醉梦生写的一本淫书,书中插画更是淫靡不堪,近百年来被无数人临摹传承,可见其经典之处。
长安城里大大小小几十家青楼楚馆,文人狎妓也稀松平常,传看几本淫书本没什么独特的,可这书偏偏出现在书院里,便触了忌讳。
也不知道定这规矩的人得了什么毛病,带着四书五经去妓院是高雅情操,在书院看淫书却是侮辱圣贤。
“现在呢?现在事情如何了?”
“王知星说那书不是他的,也不知道谁塞进了他衣裳里,只说了这一句,就知道哭,冯茂生正得意呢,我看就是崔郦的主意,要不然冯茂生怎么会突然来书房?”
听说王知星居然在哭,萧牧川就火大,脚下更快了些。
王知星正站在一旁抹眼泪,冯茂生得意一笑,手里还拍打着那本《一晌梦记》。
“别哭了,哭有什么用,紫微书院可是圣上亲批的书院,你居然敢把这种书带进来,让圣上知道了,怕不是要砍头?”
听说要掉脑袋,王知星吓得瑟瑟发抖,拼命摇脑袋,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谁要砍头啊?”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很快萧牧川便迈了进来,他肩上扛着长刀,眼睛在书房众人的身上巡视一圈,最后落在冯茂生身上。
见萧牧川这个煞神居然带着刀来,冯茂生吓得连连后退几步,右手伸到背后拽了拽随从的衣裳,“快、快去叫二郎来。”
萧牧川把刀从肩上拿下来放在地上,刀尖“铿”得一声把青砖砸出一个圆坑。
“找二郎?我这不在这儿么?找我做什么?”
量他在书院也不敢轻易动手,冯茂生大着胆子回道:“我找的是崔二郎,谁找你了?”
萧牧川只穿了里衣,头发还湿着,多亏了一副温润的好皮相,让他离凶神恶煞还有好一段距离。
但长相归长相,话却照样说,他走到冯茂生跟前,强调道:“不会说话便好好学学,往后别再让我听见你在我跟前喊二郎,要么你就带个姓氏,要么就别喊。”
“不喊便不喊,你们私藏淫书还仗势欺人,本来打算放你们一马,谁知你们如此嚣张!”
萧牧川抢过冯茂生手里的书看了一眼,入眼尽是些淫词秽语,是《一晌梦记》没错。
听到冯茂生的话,王知星又开始摇头,泪珠子串成串儿的往下掉。
萧牧川嗤笑一声,“私藏又如何?你敢说你家里没有这本书?”
冯茂生梗着脖子反驳:“自然是有的,但我绝不会把书带到书院来,这难道不是侮辱圣贤之地?”
“侮辱圣贤之地?哦,那我知道了,原来你爹去青楼是教妓子读圣贤书的,你在通房丫鬟床上都是背论语的。”
萧牧川嘴上不饶人,一句话把冯茂生气的脸涨红,把身后谢瑶说的噗嗤一声笑出来。
围观的几位学生也忍不住抿嘴轻笑,只有王知星还在抽抽搭搭不知所云。
冯茂生坐看右看,等不到崔郦,便想着自己先脱身,“你、你、你又为何多管闲事,这书又不是你私自带进来的。”
“巧了。”萧牧川把《一晌梦记》往怀里一揣,“这书就是我的,我一天不看这书就浑身难受,特意把它带进来,只不过让王知星帮我拿着罢了,你明日见了先生,可别说错了人。”
冯茂生不敢再待下去,怕萧牧川手里的刀真要见一见血,一个闪身从萧牧川跟谢瑶两人之间的缝隙里钻出去,头也不回的跑了。
谢瑶骂道:“怂货。”
没胆量还敢来找事。
骂完又担心萧牧川,“二郎,明日冯茂生真的把你告出去怎么办?”
萧牧川把刀拔出来,重新扛回肩头,冲着王知星一招手,示意他跟上。
等三个人走出很远,萧牧川才回答谢瑶刚才的问题。
“他敢对王家去,但绝对不敢对我来,平日里崔郦跟我斗斗嘴也就罢了,冯茂生真把事情闹大了,清河崔氏第一个饶不了他。”
谢瑶还是有些担心,毕竟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影响不到萧家什么,但却影响萧牧川个人的声誉。
这时突然响起王知星的声音,“多谢。”
他已经停了泪,可还是有些抽抽,“为之前那次,还有今天这次,多谢萧二郎回回替我出头,若是他明日真的把你告出去,二郎还是说书是我的吧,砍头就砍我的,应、应该一闭眼就过去了。”
萧牧川乐了,把书递给他问道:“那这书是你的么?”
