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是卫骁。
还没等卫骁从翎羽们层层的包围圈中站稳身子,清沐阁院周瞬间火光四起,数以百计的影卫及禁军披着大量的树枝与草叶从地面上爬了起来,积少成多的火折子聚在一起,亮得几乎刺瞎了卫骁的眼睛。
“太子殿下。”
禁军大统领傅宁从一众影卫分开的中间缓步走出,刚冷的视线落在被骤然出现的戏命一剑刺瘸了腿的太子爷身上。
他的出现,代表了宫城中那位九五之尊的全部信任。
父皇到底在他不知晓的情况下做了什么?!
“给我杀!”
卫骁难以接受地拔出长剑,以破空之势劈向了卫璟的卧房门,袖中藏着的暗器迅疾地甩向卫璟的床榻。
不论如何,他都有自信在卫璟身死之后,得到父皇全部的圣心。
更何况,一个禁军统领而已,在乱战中死掉,又算不得是什么大事。
泛着寒光的刃面刺向卫璟的床榻——
没想到的是,仰躺在榻上的人竟然倏地躺平,甚至顺势抬手一截。
卫骁大惊,瞪大了眼睛看着慢吞吞地从床榻上坐起来的少年。
卫璟两指夹着那枚浸满了乌黑毒物的飞镖,好整以暇地看着站在离自己不远处的卫骁,别有深意地笑道: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
热乎乎地泡了个脚后,卫楚舒舒服服地熟睡了整整一夜,压根儿就没注意到卫璟是否睡在他枕边。
醒来的时候,榻边的矮桌上只有一封卫璟留下来的信,纸上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楚楚吾妻,山脚等猪】
这种令人手脚发热的期待感让卫楚在一大早的时候便吃了三碗粥,两个少油的肉包和一整个儿松软的开花馒头,而后在搀扶着秦大夫一同去山脚下看热闹的路上,遇见了大批赶往山脚的村民。
按照卫璟前日去村长家中做出的一番令人心潮澎湃的讲话,这一日的卯时刚过,山脚下便已经挤满了闻讯而来的村民。
毕竟青哥儿家汉子打的那头野猪,他们到如今都在为了没有亲眼看到那个场面而觉得格外遗憾。
可今日竟有这年纪轻轻的少年声称要独自上山打一头猪回来,这种好事,即便没有银钱请他们前来观看,他们也定然是要来瞧瞧热闹的。
林间虽不似盛夏那般枝繁叶茂,但树梢已有新芽。
顺着树与树之间的缝隙朝山上瞧过去,只剩越发幽深清冷的小径。
“那小公子细皮嫩肉的,不会被野猪给活吃了吧?”
“听说那山上还有豺狼呢,保不准儿那小子真的被吃了!”
“昨晚我就觉得他脑子不太行,要不我们报官吧。”
听到村民们的议论声,紧挨着卫楚站着的秦大夫也有些动摇。
他捂着微突的腹部,小声对卫楚说道:“阿楚,你相公……”
若是卫楚的相公真的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眼前这大着肚子的哥儿可怎么办啊。
秦大夫自然无法知晓或亲眼见识卫璟的身手,只能提心吊胆地抓着自家汉子的大手,在心里默默为卫璟向上天祈祷着。
哪成想卫楚摇摇头,却反过来示意他不要紧张。
秦大夫不禁惊异于卫楚这年纪轻轻的,面对这种揪心的状况,竟然能够做到丝毫不慌。
似是要验证卫楚的沉着冷静是再寻常不过的情绪一样,秦大夫刚转过头来,就听见树丛中传来沙沙作响的枝叶相碰声,和……野猪的愤怒夯声!
周围的村民们皆瞪大眼睛朝着声音的来处望去。
那小子竟然真的做到了!
正当卫楚以为自家相公会以一个相当酷帅的姿势从天而降的时候,野猪的怒吼声骤然加大,紧接着,就传来了树枝寸寸折断的声响。
卫楚攥紧了拳头。
噼里啪啦——
一阵巨响过后,卫璟整个人以骑在流着涎水的猪身上的姿态,以迅雷之势,奔腾着出现在了村民们的视线中。
众人:“……”
难不成这就是昨日所说的大场面。
有钱人玩得果然邪门。
虽然卫璟的状态略显狼狈,但胜在他打的猪比青哥儿家汉子打的还要大。
村民们顿时欢呼起来,仿佛那撞晕了头的猪是他们上山打到的一样激动不已。
卫楚的心愿达成,自是紧忙上前去关注卫璟的状况。
卫璟身上精美华贵的布料被林间探出的树杈刮破,连耳垂上都溢出了微不可查的血丝。
“流血了。”
素日里对自己中箭中刀都全然不在意的卫楚心疼极了,忍不住抬手去蹭卫璟的耳垂,却突然被他身后的一处吸引了视线。
“你屁股后面怎么了?”
