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分例里,包含的米粮数量更多,还有布匹、纸墨等物,折合市价算下来,是秀才时期的两倍不止,单单柳庭璋一人的举人供应就超过他们私塾一个月的束脩收入。
柳庭璋全部交给娘亲分配,孟氏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
迎接众衙役报喜信那日,孟氏因为毫无准备,心思混乱之下,一咬牙从箱底拿出许多个整块银子打赏散喜,过后念叨了多日自己的失误,秦秀才和柳庭璋如何宽解也无济于事,直到孟氏知晓柳庭璋的举人分例竟有如此之多才罢。
当然依着孟氏的性子,又要将财物攒起来,将来供儿子考试、成亲之用了。
话说衙役们知道新科举人家境,本来就没存什么接赏的预期,只是为了瞧瞧头名的样貌品行,却意外得了不少银两红封,比一些到二流门户人家报喜的同僚所得都厚。
再加上柳庭璋全家斯文知礼、待人周全,衙役们个个满意,可能七分好都化作了十分,尤其是州府来人。
他们回去复命时,为柳庭璋好话说了十成十。
府台听后,更得意于自己力主点这无名小子为头名的英明决断,他索性一鼓作气,将柳庭璋树为本州平常人家读书的典范,希望激励更多学子,让自己功绩更显著。
因此,云州州府上报礼部的公文、州府县城各式文教活动,都不忘稍待上柳庭璋。
柳庭璋来往州府的机会骤然多了起来。这倒是孟氏散银歪打正着、意外之喜了。
柳庭璋本就融入了息县文人圈子。只不过原先算边缘人物,如今身份加持,成为县里一双手就能数全的举人,一下子成了读书人的焦点。
在定期举办的文会文宴中,大家总要拱他出题、写文、评论等,并赞扬不绝。
柳庭璋的名声,就这样在云州官场和文人圈子传扬开来,成为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待到次年春季,他私塾里的学生又考出了许多秀才,众人议论起来,说法也早从秦秀才私塾转换成了柳举人私塾,啧啧艳羡,柳庭璋更是美名加身。
更为重要的是,柳庭璋在十五岁和十七岁年纪,与继父一同培养出的这两批秀才们,大多出身平常,家境比当年的柳庭璋家里稍微富裕些也有限,天然亲近,这些学子受他们父子悉心教诲,都认柳庭璋为夫子、为榜样,紧紧跟随着他,自然归心。
待到日后,其中的三四成更有造化,考中举人进士、入场为官,大约七八人之多,他们同乡同师、理念相近,在朝堂上形成了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被人称为息县柳党。
后来还有更多人,不管是因为认可柳相政见还是艳羡这股权势而加入,不止局限于息县人士,逐渐被简称为柳党。
当然,此时柳庭璋尚未踏入官场,还是名声不出云州的毛头小子,还在与卫夫子纸上往来。
如今是十一月初,柳庭璋在房里烤着炭盆,一页一页整理上个月与夫子交流写字的纸张。
自从去年十五岁生辰后没几天,娘亲为他连着洗过几次亵裤和床单后,秦秀才欣慰地对他说,他已经是大小伙子了。
父母就不再轻易踏足他房间,娘亲也只是让他自己将需要换洗的衣物送到净房即可。
从那时起,柳庭璋与卫夫子纸笔沟通后,就不再担心什么,不再随写随撕,而是定期保存珍藏了起来。
柳庭璋细心捋平纸张边角,仔细默读上面的字句,有的还能看到夫子留言,说明夫子那边也保存着那份字纸,有的就只能看到自己笔迹了。
不过,即使看不全信息,柳庭璋也能回想起自己当时与夫子说了些什么,夫子又回复了什么。
十月上中旬,两人漫谈自己身边趣事,柳庭璋说自己还是不太习惯被同龄人称呼夫子,每每听到就要面红耳赤一瞬,不知何时能适应。
而夫子那边则说想要多吃一块枣泥凉糕,却被下人委婉劝阻,很是郁闷。
柳庭璋通过多年闲来笔谈,早就知晓夫子肠胃弱,还跟着劝了几句“不时不食”。
十月下旬,他向卫夫子报喜自己高中,卫夫子先是说要回顾研究下许久未曾涉猎的策论,紧接着又说自己身子不适,要休养几日。
两人将近七八日没有好好交流了。
柳庭璋自然记挂夫子病情,可是问了两遍,夫子都没明说什么症候,反而还教训他不要多问。
不仅如此,卫夫子突然给他讲起来男女天葵天精等事宜,仿佛这时候的体力突然能支撑他长篇大论写字一般,而非夫子自己曾说过的需要卧床。
最后,卫夫子还告诫柳庭璋,以后面对妻子,更要有些眼色,发现妻子每月有不适时多体贴即可。
