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信嬉皮笑脸,多谢母妃费心、母妃最是疼爱他,等等甜言蜜语,像是不要钱一样连绵不断。
毕竟这是他的长项,直哄得诚王妃老怀大慰,眉开眼笑,心想儿子好歹是懂事了些。
原本,诚王在京,孟王在孟州,顾采薇对于这位王伯家里的情况并没有刻意去了解。暂住了这一段时日,对自己同辈有了个认识,深觉对比鲜明。
诚王家四子一女,长子是王世子,待诚王百年之后,长子将袭王位,原封不动的一品亲王。二子到四子都是二品郡王爷,封号依次是信、直、平,各有封田、俸禄。
独女受封幼薇郡主,因为有称号的缘故,比一般郡主要高半品,在四公主、五公主还没封号的时候,其实算是平级。
待她们有了封号,也只比顾采薇高半品而已。但是因为无人撑腰,只能是虚张声势,顾采薇从来不怕她们姐妹。
至于孟王这里,则大大不如。他有两个嫡子,都受封郡王,长子给了个封号,次子直接是光头郡王。
庶子好几个,七岁以上的统统只得了伯爵名头,一下子低了好几等。
等孟王一过世,他这个一品亲王的职衔自然消失,偌大的孟王府也会因为与他家孩子们的地位不相匹配,被朝廷收回。
至于女儿,孟王两个嫡女,都是没有封号的郡主,府中只以大郡主、二郡主称呼。
若干庶女更降了一等,人人只能顶着县主的名头,也没有封号,只是依着排行一路称呼下来。
正因如此,孟王伯家的女儿们,对堂姐妹幼薇郡主不算亲热,只能称为恭敬,或者说,敬而远之。
相处时日又不算长久,所以顾采薇并没有在这里交到手帕交,这也算她一个小小的憾事。
这么直观比较,顾采薇才对自己家的圣宠有了直观的认识。
虽然宗亲不能掌权,但是一家子的爵位称号放在那里,总是个好看的、让人艳羡的花架子。
七月底,告别孟州,沿路北上,天气总是燥热的,行走在田间官道,蛙鸣蝉叫不绝于耳。
诚王妃这趟出行,解决了儿子的终身大事,心情舒畅,因此不像离京时那么着急赶路,反而吩咐车队慢慢悠悠即可,她正好赏景。
南方多雨,他们正逢梅雨季节,行路颇受影响,都要等雨停、路面晒干才好出发。因此不得不见城就入,时时逗留。
入乡随俗,就地赏景,诚王妃发了令,到了有趣的地方还要逗留一两日,逛逛名胜景观。
顾信和顾采薇更是支持,玩得不亦乐乎,甚至乐不思蜀。因此,中秋佳节,便是在路上度过的。
八月十五,明月当空,驿站已经尽力奉上精致用心的月饼了。
但是比起王府工艺,还是差了一截。顾采薇担忧自己不争气的肚子,只能浅尝辄止,连一块囫囵的月饼都没敢吃完。
不过她馋瘾上来,想要带丫鬟们自制点心。此处条件简陋,材料复杂、多道工艺的细巧吃食自然施展不开。
顾采薇索性按照柳庭璋给的饮食方子,坐镇指挥加亲手尝试,几次之后便做出了云州小吃——萝卜糕。
驿站里恰好住着有个云州出身的官员,闻香而来,但是听到是幼薇郡主亲自下厨做的,深感地位悬殊,不敢开口讨要,在门边踟蹰着。
还是顾采薇眼尖,看到一角官袍,派能说会道的丫鬟识理去问询。
知晓情由后,她压根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只是大方地命人将四五块热气腾腾的萝卜糕用油纸包好,递送给这位官员。
这人宦海漂浮多年,没想到在异乡驿站里吃到了久违的家乡味,一时间百感交集。
捧着这份萝卜糕,一块块金黄方正,香气扑鼻,入手热烫。
虽然用料简单,只有糯米和白萝卜丝,但是巧妙之处在于调料比例和油炸火候,他入口咀嚼,脆皮软心,只觉十分地道,简直像是久居云州之人,浸淫市井多年,才能做出的口味。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这名官员万万想不到萝卜糕出自京城娇养的幼薇郡主之手。
