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
苏一又急又气,恨不得把他的嘴给堵上。
“你这说的是人话吗?我们少主凭什么就得受这种委屈?他就该要什么有什么,想跟谁在一起就跟谁在一起,随心所欲,快快活活的过一辈子,咱们就该帮他满足心愿,而不是在这儿泼冷水说风凉话!”
“满足心愿?你怎么满足?”
苏二嘲讽似的笑了下。
“是能马上把姓秦的绑过来跟少主成亲,还是能直接把少主送上皇帝的宝座?”
“我······”
苏一拿不出话来反驳,又不服气,梗着脖子仍想死鸭子嘴硬的强辩,但冷不防的被苏二用力拍了拍手背,示意他放弃跟自己争论。
“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便是皇帝也不能免俗,少主既然选择了离开无忧谷的保护来外头闯荡,就迟早要明白这个道理的。”
他说着又看向乐之俞,以一副过来人的口吻叹了口气。
“再者,这真的算不得什么大事,谁年轻的时候没栽过几个跟头,瞎眼看错几个人啊?想当初我去江南的时候,遇上个卖花女,那叫一个楚楚可怜,善良温柔,捡到我装满了钱的荷包也不私藏,主动追上来物归原主,我只当她是个好的,她说家里遭难,受恶霸刁难,我就信了,出钱出力的帮她,一来二去的就真的喜欢上了她,还向她求亲,她感动得不得了,一口就答应了我。”
乐之俞从未听他提起过这些事,一时惊讶的连哭都忘了,忍不住的问。
“那后来呢?”
“后来啊······”
苏二扯着嘴角一笑,脸上写满了嘲讽和自嘲。
“后来我才发现,她压根就不是什么身家清白的卖花女,而是个走街串巷的暗娼,还我荷包也不过是因为当时正巧有个巡街的官差看见了,她便是想私藏也不行,干脆就追上来假借还钱,实则想来讨些谢礼和好处罢了。”
竟然是这样。
乐之俞抿了抿唇,神情复杂的又问。
“所以,你揭穿了她的谎言,把她送官了吗?”
“没有。”
苏二摇了摇头。
“大约是我年轻好骗吧,她在我面前一番痛哭流涕的悔过,说自己是被亲爹为还赌债给卖到老鸨手中的,每日若是赚不到钱回来,便会挨打受罚,连粥都喝不上,过的比猪狗还惨,我信了她的话,去找了那个老鸨给她赎身,老鸨狮子大开口,要价三百两,我想尽办法才凑够了钱赎了她出来,结果······”
他说到这儿停顿了好一会儿,像是很不愿回忆起这段羞辱的经历似的,但终究是面带轻松的扬头笑了笑。
“结果她得了自由身,转脸就去嫁了当地一个富豪作妾,还感恩戴德的谢谢我,成全了她的好日子呢。”
“啊?”
苏一听的火冒三丈,倏地站起身来大骂道:“太无耻了!你就该一剑杀了这忘恩负义的淫妇,也好出口恶气!”
“气是气,不过倒也不是恶气。”
苏二道:“我气的是我识人不清,误把瓦砾当珍珠,就算把瓦砾踩碎了又如何呢?也还是换不回珍珠啊,想开了之后,我反而是要谢谢她,让我从此以后能够有些分辨能力,不再轻易被骗,这对我也是一种收获啊。”
他看着乐之俞的眼睛,语重心长道:“少主要是也能有所收获,那这次的亏就算没白吃,以后切记不要再感情用事,好好学会巧伪趋利,虚与委蛇,将来何愁大事不成啊!”
乐之俞没说话,脸上还挂着刚才未擦的泪珠儿,整个人无辜的像只迷了路的小鹿,就那么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苏一却是猛然间想到了什么似的,大声嚷嚷了起来。
“等等,在江南那会儿,我藏鞋底里的银票是不是让你给偷了去的?当时你还说是客栈里有飞贼,好哇,原来是出了你这个家贼!”
“啧。”
苏二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
“都什么时候了,你不来安慰安慰我,还忙着计较这些身外之物,到底还是不是我的亲兄弟了?”
“屁的亲兄弟!”
苏一怒吼着就扑了过去,提拳就揍。
“亲兄弟还明算账呢!那可是我存的老婆本,快还钱!”
苏二抱着头一边躲一边朝乐之俞求救。
“少主,你快管管他啊,为了几个臭钱,就要打死我了。”
“你还有脸找少主,我跟你说,今天少主也救不了你!”
