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得意洋洋地爬到了傅北时身上,抓着傅北时的发丝,兴奋地道:“驾。”
他自小早慧,但在某些方面却颇为幼稚,是由于爹娘将他保护得太好的缘故。
当时,他尚且不知傅北时的身份,现下想来,傅北时当真是好脾气,由着他胡来。
他一会儿“驾”,一会儿“吁”,折腾了傅北时不少时候,才低下.身去,抱着傅北时的脖颈,撒娇道:“北时哥哥,北时哥哥,爹娘不要我了,你带我回家好不好?”
傅北时毫不犹豫地道:“好。”
他以为自己将形影相吊,开心得哭了出来,眼泪沾湿了傅北时的后颈,灌进了傅北时的后襟。
傅北时将他抱在了怀里,好生安慰,他又不知好歹地要傅北时继续给他当马儿骑。
当然,关于爹娘不要他了这事乃是他的误会,他还是回到了爹娘身边。
不知道那时候他倘使当真跟着傅北时回了镇国侯府,而今是如何境况?
但若是由他做选择,他仍是会选择回到爹娘身边。
他想着傅北时,自是被娘亲钻了空子,一招之差,兵败如山。
他定了定神,才挽回了局面,从惨败变作了惜败。
娘亲拍了拍他的手背,慈爱地道:“娘亲的小知夏定能化险为夷。”
娘亲认为他是在为将来惴惴不安,其实他是在为傅北时神魂颠倒。
少时,年父与年知春亦分出胜负了,由年父获胜。
年父瞧着妻子道:“姜还是老的辣。”
年家其余三人都笑了。
笑过后,四人面上俱是愁云惨雾。
年知夏愁的是妹妹年知秋,而其他人愁的是年知夏与年知秋。
年知夏盯着烛火跳跃的火苗发怔,须臾,站起身来,道:“天色不早了,歇息罢。”
他率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环顾了一周后,去打了水来擦身。
他这才发现自己膝盖上长出了淤青,轻轻一按,便疼得很。
倘若他对傅北时说自己膝盖疼,傅北时会不会背他?就像傅北时认为他手疼,为他剥桂花糖炒栗子一样?
擦过身后,他将余下的桂花糖炒栗子拿了来,坐在桌案前,就着烛火,慢慢地剥,慢慢地吃。
他明明没有在想傅北时,而是在想傅南晰如若好起来了,他要如何自保,但不久后,他的思绪又飘向傅北时了。
傅北时是替傅南晰送他归宁的,按理,傅北时应当在年家住上一宿,不过傅北时显然回不来了。
他向往正义与公理,可傅北时所为假使会祸及本身,他宁愿舍弃正义与公理。
但他清楚傅北时定然不会这么做,否则,傅北时便不是他所心悦的傅北时了。
故而,他只能祈愿今上明察秋毫。
待他吃罢桂花糖炒栗子,又找了一面铜镜来,照例对着铜镜模仿妹妹的一颦一笑。
一盏茶后,他洗净了双手,继而将自己剥得只余下亵衣、亵裤,便上了床榻去。
他脑中尽是傅北时,花费了足足一个时辰,都没能睡着,只是半睡半醒。
突然,他听见房门被打开了,他顿时心如擂鼓,是傅北时么?
不对,绝不可能是傅北时,傅北时并非登徒子,岂会擅闯嫂嫂的闺房?
果不其然,他马上便从来者的足音中分辨出了她的身份——是娘亲。
年母是来为年知夏掖棉被的,见年知夏睡得很是规矩,低喃道:“知夏,以后娘亲便不能为你掖棉被了,你长大了,要像今夜一样,不许再踢棉被了。”
明显,娘亲常常夜半起身,只为了帮他掖棉被。
他知晓自己的睡相不好,但从未着凉过,还以为是自己的身体觉得冷了,将棉被盖上的,却原来多亏了娘亲。
可怜天下父母心。
他非但断了袖,还教爹娘担惊受怕,实在是个不孝子。
他倏然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双目,有些想哭。
至此,他全然失去了睡意,伴随着“咚——咚,咚,咚”的打更声乍然响起,他突地嗅到了一股子酒香。
已是四更了,是谁在外头饮酒?
是爹爹么?
他披了一件衣衫,推开房门,并未见到任何人,他又推开了院子门,竟见傅北时手中拿着一壶酒,立在外头,酒气冲天。
“叔叔。”他唤了一声,下一息,猝不及防地被傅北时扣住了手腕子,旋即又被傅北时拢入了怀中。
傅北时抚摸着“年知秋”的肚子,认真地道:“怀上我的孩子好不好?”
自然好,遗憾的是年知夏清楚自己怀不了孩子。
他不答,未及反应过来,傅北时已低下了首来,两双唇瓣只差寸许。
傅北时要吻他么?