卫楚好奇地探头,认真看去,“仿佛是个……脚印?”
卫璟不以为意地顺手胡撸了一把流血的耳垂,似是在掩盖着某些既定事实,对卫楚笑道:“没什么……”
一直在他身边保驾护航却并未插手打猪的戏命接话道:“确实没什么,被猪踹了一脚而已,是猪的问题,与小主人的智力无关。”
卫楚:“………”
卫璟:“!!!”
“楚楚,给。”
卫楚将视线从猪的身上移到卫璟的手上。
放弃追回颜面的卫璟没再去管被村民们包围起来的猪,而是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物件儿,稀罕地递给站在一边儿、努力躲避着野猪喷溅的口水的卫楚。
众人缚好了猪手,用棍子穿着绳结,随即纷纷朝他手中拿着的玩意儿看过去。
“山间有开得早的野花。”
卫璟手上的力道十分小心,生怕捏碎了那脆弱的花瓣。
罕见的天蓝色小花,根茎上的细密毛刺已经尽数被清除掉,不会再被划破指腹。
他伸长手臂,将花轻轻地放在了卫楚的掌心,笑意直达眼底。
“送你。”
作者有话要说:
柿子:没有人比我更懂浪漫
楚楚:没有人比你被猪狠踹
【晚安呀宝子们~~~muamuamua~小毛驴和小狗崽都要睡啦,嘻嘻嘻】
第51章
卫楚低头看着掌心的小花, 眼中笑意加深。
“谢谢阿璟。”
闻言,卫璟的嘴顿时咧得比那头被打晕过去的猪还要明显。
他伸手握住卫楚的手腕,笑盈盈地对他说道:“如今猪也抓了, 药也喝了, 我应当带我家娘子回去了。”
毕竟卫骁被傅宁带回到了宫中,侯府中最为危险艰难的时刻已经过去了,并且没让卫楚见到那些血腥杀戮的场面,这令卫璟感到十分满意。
卫楚虚虚握拳, 将小花保护得完好无损,继而由着卫璟的牵引,一步步朝秦大夫的家中而去。
取了药后, 二人便在秦大夫不放心的嘱托中, 踏上了归途。
卫楚不愿意让人觉得自己是个需要被保护的弱者,面对戏命差人赶来的车驾,他执意不肯坐在里面,偏要与卫璟一起骑马。
最后还是卫璟拿出了一副即将又要哭又要闹的架势,才堪堪将人逼得坐进了马车。
戏命做事一向让人放心,虽说回到城中的路途不过一个多时辰,但马车内该有的东西还是一应俱全。
柔软的靠垫,可口的糕点, 温度刚合适的茶水, 以及……供人消遣的特殊画本子。
卫楚忙不迭地将书塞到了座椅下面, 却还是忍不住涨红了脸:“……”
还没等卫楚坐稳, 逼仄的车厢内便又挤进了个恬不知耻的高大身影,不管不顾地就往卫楚的怀里头钻。
“要抱一下, 要楚楚抱一下。”
卫璟撒起娇来倒是比元宵母子几个还要厉害些, 又扭又拱的, 竟让卫楚一时间很是招架不住,只得伸手揽住卫璟宽阔的肩颈。
见卫楚肯搭理自己,卫璟不由更自信了起来。
他指指卫楚手边的茶杯,又指指自己的嘴,懒洋洋地说道:“口渴,要喝水。”
“阿璟,还是坐起来喝吧,这样喝会呛到的。”卫楚耐心地给卫璟解释着。
哪知卫璟全然忘记了卫楚在很早以前就向他表露出来的易怒易躁,直接用力地摇了摇头,向卫楚表达着不满。
不知怎的,卫楚突然失了耐心,抬手就朝着卫璟的那张俊脸上拍了过去,皱眉道:“能不能老实点儿?”
卫璟捂着自己的脸,委屈不已地转过身去,背对着卫楚,将脸埋进他看不到的角落里。
打完卫璟,卫楚终于得到了片刻的安静。
半天,才因为突然想到了某个问题,卫楚为难地摩挲着指尖,眼神低垂:“阿璟,我是男子一事……”
还没说完,他便没了声息,似是有些后悔提起这个话题。
卫璟耳聪目明,早在卫楚纠结地来回抿着嘴唇的时候,他就已经隐约猜到了卫楚要说的话。
“若是不想被更多的人知晓此事的话,那我自然帮你瞒着。”
许是担心卫楚会承受不住这种压力,心思细腻的卫璟对这一方面看得格外谨慎,生怕会做出让卫楚感到不高兴的事。
.