他不顾斯文,吃罢一整块后,擦擦嘴角,就在门外,向厨房行礼,谢过郡主赐食,报上家门。
原来这人正是礼部姓程的郎中,五品官员,算是中层官吏。此次是出京采购二皇子定亲所需的物件。
正好在驿站闲来无事,顾采薇便请他给自家讲讲京城这阵子的新鲜事。
有些受宠若惊的程郎中,拜见了诚王妃和信郡王,对着母子女三人,大致讲了讲八月初,京城大皇子娶亲的盛事。
大皇子妃的娘家也算京城豪门,大皇子又是这一辈中第一个娶妻的,自然万众瞩目,礼部为此前后忙碌了小半年。
到了婚礼之前的一个多月,皇上突然下旨加恩,要求抬高半等来办,礼部更是忙得焦头烂额,程郎中等人恨不得住在衙门里,各项繁琐事务数不胜数。
婚礼当日,大皇子这边陪同迎亲的皇室子弟有二皇子、诚王世子、三子直郡王和四子平郡王。
既然是讲给诚王家的人听,程郎中就着重说了平郡王顾采蓟出风头的事情。
原来,此时习俗,新郎迎亲时,新娘家人要考验一番,文的就是对诗对词,大皇子队伍里自然有人应对。
武的就厉害了,是一群妇女用擀面杖、细棍等物敲打新姑爷以及随亲人员,称为“棒打新婿”,算是让女婿知道,新娘的娘家有人撑腰的意思。
这日,不论女婿身份,只论亲戚,大皇子妃的伯娘、婶母们个个都准备好了,摩拳擦掌,要好好享用这千载难逢打王孙贵胄的机会。
谁知道,新郎队伍过了文关,她们这边一开后院大门,年仅十岁却身高不输成年女子的平郡王,一头冲了进来。
据程郎中说,顾采蓟像是小牛犊子,闷头向前,拦腰抱住三四个大娘,双臂一伸,如同铜墙铁网。
众女举起棍棒,却不忍心大力捶打,拍在顾采蓟身上,就像是挠痒痒一样,他一步不退,稳如泰山,女眷们再难越雷池一步。
她们眼睁睁看着大皇子,施施然向她们所在方向含笑拱手,嘴里胡乱按辈分称呼着,走到了新娘妆楼下,顺利接走了大皇子妃。
于是,平郡王顾采蓟小蛮牛的名声,经此一役,响彻京师。
第34章
程郎中为官多年,口才起码是历练出来了,讲得生动形象,描述人物动作反应、场景细节面面俱到,快要赶上说书先生了。
他抑扬顿挫,有张有弛,停下来喝茶润口的时候,还被顾信频频催促。
听罢顾采蓟成名壮举,几人反应各不相同。
诚王妃暗自觉得丢脸,自家幼子仗着年纪不大,有些武艺却到女眷堆里横冲直撞,名声能好听么?
夫君诚王和他几个哥哥都在,怎么也不知道拦着点儿自家这个傻炮仗。
顾信又是叹息自己没能赶上这般热闹场面,为大皇子娶亲出些力、尽份心,又觉得幼弟十分长脸,有诚王一系的风范。
转而想到,自己可能还要到孟州来迎亲,到时候一定要好好求皇伯伯,允许幼弟随自己一同前来,好歹能给挡挡岳家女眷。
顾采薇倒是兴致勃勃,想着等见了四哥要好好调笑他一番。
那么大高的个子,日日苦练出来的身手,竟然在这种场合有了用武之地。四哥喜欢吃各式乳制品,才能长得壮实,确实没有白白消耗。
这次柳庭璋送的饮食方子里,好像有道小点心是用牛乳点缀的,顾采薇听着程郎中在面前讲故事,不自觉走神想着,倒是可以回府试试这道新点心,要是做得好,四哥必然会捧场。啊,说不定三哥又会要方子,再给她一堆分红了。
自然而然地,顾采薇想到了徒弟柳庭璋。她优哉游哉坐在凉风习习吹入的驿站大堂里,稍稍偏头,就能看到窗外明晃晃的圆月。
八月十五,一年一朝的团聚日子啊。父王他们在府中必然是对月举杯,共庆佳节,她们一行人遥遥在外,倒是不寂寞,别有一番清幽滋味。那么,柳庭璋的中秋节,过得好么?
自己自从六月出行,至今已经有两个月,没有与柳庭璋纸笔联系了,不知道他有没有顺利回乡。这一个月来,有没有认真攻读那些自己赠出的书籍呢?
?