他明知身为嫂嫂与叔叔接吻是不对的,但他浑身绵软,根本无力推开傅北时,且他想将自己的初吻献予傅北时。
紧接着,他忽而记起自己并未带娘亲给他做的“平安条”,且他只穿了亵衣、亵裤,纵然傅北时醉得一塌糊涂,亦可能觉察到他并非女儿身。
一念及此,他登时神志清明,寻回了气力,用力地去推傅北时。
然而,傅北时却是先他一步,将他松开了,傅北时终究没有吻他。
傅北时原就因为心悦于“年知秋”,却求而不得,心下苦闷,加之王安之毫发无伤地在他眼皮子底下被其父带了回去,便从衙门的酒窖里拿了一壶酒来,借酒浇愁。
——他并不嗜酒,酒窖里的酒是他买来犒劳属下的。
他一面饮酒,一面来了年家。
他心爱的“年知秋”为他开了门,在酒液的作用下,他一时间忘记了“年知秋”乃是他的嫂嫂,他只记得自己对“年知秋”一见倾心。
是以,他借着酒力,欲要亲吻“年知秋”。
年知夏凝视着傅北时道:“叔叔,你为何要这般做?”
他急欲得到答案,却不知自己想要怎样的答案。
即便傅北时心悦于他又如何?他已嫁给傅北时的兄长傅南晰了。
这一声“叔叔”入耳,傅北时终是彻底地清醒了过来,他搜肠刮肚地想着要如何向“年知秋”交代,半晌,脑中灵光一现,佯作醉酒,柔声道:“明姝,你怎地回来了?”
明姝?是卫明姝么?
卫明姝乃是镇国侯同僚之女,与傅北时青梅竹马。
甫及笄,卫明姝便跟着其父上阵打仗去了。
卫明姝小傅北时一岁,年已二十,却尚未婚配。
目前,卫明姝身在边关,业已独当一面,是本朝惟一一位女将军,官居正四品,封号忠武将军。
怪不得傅北时迟迟不娶妻,原来是在等卫明姝回来么?
年知夏霎时如坠冰窖,傅北时误将他当做卫明姝了,所以想亲吻他,傅北时又及时认出了他并非卫明姝,所以推开了他。
换言之,傅北时私底下早已与卫明姝定情了。
而他远不及卫明姝,又是傅北时的嫂嫂,早该对傅北时死心了。
他奋力推开傅北时,冷着脸道:“叔叔,我并非卫将军。”
傅北时做出一副震惊的神情,连连后退,退出一丈之外,才慌忙向“年知秋”道歉:“嫂嫂,我喝得多了些,认错了人,望嫂嫂见谅。”
他与卫明姝关系不差,但对于卫明姝不含一丝情愫,于他而言,卫明姝更像是他的妹妹。
他之所以找卫明姝当幌子,是因为卫明姝远在边关,纵然“年知秋”想向她问个究竟都不可能。
“无妨。”年知夏端望着傅北时,明知悖逆人伦,却是不要脸面地感到了后悔。
适才他便不该问傅北时,他甚至该再多灌傅北时一些酒,教傅北时醉得男女不分,再任由傅北时为所欲为。
即使傅北时将他当做卫明姝,他亦能忍受。
因为这是天赐良机,恐怕不会再有第二回 。
现下天赐良机已被他亲口摧毁了。
但后悔是不对的,这天赐良机被摧毁了才好,他乃是傅北时的嫂嫂,不可逾矩。
思及此,他陡然闻得傅北时道:“恳请嫂嫂切勿将此事告诉兄长。”
第14章
傅北时见“年知秋”垂着首,一直默不作声,愈发忐忑。
倘使“年知秋”将此事告诉兄长,兄长会如何想?
兄长会认为他盼着其早些死,好独占“年知秋”么?
“叔叔,除非你……”年知夏权衡利弊之后,嗓音戛然而止了。
傅北时若是遵从本心,实在按捺不住对于他的心悦,才想亲他这个嫂嫂该有多好?
但傅北时的心上人是卫明姝,而不是他,且他并非女子。
傅北时追问道:“除非我甚么?”
年知夏的心脏正在滴血,面上笑靥如花:“除非叔叔买冰糖葫芦给我吃。”
傅北时怔住了:“买冰糖葫芦给嫂嫂吃?”
年知夏以轻快的语调道:“怎么?你这个做叔叔的,非但想亲嫂嫂,还想教嫂嫂怀上你的孩子,却连冰糖葫芦都舍不得买?你以为你醉了酒,嫂嫂便会一点好处不要便原谅你么?”