乐之俞看着这两人吵吵嚷嚷的闹成一团,仿佛是又回到了以前在无忧谷时的日子,每天虽然琐碎无聊,却也是平淡安稳,无忧无虑的。
人大约就是这样的吧,碰了钉子就会想起家里的好处来。
可事情已经发生,逃避也没有用,倒不如试着去坦然接受。
这么一想,他满腹憋闷难受的心情忽然就减弱了不少,甚至还有力气起身坐了起来,隔着衣裳摸了摸自己空瘪瘪的肚皮。
“好了,别打了,我好饿啊,有吃的吗?”
苏一苏二相视一眼,如释重负的同时松了口气,脸上都挂起了笑容。
“有有有,少主你等会儿,我们这就去拿。”
刚打开船舱门,迎面就撞上了急匆匆赶来的木全。
“你们少主醒了吗?”
苏一愣了下,朝里头指了指。
“刚醒,你怎么知道的?有什么事吗?”
“醒了就好。”
木全一把抓住他的肩膀。
“我们将军出事了,等着他救命呢!”
第56章
深秋的夜晚,凉风骤然而起。
这风就像是从地缝里钻出来似的,带着股阴冷冷的寒意,吹起长巷尽头洒落的枯叶,飘飘摇摇的打着旋儿,飞进了旁边灯火通明的宅院里。
阿元踩着落叶快步走进来时,正看见羽卫领着一个背着药箱,须发皆白的老大夫,带到了坐在院中石桌旁的秦知亦面前。
那老大夫鬓发散乱,衣带胡乱系着,连鞋子都穿反了,可见是仓促间被强行送过来的,仪表都来不及整理。
秦知亦抬眸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就是号称妙手回春的再世神医?”
“不敢当,不敢当······”
老大夫夜半惊魂被大老远从别的城镇抓来雁城,又对上秦知亦这不怒自威的凌然气势,吓的跪在地上连腰也直不起来,伏身拜倒。
“贵人明鉴,小人只是行医多年,略有些经验,厚颜得了个妙手回春的虚名而已,至于再世神医,那是称呼小人师兄的,不是小人啊。”
“哦?”
秦知亦表情漠然,语气虽依旧平缓,却毫无起伏温度,冷冰冰的听着就让人心里打颤。
“只要你能治好屋子里的人,让他恢复如常,不但能得重赏,以后再世神医这个名号就归你一人所有,若治不好,你也不必叫什么妙手回春了,直接一命归西吧。”
老大夫听了他的话,浑身都是一哆嗦。
这意思是,若治不好屋子里的人,他就活不过今晚了?
纵使是心里害怕得不行,但他这么大年纪见过的世面也不少,知道这会子哭告求饶根本无用,只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拿出看家的本事来治病,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是,是,小人一定尽力,一定尽力。”
阿元立在原地,看着这老大夫擦着脸上的冷汗,跟在羽卫的后头径直去了正屋里。
三天来,雁城附近的名医几乎都给请来了个遍,可对那位娇贵的病人,全都束手无措,一筹莫展。
若只是昏迷和外伤,可针灸药浴推拿,总有办法能医治好,至少能找到病根,再对症下药。
可这病人情况却是不同。
他虽被火药所炸伤,每日大半的时间都是昏昏沉沉的,可若有人试图靠近给他问诊搭脉,他就会疯了一般的手脚乱踢,极为的抗拒,若离得再近些,他一旦察觉,激动起来甚至会拿头往墙上撞,大有以死相逼的架势。
如此不配合,大夫们也只能隔得远远的看诊,斟酌着开药方,其余是一点法子也无。
但药方开的再多,煎了无数碗药送进去,好言好语的哄着,那人也根本不喝。
秦知亦开始的时候还有点耐心,没怎么为难过那些治不好病的大夫,但三天的时间过去,显然他的耐心已经耗尽,今晚这个名声在外的老大夫还是不行的话,恐怕真的是要血溅当场,死在这儿了。
殿下向来冷静自持,极少有这样不理智的时候,可一碰上那个人的事,就什么都顾不得了。
阿元这样想着,攥了攥掌心,又悄悄的松开,在阴影处吐了口闷气,这才抬步走了过来,将手中的卷宗放在了石桌上。
“殿下,此次参与围攻的各方势力名单已经清查出来了,除了青丹会和岭西,还有云帮,南朔,汕原等地的叛逆都派了人来,另外,在遇石谷残留的那些火药类别,也都验明了,同之前青丹会在雁城暗藏的那些火药,同属一批。”
秦知亦垂眼,修长的手指从案卷上翻过,眸光渐沉。
“为了玉玺?”