柳庭璋十分不明白,关心夫子如何能与问候妻子相提并论,话题是怎么跳转至此的。
看到妻子二字,他忍不住写了几句,娘亲近来倒是有为他议亲的意思,不知夫子对此有什么看法。
柳庭璋并没有信口开河。少年举人、身家清白、面目俊朗、授业为生、前途可期,他早就是不少人家眼中的乘龙快婿人选了。
孟氏自然盼着儿子早日成亲,在她想法里,这才算安定。秦秀才身为继父,不好多说什么,对此三缄其口。
柳庭璋终日沉迷读书,打交道最多的人群都是稚龄蒙童,远不如小时候当铺子学徒时接触的客人那么杂,说到身边女子,娘亲算一个,邻里伯娘大婶是一类,接送蒙童们女眷是一些,再无其他。
或者说,他从没注意过其他女子,如邻里小妹、蒙童姐妹、文友女眷等。
提到成婚,他隐约觉得是大丈夫成家立业的当然之举,又仿佛有哪里不甘心,想要闯荡、探索更大的世界后再分出心神给这件事情,总觉得这样也为时不晚。
柳庭璋犹豫一二,趁着夫子提到妻子,便问了出来。卫夫子当时说,此事重大,他要想想怎么回复才好,便算是绕开了话题。
整理完毕,又是足有三指厚的一摞细麻纸。柳庭璋都没发现自己嘴角带笑,在这叠纸上加了“务丰二十三年十月”的标签后,用线绳十字捆扎好,放入墙角的书箱中,与之前其他月份的归做一处。
然后他脚步轻快走出屋去,找到父母,问道:“爹说过近日信先生来县城说书了,今晚咱们一家就去听个热闹吧?”
——
顾采薇在前世身体气血充足,月事期间除了行动不便之外,再无其他不适。
没想到,如今小郡主的她,明明锦衣玉食、娇生惯养,偏偏肠胃虚弱不说,这次初潮更是腹痛如搅,疼得她直冒冷汗。丫鬟们苦劝她就在床上休息着等待结束。
她月事第一天就请了御医来看,仿佛并无大碍,留下了常规的养宫方子。
但是她实在疼得厉害,深深怀念现代的止痛药片,在床上翻滚不止,丫鬟们不敢大意,第二日禀明她兄嫂,又请御医过府。
这次诊脉要细得多,御医问及她前几日的作息也细了不少。
最后,御医猜测着,她应当是在林子里久站受了寒凉,又赶上初次,才如此受罪,还要看她下个月来潮情况,才好准确判定。
无可奈何,顾采薇只能蜷成虾子状,窝在床上,生无可恋。
她这种情况,自然顾不得徒弟了,看着柳庭璋在纸上问自己对于定亲成婚的看法,顾采薇本来有话要说,一堆理念想要灌输出去,奈何体力不允许,只好说是随后再聊,她专心养病先。
顾值、顾采蓟都觉得是自己让妹妹担忧,才有了林中侧听那一出,连累妹妹如今受苦。
两人心怀愧疚,先后过来,向顾采薇事无巨细地讲述了,大皇子对自己的纠缠。
顾采蓟倒是简单,一心向武,热血直爽,年纪和顾采薇一般大,都是十三岁半,却没有妹妹十之一二的心眼儿,在哪里都展现出一副大大咧咧的二皇子党的做派。
大皇子与他实在没有共同话题,原本接触就不算多。更何况有二哥这个心结在顾采蓟这里,导致他见了这位大堂哥,总是冷淡疏远,仅仅维持基本礼节而已。
也就是这次,按照顾采蓟的话说,就是大皇子顾瑾不晓得哪根筋不对头,想要让顾采蓟给松松骨头,居然主动送帖子过府,以顾采蓟最喜欢的武艺说事。
到头来还是骗局,顾采蓟跑了一趟大皇子府,根本没见到什么武学高手,只见到了意料之外的自家三哥。
顾采薇听着,若有所思。她一副家常打扮、脂粉未施,头皮简单梳成大辫子,与孪生哥哥也不讲究那么许多,就软软倚在罗汉榻上,双手搭在腹间抱着暖和和的小手炉,喃喃自语:大皇子想要做什么呢?三哥那里,又是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
第58章
看着面色苍白、眉目如画的妹妹,顾采蓟实在不忍心令她露出一副愁态,连忙拍拍胸脯说:“我也想知道三哥到底怎么想的。”然后自告奋勇去找顾值过来,一道向顾采薇分说究竟。
顾值先是问过顾采薇身子状况,大包大揽说从他经营的店铺里给妹妹找上好的红花、当归等调养。
然后,对着幼弟幼妹两双形如杏核又如出一辙的眼睛,顾值沉沉叹息起来。
顾值原先是铁杆的二皇子党不假。如今也常常私下里给只比自己小半岁的二皇子顾珩银两资助,只是除了眼前几人,外人不知道而已。
为何他要瞒人耳目,说来简单,却是无解,因为他是曹家准女婿,三皇子将来的嫡亲表姐夫,这样论起来,仿佛他又像是三皇子这边的人马才对。
不晓得当年皇上乱点鸳鸯谱,是否预料了顾值会陷入这般窘境,或者这正是皇上有意为之?
