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她从四哥那里软磨硬泡所知晓的大皇子近来所作所为,顾采薇略带担忧地看了看三哥。
自从信被驱逐,大皇子就一直广撒网找皇室宗亲,想要扯大旗增威望,壮大自身势力、提升正统性,听说还找过千里迢迢的孟王一系,碰了大钉子。
去年下半年先后找过顾传、顾值、顾采蓟几兄弟,后来更是一门心思盯住了直郡王顾值。
其实细想起来也好理解,顾值像是陶朱公一样,善于经营,是众人皆知的二皇子顾珩的提钱罐、百宝箱。若是能拉过他来,大皇子党和二皇子党自然大大地此消彼长。
更何况顾值要在今年迎娶三皇子相关的曹家姑娘。不论其心如何,在外人看来,他的立场、处境就要尴尬了,可能大皇子就是因为这两点才对着顾值下大力气。
问题在于,大皇子并没有什么好的拉拢招数和底牌,还没有礼贤下士的耐心,一段时日后就主要走起了威胁震慑的路子。
他毫无堂兄、皇子风范,仗着自己在朝廷中下层有些人脉,变着花样、五花八门地给三哥添堵添乱。
三哥开门做生意,除非洗手不干,不然总是难免被扰。
四哥受母命,盯着三哥不要乱来,倒是耳闻目睹了不少乱事,他还曾气愤上头,撸起袖子要冲到宫里向皇伯伯告状。
还是三哥硬拦住了,些许损失他还担得起,他等着二皇子顾珩成婚之后,情势将要发生的必然变化。
如今双方还没有撕破脸,算是迂回试探阶段,大皇子求财、求直郡王的身份,顾值就装不懂,恰巧处在微妙的平衡。
二皇子顾珩今年四月一旦成婚,就可以按例参与政事、积蓄人脉,也能更好动用显赫的岳家力量,据三哥顾值说,二皇子早就许诺,到那时就公开为顾值出头撑腰了。
顾采薇听罢劝解了四哥,让他听三哥的安排,不要冲动坏事。
她也认为三哥的隐忍确有必要,他们府的力量,客观来看,确实比不上大皇子,希望真能熬过这阵子,然后借助二皇子力量,换得个太平安乐。
不过顾采薇还是忧心忡忡,眉头微蹙,对着顾值欲言又止。
三哥一眼看到她的神色,仿佛心有灵犀般,拍了拍妹妹发顶,说了一句薇薇再长大也是府里众兄长娇宠的幼妹,暗示她不要太过忧虑,转而讲述起铺子里遇到的各式奇闻异事,成功地转换了席间氛围。
正月初二,诚王妃张氏按照礼俗回了趟娘家,带回来一肚子的京城近期八卦。
听说四公主、五公主一直巴结着曹皇后,一口一个“母后”叫得甜蜜亲热,鞍前马后地陪同奉承。
终于有了些效果,最近曹皇后漏了些口风,愿意将四公主嫁给自家适龄的嫡出侄子,很可能哪日就水到渠成地赐婚了。
张氏随后添了句,届时,三弟与四公主关系更近,都是曹家女婿、媳妇,成功让顾值黑了脸。他又不好对嫂子发作,只能低头闷闷地不吭声。
顾采薇恰好在场,想想四公主、五公主与她在同一场合就各种针对的故事,三年未见了,那些烟尘恍如隔世。
原来她们都到了要嫁人的年纪,其实只比自己大一岁多而已,曹家难道是什么良配么?
大嫂提及的那位曹公子十六岁,也是国子监学生,顾采薇认识,却是她最看不上的一人,要才没才,要德没德的。
听说家里妾侍、通房十个手指头都数不过来,这号贪恋花柳的人物,顾采薇都有点同情四公主了。
正月初三,顾采薇来了葵水,卧床休养数日,直到初十,才算身子利落。
三哥顾值的十七岁生辰就在正月十八,离元宵节不差两天。
按守孝礼制,他们是连元宵节都不能庆贺的,诚王太妃左思右想,她想夫君在天之灵并不会在意这等虚礼,正逢三子娶妻成人前的最后一个生辰,便吩咐长媳,索性就借此机会,全府团聚一番,吃几个元宵,欣赏欣赏府里挂的花灯,也算应节。
张氏自然无有不从,忙忙安排下去。
顾采薇先是被徒弟柳庭璋扒了马甲,又得知二哥信听说了来龙去脉,心思被占的满满,自己调节了好一阵,才算是接受了这等事实。
又因身子不爽,她只盼着静养,府中也无聚会,顾采薇已经有十几日没跟哥哥们细聊了,也就期间某日,母妃将四哥叫到她房中训斥敲打了几句,算是见了一面。
这日,顾采薇批改徒弟柳庭璋关于法家学说的习作,花费了好长功夫。
好容易完成,她毫不矜持地伸个懒腰,放松心神,琢磨着为三哥做生辰蛋糕的各项细碎准备。
就在这时,四哥顾采蓟托小厮捎过来一句话,想请妹妹试着研制奶油馅的元宵,他馋了,猜测着这等组合应该好吃。
顾采薇闻言噗嗤一笑,想着四哥倒是从小到大始终如一,爱牛乳制品爱得深沉。不过奶油做馅,实在超出她的能为,她应承不了。
四哥的院落和自家的紧紧相邻,平日里,四哥往往抬脚就走来,这等下人传话的事情并不常有。
顾采薇心存疑虑,不过面上和颜悦色,亲自与四哥贴身小厮说道:“劳烦你回去说,等三哥生辰那日,有四哥喜欢的蛋糕,让他静待吧。元宵我可做不出来,尽给我出难题。”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中还是带出了极力按耐的嗔意。
小厮机灵应是,正要告退,又听郡主问询,自家主子最近在忙什么事,怎么这点子过来说话的空闲都抽不出来。
小厮顿时支吾起来,最后苦着脸叩几个头,请罪陈词主子不让外传。然后不等顾采薇再说什么,小厮就利落告退,很是失礼地离开。
顾采薇心中的疑虑担忧从一两分,瞬时间放大到了六七分。
四哥又在瞒着自己忙些什么事情?