“舍得,自然舍得。”傅北时觉得他必须为适才的禽兽行径而忏悔,但这话从“年知秋”口中吐出来,竟是难以言喻得美妙。
接吻,生儿育女,皆是他只想与“年知秋”做的事。
“好,叔叔记得明日买冰糖葫芦给我吃。”年知夏背过身去,“我去为叔叔煮解酒汤。”
傅北时被“年知秋”轻轻地放过了,庆幸的同时,愧疚更甚:“嫂嫂为何还愿意为我煮醒酒汤?”
年知夏答道:“叔叔终归是我夫君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这是傅北时能预料到的答案,又是他最为讨厌的答案。
他忍不住道:“嫂嫂不必为了兄长委曲求全,出出气罢,嫂嫂想骂我便骂我,想打我便打我,我活该。”
年知夏猛然转过身去,以致于被紧跟着他的傅北时撞着了,足下踉跄。
傅北时眼疾手快地环住了“年知秋”的腰身,“年知秋”的唇瓣与肚子近在咫尺,他唯恐自己一错再错,“年知秋”一站稳,他便赶忙将其松开了。
年知夏见傅北时一副避自己如蛇蝎的模样,三分气愤七分委屈:“我反悔了,我不要冰糖葫芦了,我要告诉夫君,告诉母亲,告诉全天下你傅北时是个悖逆人伦的登徒子,你轻薄嫂嫂,甚至还想教嫂嫂怀上你的孩子。”
傅北时紧张地道:“嫂嫂,我知错了,万望嫂嫂放我一马。”
年知夏泫然欲泣,抿紧了唇瓣。
傅北时望住了“年知秋”,哀求道:“嫂嫂要如何打,如何骂,都由嫂嫂,我只求嫂嫂莫哭。”
这傅北时避自己如蛇蝎,却又求自己莫哭,年知夏不明白傅北时究竟是如何看待他的,半晌,他脑中灵光一现:“我生得与卫将军有几分相似罢?”
傅北时摇了摇首:“你生得与明姝截然不同。”
“我生得与叔叔的心上人截然不同,叔叔却误将我当作了心上人,果真是醉得糊涂了。”年知夏赫然发现自己竟是希望这张皮囊能与卫明姝相似些,最好能以假乱真,凝了凝神后,他当即痛斥自己自轻自贱得无可救药。
“我确是醉得糊涂了。”傅北时并不想告诉“年知秋”真相,毕竟他们居于同一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还得做叔叔与嫂嫂。
“祝叔叔与卫将军早日共结连理,开枝散叶,我等着喝你们的喜酒。”年知夏终究哭了出来,“对了,还有满月酒。”
傅北时心如刀割,欲要为“年知秋”擦拭眼泪,又生怕轻薄了“年知秋”。
年知夏抹了抹眼泪,径直往庖厨去了。
爹爹有时候饮酒,他便会帮爹爹煮醒酒汤。
这大抵是他第一次,亦是他最后一次为傅北时煮醒酒汤。
煮好醒酒汤后,他将醒酒汤端到了傅北时面前。
傅北时一接过醒酒汤,“年知秋”便高高地扬起了手,紧接着,这手宛若羽毛一般落在了他的左颊。
他自是半点不疼,只感知到了“年知秋”掌心的颤抖以及冰冷。
“我已打过叔叔,出过气了,叔叔放心,方才之事,我自会守口如瓶。我去将二哥的房间收拾收拾给叔叔睡,叔叔喝了这醒酒汤,便早些睡下罢。”年知夏瞥了傅北时一眼,抬步欲走,突地被傅北时唤住了:“嫂嫂可以同我说说话么?”
傅北时清楚是自己得寸进尺了,“年知秋”大人大量地放过了他,他理当感恩戴德,他却想同“年知秋”再说说话。
今夜一过,他恐怕便没有机会再单独与“年知秋”说话了。
年知夏讥讽地道:“叔叔不会是想以说话之名,行不轨之举罢?”
傅北时将“年知秋”亲手煮的醒酒汤一饮而尽后,正色道:“酒已醒了,我绝不会再冒犯嫂嫂。”
“是么?”年知夏百般挣扎,委实抗拒不了傅北时诱人的要求,“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成体统,我们去院子里说话罢。”
言罢,他走在了前头。
院子里秋风瑟瑟,寒气翻滚,他在白日坐过的那把竹编椅上坐下了。
他并不觉得寒冷,以防傅北时看出端倪来,仍是拢住了披着的外衫。
傅北时欲要将自己的外衫解下来,披于“年知秋”身上,又害怕会吓着“年知秋”,于是道:“嫂嫂先去将衣衫穿上可好?”
“不必了,叔叔且长话短说。”年知夏不看傅北时,仰望着无星无月,孤寂如他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