“是。”
阿元点头道:“据称,他们内部都接到了一封极为重要之人送出的密函,密函上说传国玉玺就在您的手上,连皇帝都下了密旨要暗中夺回,可见此事为真,而这玉玺里,则又关系着另一个大秘密。”
说到这儿,阿元的脸色都严肃了几分。
“他们之所以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围攻您,也正是为了这个秘密,他们要的不是玉玺,是玉玺里藏着的一张图,若能破解开这图上的谜题,便能找到百年前大楚亡国时被风沙掩埋的旷世宝藏。”
大楚?
秦知亦合上卷宗,微微蹙起了眉头。
这都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若不是专门去翻故纸堆儿,只怕都没几个人还记得中原曾经有过这么一个国号。
史书上的大楚,的确是富庶强盛一时,但后来国运衰退,天灾人祸,战事连连,便是拿钱都救不回来,气数尽了,国也便亡了。
至于大楚留下来的什么宝藏,传说是一直没断过,但也从未得到过证实,毕竟都上百年了,想找都无从找起。
怎么现在倒造起这么离谱荒唐的谣言来,还有这么些人真情实感的信了?
“殿下,利字当头,这些人此次没有得手,肯定不会罢休,以后针对您的各种明枪暗箭只怕是会越来越多。”
阿元担忧道:“那封密函,会不会是陛下那边故意安排的?让您去岭西冒险还不够,还要让您陷入到这样的危机重重中,把您手底下可用的人手都消耗干净,最后就好摆布您了,这真是太过分了,哪有这样的父······”
他的话没说完又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皇帝再怎么样也是一国之君,是太子的亲爹,轮不到他在这里信口指责,实属是逾矩了。
“殿下,属下失言,请殿下责罚。”
“无妨。”
秦知亦不以为意的挥了下手,语气依旧是淡淡的。
“在外头各道放出消息去,玉玺已被青丹会和宁远承合谋抢走,我身受重伤,命不久矣,至于京城那边,仍照原来的计划行事。”
阿元马上反应了过来,也不多问,干脆利落的应声,行了礼便要退下去。
“等等。”
秦知亦在他将要转身之时,忽然问道:“阿元,你跟随我,有多少年了?”
阿元一愣,不知想到了什么,沉默了会儿,才拱手低头回答。
“属下从七岁起到殿下身边为仆,至今已有十三年了。”
“十三年,这么久了,你对我的忠心从没变过······”
秦知亦微微仰头,望着天上不见半点星光的浓黑夜幕,声音说不出是感概还是失望。
“所以为什么这次要违背我的命令,故意拖延作梗,令他遇险呢?”
第57章
鸦雀无声。
阿元没有喊冤或者是狡辩,就这么静站在冷风里,遍体生凉,半响不吭声。
秦知亦的话听起来像是质问,可语气却格外的平淡,淡到几乎会让人误以为他只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闲事而已。
可阿元倒情愿他暴怒发火,哪怕是一剑当胸捅过来,也比现在这样用无比陌生疏远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强。
“原来,还是瞒不过殿下啊。”
阿元的喉咙滚了滚,终于是开了口,坦然的承认了。
“不错,是我装作势弱不敌,让人拐带走了乐公子,也没有照着殿下的吩咐,事先布局,事后及时增派援手,以至拖延晚到,令乐公子遭此劫难,我辜负了殿下的信任,愿意一死向殿下和乐公子赔罪。”
他的话音刚落,便倏地拔出腰间佩剑,反手架上了自己的脖子,意欲自刎。
只不过他的剑刃还未挨到皮肉分毫,就已经被股强大的外力猛的弹开,连带着手腕都是痛麻生酸,剑也拿不稳,“哐当”一声就掉在了脚下踩着的石砖地上。
随着剑一起掉下来的,还有片殷红似血的枫叶,那是秦知亦方才顺手在桌子上捡的,用来救了阿元一命。
“你要死,也该死在战场,死在与敌交锋之时,而不是死在自己的剑下。”
秦知亦看向他,眉心微微的蹙起。
“连死都不怕,却怕给我一个理由吗?”
“理由······”
阿元盯着脚边的长剑,眼中隐有血丝浮出,猛然将头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