车驾缓缓停在镇南侯府的大门口。
卫楚刚被自家相公从马车上抱下来,府门口就传来了一道听上去便十分刻意的取笑声。
“哟,五弟妹看上去怎的发福了不少,瞧着竟像是腹中有胎儿了一样。”
卫璟扶着人站稳在原地,垂眸敛息,听着杨安达紧随在这句嘲讽之后的话,果真一句比一句难听。
“他最近心情可不怎么好。”像是忘记了杨安达的坏脾气一样,卫璟不但没有将卫楚护在身后,反而还状作好心地提醒了他一句。
杨安达原本就对卫楚的这张脸有些念念不忘,如今再与那双漂亮眼眸一对视,他立刻就忍不住想要亲近卫楚的心情了。
这许多年来,以他的身份,还从未出现过需要他主动讨好心悦之人的情况,只是在卫楚身上,却屡次破了杨安达的习惯。
“瞧着五弟妹如今与阿璟相处得那般融洽,看得三哥甚是好奇……五弟妹可否告知,三哥该如何与女子沟通?”
说着,杨安达伸手从自己的轮椅后边儿抓过了一个花枝招展的漂亮女子,不由分说地搂在怀中。
“三哥,此话当真?”
卫璟耸耸肩,对杨安达说话的同时,朝阴沉着脸的卫楚努努嘴,小声道:
“他这段时间脾气不好。”
杨安达早已乐得不行,哪儿还有心情听卫璟的话,忙让人推着轮椅朝着卫楚走了过来。
卫璟默默地让开了一条路,似是预见了什么大场面。
“五弟妹,三哥想……”
杨安达的话还没有说完,只听“咯嘣”一声,还没等杨安达适应这段痛苦,便又传来了“咔嚓”一声。
短暂的沉默过后,镇南侯府的上方瞬间回荡着杨安达凄厉的惨叫声。
卫璟无奈地叹了口气,掏出手帕,轻轻擦拭着卫楚手指的同时,顺带对着难以置信地捂着手臂骨折处的杨安达说道:
“早跟你说过了嘛,他这段时间脾气不好。”
他生起气来,连我这个相公都打,又怎么可能放得过你们。
*
清沐阁。
“阿璟,你瞧姑母绣的这对鸳鸯,好看不好看?”
自从得知了卫璟的视力已经恢复如常后,浮阳长公主没事便拿着些色彩斑斓的物件儿来给卫璟看,似乎生怕他的眼睛一个不慎就再失去了视物的能力。
“好看极了,粉花,绿叶,红背,黄嘴。”卫璟回答道。
他自然知晓姑母此举为何,因此每当遇到这种情况,卫璟就会将自己能看到的所有颜色都尽数说出来,权当是为了让时时将自己记挂在心上的姑母安心。
听完,浮阳长公主果然放下了心,长舒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追问卫璟道:“你觉得你姑父会喜欢这对儿鸳鸯吗?”
姑母喜欢做绣活儿的这件事,卫璟是知道的。
只是他听到这个问题……难免会想起杨赫的为人,是有多么的令人感到心寒。
浮阳长公主自是不知卫璟在心中想着什么,只笑吟吟地接着说道:“听说将自己的头发绣进手帕里头,会为心爱之人挡掉灾祸。”
她鲜少笑得如此收敛,坐在那里抓着一方精致的手帕,竟比待字闺中的少女还要羞赧几分。
“多年来,他为了这个家,一直在外奔波,大大小小的伤受了无数,我却不能做出任何可以帮助他的事,如今知晓了这个方法后,我也想为你姑父尽一份心力。”
卫璟不禁在心中冷笑起来。
奔波,为了这个家?
笑话。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自己。
即便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杨安达,若是有阻挡他前进的行为,怕是也会像他放任杨安其生死随意一样,毫不犹豫地出手清理门户。
到那个时候,姑母又该怎么办。
“阿璟,问你呢,”浮阳长公主朝正在发呆的人抖了抖手中的帕子,温柔地笑问道,“你觉得他会喜欢吗?”
卫璟回过神来,略为迟疑了一下,旋即点点头,笑道:“姑父定然喜欢。”
*
合阳阁。
“如今东宫已被封禁,谁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圣上又是为何如此震怒,着实让人捉摸不透啊。”
镇南侯对杨安达再次被人折断的手臂感到十分愤怒,他坐在杨安达的床榻边上,垂眸看着自己儿子的断臂,以至于完全没有注意到门口蹑手蹑脚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