光是看一眼那封皮上的画,王知星都要脸红的扭过头去,他小声道:“不是,我从未看过这种书。”
“那不就结了。”萧牧川说着把书重新揣回去,“现在这书没人要,那就是我的了。”
“还有。”他盯着眼前的少年,“不是我回回替你出头,是你平白替我挨了崔郦他们的灾,本就是我对不住你,你不用道谢。”
王知星这个倒霉蛋儿,王家没了,还要替他萧牧川挡灾祸,崔郦不敢对他和谢瑶下手,便专挑了王知星这个软柿子欺负。
“行了,莫哭了,就这点小事还不至于要砍你脑袋,你们同我回院子去,我屋里有点心,还有个小孩儿,咱们就回去吃点心逗小孩儿玩。”萧牧川边说边领着两人去他院子里吃东西,进了屋才发现点心匣子早已空了。
他问一旁的云升:“溯玉给我里头放的点心呢?”
云升没回话,局促不安的看了看萧牧川身后的谢瑶跟王知星,然后打了个小小的饱嗝。
“……”萧牧川转头看了看身后两个人,“现在只能逗小孩儿玩了。”
作者有话说:
雪青:淡淡淡紫色
荼白:米白色
11 第11章 敲钟
最后云升被萧牧川哄着给大家唱了个曲儿才被放过,甚至还得了谢瑶一声夸赞。
“认识云升这么久,居然不知道他唱曲儿这样好听。”
看着云升被夸得满脸羞红,萧牧川露出笑吟吟的模样,“我们云升会的可多了,尤其是梳头发,梳的可好。”
不爱梳头发的云升知道自己主子又在逗他,愤愤跑出去找溯玉诉苦。
等到了第二日上课,冯茂生果真没有把萧牧川上告,一场闹剧就这样划上句号。
可紫微书院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昨晚上事还没解决,密信已经到了李珮的桌子上。
他看完始末,好似浑身放轻松了一般,“世人皆有欲有求,萧牧川也不例外。”
一旁的门客也露出得意微笑,拱手称是,“殿下所料没错,这萧家老二刚进长安城便去了逢春停,第二日早上被萧为野抓回去,现在又在书院里看这种书,到时只需准备几个绝色佳人……”
他说到这里,双手手掌暧昧的合在一起摩擦片刻。
李珮缓缓点头,“但一般的女子,萧牧川或许看不到眼里去,非得是倾城绝色才行。”
“我的殿下,您别忘了咱们还有什么,只要是个女子就行。”
门客凑上去耳语一番,一番话说到李珮心坎里去,他思忖片刻,挥退众人,只把一个人留了下来。
“独山,接风宴那天,我要你做一件事。”
名为独山的男子心领神会凑上前去,把话听了完全,然后举起双手朝李珮打了个手语。
他天生哑疾,李珮愿意把这些事交给他去做的原因也在于此。
李珮也没想过一个近乎透明毫无建树,他一个手指头就能碾死的李晏欢竟敢在他身边插人,当天晚上,丰年便知道了二殿下所谓的“动作”。
“……差不离就是这样,二殿下想利用萧家二郎贪色的弱点,引他上钩。”
丰年说到这里欲言又止,被李晏欢瞧见了,他以眼神示意丰年继续说。
“殿下,这计谋实在拙劣,若萧家二郎连这都能上当,那便是他明明知道前头等他的是什么,还偏要踩进去。”
“踩进去?”李晏欢以手支颐,“若踩不进去怎么办?”
“他就是个好色之徒,且荤素不忌,指不定见了李珮给他下的套,便乐呵呵的钻进去了。”
丰年越说越气,到最后连二殿下的尊称都忘了,直接喊了名讳。
李晏欢简单分析道:“若他想接李珮的情,早在回礼时便接了,拖到现在还不接,那就是不想接。”
萧牧川想接谁的,丰年心里知晓。
“殿下不若直接同他说开,能合伙谋事便谋事,若他只是有所图谋,那就是毁了他也不能叫其他人得到这样一个助力。”
“有所图谋,谁不是有所图谋?”
听到丰年用了这个词,李晏欢眸色一暗,要论起来,还是他先对萧牧川有所图谋,他想得到萧家的助力,慢慢爬升到一个位置,然后翻天覆地。
就是没想到会是如此境地。
“慢慢来,急不得。”
现在的局势十分尴尬,丰年觉得有些进退两难,他们一开始便冲着萧牧川去,现下要换人居然没有合适的。
“那我们是救还是不救?”