柳庭璋按着夫子的吩咐,七月初六一早便退房离城。在等待小二核对时,柳庭璋站在前台,听着打呵欠的客人在不远处闲聊,说起了前日入城的诚王一系如何如何简在帝心,盛宠非常。
王妃怎么独占夫君,毫不贤惠,不给纳侧啦。世子和世子妃怎么怎么讨父母欢心啦,几个郡王如何各有特色啦,以及幼薇郡主是本朝唯一一位得到了封号的郡主,年仅十岁之类。
其他话语倒是过耳不入,听到幼薇郡主,柳庭璋想起了他昨天下午见到的卫夫子孙女,娇俏灵动,落落大方,说不定就是十岁上下。当然,必然与众人言语之中的郡主天差地别了。
柳庭璋想象中的皇亲贵胄,必然是骄矜非常,用鼻孔看人那种,再不然就是根本不屑于与普通百姓打交道,就像是彭家一般吧。
这些只是过眼云烟,柳庭璋紧紧抱着卫夫子命人送他的一小木箱的书,背上自己行李褡裢,深深看了看孟州州府的繁华景象,抽身出城。
息县这里,孟氏自从儿子走后,日夜思念,毕竟从未与柳庭璋分开过一日,一直相依为命。
待到儿子离开七日后,她甚至每一天早饭过后,就到县城门口徘徊等候。
七月烈日流火,大太阳天底下,孟氏居然能躲在城门边角的阴凉处,一等就是一天。
秦秀才劝了几句,孟氏听而不闻,秦秀才只得作罢,这三四日,待私塾散学后,他锁好院子大门,便溜达到城门口,陪孟氏一起等到黄昏日落,两个半路夫妻再一同携手回家。
孟氏无心做饭,秦秀才毫不抱怨,体谅她一片慈母之心,就从街面上买些熟食,老两口对付着吃点。
孟氏翻来覆去,就是惦记儿子在外,会不会走失,银两够不够花,有没有生病等等。秦秀才也不厌其烦,一遍遍劝解。
这一日,孟氏一如前几日,蒙着遮阳的头巾,与城门口守卫打过招呼,便到了角落守候。
不多时,晨光熹微中,孟氏隐约看到一个少年的轮廓,有些像是自家的儿子。
待这人走近,孟氏揉揉盯着太久的眼睛,擦去迎风的泪花,真的看清楚了,是柳庭璋回来了。
是她离家十日整、心心念念的儿子回来了。
孟氏喜不自胜,碎步上前,一把拉住柳庭璋,未语泪先流:“我的儿子,回来了,瘦了。”
柳庭璋也看到了娘亲的身影,心情激荡,一身疲意消散,思乡思亲之情一下子爆发出来。
他单手抱著书箱,单手搂住娘亲单薄的身子,在孟氏后背轻拍几下:“娘,是不孝儿,回来了。”
因为赶路而没有多喝水的嗓子出声,越发嘶哑难听。孟氏却如闻天籁,将儿子的手从自己背上拉下来,紧紧握住,喃喃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母子两人,并肩而行,向家中小院走去。一路上,孟氏絮絮问询,柳庭璋这几日行程如何,在外有没有受委屈等等。柳庭璋一一细心答复。
笼罩在两人之间的气氛轻松家常,与孟氏几日下来就熟悉的城门守卫也高兴这位妇人等到了儿子。
不过也觉得,儿子不过离家十日,这母子二人是不是夸张了些,不知情由的,还以为她们分开几年了呢。
到家之后,孟氏忙不迭为儿子烧热水,让柳庭璋洗漱,提上干净衣衫。
又发现自家锅冷灶冷,一时之间才觉得自己这几日像是魔怔了,孟氏羞愧起来,从头切菜、蒸饭,坚定拒绝了柳庭璋一头湿发未曾擦干就来帮忙的请求,将儿子赶出厨房。
隔着窗子,孟氏吩咐柳庭璋,待头发干透了,就去私塾告知秦秀才他回来了。
然后和父亲一起教授蒙童,孟氏中午会去送饭,一家人晚上再回家细述离情也不迟。
柳庭璋便依言而行,站在院中大太阳地里,披散着头发左右摇晃,一小会儿功夫面上一层就干透了。
不顾头皮处还有些潮湿,柳庭璋嘴里咬着竹簪子,两手简单挽个书生发髻,插上簪子固定好。然后向孟氏喊了一声,便撩起刚换的竹青色长衫袍角,出门而去。
第35章
私塾的左邻右舍好像都是空屋,院门正对着一条幽静小巷,这也是秦秀才和柳庭璋当时看中这个院子的好处之一。
三伏天气,屋里始终是闷热滞气的,有些蒙童家担忧孩子中暑,索性请了假。即使这样,正对大门的正堂里,如今也坐着将近二十个垂髫幼童。
秦秀才大开了院门,又敞着正堂门,等着风刮过带走些暑气。
他眼前一群小萝卜头,摇头晃脑地跟着他的声音背书,秦秀才眼神正对院外。
因此他一眼便看到了拐进巷子的继子柳庭璋。少年清瘦高挑,如一竿青竹,内藏韧劲,走起路来肩不抖头不晃,步履均匀,十分赏心悦目。
柳庭璋与秦秀才四目对上,面孔挂上微笑,右侧酒窝若隐若现,俊朗的眉眼柔和了些许,唇角上翘、弧度优美,唇珠明显。他先出声:“爹,儿子回来了。”
如同孟氏一般,多日未听柳庭璋这把子独特的低沉嗓音,秦秀才此时再听,深觉亲切悦耳。
他压压手,示意学生们暂停背书,然后捻着胡须招呼:“回来就好,可见到你娘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