顾值又在守父孝期间,怕让二皇子为难,如今在明面上好像与二皇子顾珩有所疏远。
顾值一是不喜欢三皇子一副唯母命是从的样子,二是看不上自己的准岳家曹家,一直都爱搭不理,自然对三皇子也不亲近。
据顾值说,可能因此让大皇子误以为,可以趁虚而入,将自己这个直郡王招揽到自己麾下。
然而不说别人家,就诚王一系心中,都有没说出口的共识,那就是大皇子顾瑾不可深交,只能敬而远之。
毕竟,为大皇子摇旗呐喊而沦为庶人不得入京的例子活生生、血淋淋,就发生在他们亲人信身上,甚至时间都不算久远。
顾值知道,大皇子是看上自己挣取银钱的能力了,想收自己当他的钱袋子,可能自己的郡王身份也算一层缘由。
不过他觉得奇怪的是,大皇子是凭什么以为,自己会心甘情愿对他俯首帖耳。
回溯起来,今年五月底的父王两周年祭礼上,大皇子特地一身素服过府拜祭,又撇下陪客的新诚王顾传,专程找到之前并不熟惯的顾值套近乎,言语之间就透出递送橄榄枝的意思。
当时顾值并不以为意,他想着,大皇子总不会以为,诚王家为他折了一个信进去,还会疯傻一样再搭个自己吧?
让顾值吃惊的是,大皇子却好像完全不记得有信那回事,真以为自己招招手,顾值就要归顺了。
大皇子先是摆开架势,认真托人三番五次给顾值传话招揽起来。
顾值手下商铺不少,货品种类繁多,经营范围很广,就是因为他自己喜欢这份事业。
随之而来的,就是他是诚王一系里,与外面打交道最多之人。
来找顾值为大皇子说好话的人,出乎意料的多。劝顾值的理由林林总总,有从大皇子是长子贤人,能承担江山社稷这种大道理来说的;
有从大皇子承诺给顾值个亲王位置,任他重选妻房的诱惑来说的;
有从大皇子从政多年,能为顾值生意保驾护航也能毁他经营于一旦的现实来说的。
随着顾值屡屡推拒,大皇子那边好像发了急,传话的内容越发不客气。
这一两月,出现地痞流氓到顾值商铺里捣乱挑衅,报官抓走却无法索赔,犯事之人身无长物,一文钱都掏不出来。没几日这些人又被放出来,再度砸场,又进去,周而复始。
很明显是有人指使,顾值亲自去问京城官员,有关其中的猫腻。
对着摆出威严架子的郡王爷,这些官场老油子委婉暗示,让顾值自己猜到大皇子身上。
因此顾值已经积攒一肚子怒气了,这还不算完。
就在几日前,顾值有事去铺子里,就在自家地盘上毫无防备地喝了茶水,然后险些被一个女子设计了仙人跳,成就错事!
先不论他有婚约在身,更重要的是顾值还在守孝,万一让人得逞,传出去他顾值玩弄女子,他的名声还能要么?
就顾值自己而言,他像是大哥、二哥一样羡慕父王母妃的深情厚意,也准备如兄长、父王一般洁身自好,不沾染庸脂俗粉。
结果拷问下来,背后居然是大皇子,设计了这么一出,简直是踩在顾值的底线上蹦哒。
因此,顾值才会不请自去,想要与大皇子谈个清楚,表明态度,以后各走各的道。
计划之外就是遇到了四弟顾采蓟,他们二人彼此摸不清对方与大皇子到底交情到了什么地步,又在别人府内,不便多说,生怕带累兄弟。
顾值反而无关痛痒地装作一切都好,甚至在大皇子半强留半哄劝下,与弟弟一同留宿整夜,还害得母妃抱怨、妹妹担忧。
顾值像是讲述别人的故事一样,尽力轻描淡写又条理分明地交代了近半年来,发生在他身上的曲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