“救?为什么要救?”李晏欢按了按麻木发涨的额角,不忘叮嘱丰年,“告诉独山,一定要让他踩进去。”
接风宴这天晚上,萧牧川如愿以偿穿上了石青的衣裳,把溯玉跟云升都留在了书院,同谢瑶和王知星一起赴宴。
云升觉得自己失宠,到萧牧川临走前还在噘着嘴。
萧牧川只好跟他解释,“不是不带你,我们要去二殿下的别院,光过去就要半个时辰,且住不下太多人,等我回来便——”
他本想说给云升带糕点,又想到上回已经犯了一次错,于是到嘴边改了口,“回来给你讲讲,等有空再带你去一次。”
听他这样说,云升才勉强答应。
宴席设在二殿下的别院里,院子里造的是流觞曲水的景儿,大家纷纷聚在水边看个新鲜。
崔郦带着人站在上游,萧牧川便领着谢瑶跟王知星跑去下游看,两边互不打扰。
看得久了便有些无聊,好在几位皇子殿下走进来,大家纷纷朝那边瞧去。
走在最前头的是二殿下李珮,比李晏欢大不了几岁,是下一任太子的最火人选。
跟在李珮后头的是两个长相相似的少年,不过十四五的年纪,看上去同云升差不多大。
李晏欢则跟在最后头,被前面三个人挡得严严实实。
萧牧川也站在人群的最后头,稍稍踮起脚尖才瞧见李晏欢,看到李晏欢今日也穿了石青的衣裳时,才心满意足的把脚后跟落回去。
李珮一眼就看见了萧牧川,可偏偏萧牧川站的离他最远,他正要招呼人坐到他跟前,就见萧牧川朝他这边小跑过来。
他赶紧招呼道:“萧二郎,来来来,这边景好,能瞧见大灵寺的钟。”
萧牧川脚步一顿,心想我做什么要去看一口钟,可李珮给他指的座位刚巧在李晏欢对面,他便顺水推舟坐了下去。
一坐下去便乐了,李晏欢头顶便是大灵寺的钟,他明目张胆看钟,实则余光全落在李晏欢身上。
“这钟如何?”李珮跟他套近乎。
萧牧川点点头:“好看。”
好看,如青松挺拔,如水竹峻宇,像兰陵的海,又像海边高洁傲岸的鸥。
李晏欢本垂着眼睛,听到萧牧川的话,突然看向他,他们之间隔了一道曲水,淙淙流水声环绕其中,萧牧川的眼睛也好似化为声音,在他耳边窃窃私语。
而李珮不禁扭头瞧了一眼那口钟,钟宽厚古朴,需得两位僧人合力才能敲响,但无论如何都跟“好看”沾不上边。
他把话圆回来,“是比长安其他寺里的钟好看许多,二郎可知这钟叫什么钟?”
萧牧川实诚的摇摇头。
李珮又稍稍抬高声音,问其他人,“在座各位可知大灵寺的这口钟什么来历?”
大家纷纷摆手,示意自己并不知晓。
“那我便斗胆在大家面前卖弄一番,讲一讲这口钟的来历。”
“相传前朝萧皇帝晚年时,曾遍寻长生不老之法,他去过东江去过西海,最后来到了长安大灵山,山中有一寺庙,名为大灵寺,可寺中却只有一位僧人。”
“萧皇帝觉得大灵山钟秀善美,便借住下来,住了几天,他发现不对,大灵寺有一口钟,却从未敲响过,于是他便去问那僧人,为何到了晨钟暮鼓的时辰却不敲钟?”
“僧人说道,这钟只有两个人合力才能敲响,他只有一个人,没办法敲,萧皇帝听了抚掌大笑,然后指了指自己,于是往后一到时辰,萧皇帝便去跟这僧人一起敲钟,晨钟一响,居然有越来越多的人上山来,这才成就了现在香火不断的大灵寺。”
听到这里,大家都明白了李珮为何要给他们讲这口钟的来历。
相传李家的开国皇帝就是寺里的敲钟僧人,而前朝萧皇帝一族因沉迷不老药没落后,便去了兰陵发展成了现在的兰陵萧氏。
李珮这故事讲的精彩,他在借这个故事告诉萧牧川,李家萧家从几百年前就在共同谋事,且事在人为,只要敢谋便能成功。
几百年后李家同萧家照样能一起谋事,既是几百年前敲钟故事的延续,又是如今天时地利人和的前景,为何不谋一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