她能想到的,无非与大皇子有关。
上次床前听闻,三哥和四哥到底不甘心空等,正筹谋着对付大皇子,母妃劈头盖脸数落了四哥一番,四哥连连应承说不敢了。
年前时分,三哥明明是打算等到四月二皇子大婚后再论的,怎么他们兄弟一会儿一个主意,几日功夫就变了想法,要硬碰硬了?
顾采薇分派身边丫鬟去三哥、四哥处探问,得到答复说,兄弟二人近来常常结伴出门,下人不敢过问去向。
顾采薇还不敢直接禀告母妃,怕劳累老人家操心,就等着两日后的三哥生辰,他总要在府的,届时席前或席散,她一定要私下找到三哥,细问究竟,了解近况后针对性劝解才行。
作者有话要说:
第68章
信发觉,柳庭璋自从向自己坦诚之后,常常唇角挂笑、酒窝出没、心情甚佳的样子。
不知为什么,他反而看着碍眼。
元宵节前一天,信还是一如平常,早饭后就走来他家打发时光。
柳庭璋顶着不太明显的黑眼圈迎他进院入房,随口哑声说道:“对了,信先生,郡主提醒您,您三弟生辰快到了,要记得给京城那边补上贺礼才好。”
大概是觉得两人已算熟识,柳庭璋没有强忍,坐定后,微微偏首,掩口打了个呵欠。
信闻言,一时不知从何吐槽为好。
“你近日又不用去私塾教课,怎么如此困倦的模样?”信先谢过孟氏端来的糖蛋花冲水,将手放在碗边摩挲取暖着,回问柳庭璋。
柳庭璋也得到娘亲送到眼前的酒酿荷包蛋,佩服娘亲心细如发,记得信还在父孝期间,忌酒饮,给客人的早茶就没有酒酿。
他推着娘亲回房歇息,叮嘱孟氏不要赶工为自己缝制春衣,然后回头自己招待信,这才接话:“昨日夜里,郡主给我布置习作了,我怕她等久,再说自己看书看迷了,索性熬了整夜,写了些心得。现下精神不振,信先生莫怪。”说起缘由,柳庭璋竟然还是欣喜语气。
信觉得心底发酸,鼻端发声:“哼。薇薇还跟你说三弟生辰的事情,真不拿你当外人了。”
不过,眼前青年与妹妹的缘分确实奇妙,信在柳庭璋的大方邀请下看过留存的二人笔谈记录,自己只能看到类似于柳庭璋自言自语的字句。
京城与云州来往还是需要时日,通过柳庭璋传话,差不多是瞬时可达,信转念觉得,妹妹倒算是物尽其用、人尽其才。
柳庭璋自自然然点点头:“早应如此。想必信先生听过,有事弟子服其劳。郡主为我夫子,教我良多,我只是帮着传一句话而已。”
信有些不情不愿地说:“那么还是劳烦你,跟薇薇说,我给三弟的生辰贺礼,与她前几日收到的信函是一同寄出的,不知为何没有同时到府。
请她帮我向三弟解释一番,我今日明日再补寄些物件入京,左右没有什么值钱东西,就是一份心意罢了。”
柳庭璋淡笑应下后,旧事重提,再问幼薇郡主到底有何宿疾,去年十月底、今年开年之初都说身子不适。
对着夫子的亲哥哥,柳庭璋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担忧之意,将顾采薇两次失联到康复的时日说得清清楚楚,自己询问却碰钉子的沮丧也和盘托出,就是从信这里知道详情,然后尽力帮夫子对症下药。
信茫然摇头,他与诚王府差不多一月一通信,很多细节都没柳庭璋了解。不过记在心间,准备下次写信,问问母妃关于幼妹的身子状况。
秦秀才走来,说起元宵节后私塾复课事宜,信也来了兴致,应邀与柳庭璋父子一道去了私塾小院,做些铺陈准备,忙碌出一身不少细毛汗。
信看着柳庭璋在艳阳下弯腰掸尘的金边剪影,正在一排一排整齐摆放的课桌间游走。
想想妹妹教他,他再教人,间接说来,妹妹都可算做这些学生的师祖了。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依着这家私塾大热的情势,信知道,只怕会在今年春天县城院试过后,柳庭璋育人有方之名会再上一个台阶。
就是有点可惜,妹妹只能隐于幕后,除了柳庭璋和自己,再无人知其教导学子的本领了。不过,一个郡主好像也不需要这等名声吧?
信怅然若失,轻叹口气。离他更近的秦秀才看过来,虽然不知其意,还是宽慰:“信先生是想到明日佳节而惆怅么?虽然不方便上街看花灯,信先生还是来舍下,吃碗汤圆,应应景如何?”
柳庭璋闻言,放下手中布巾走过来,先是拍拍信的肩膀,然后对着秦秀才说:“爹,信先生的家人,这两年因为守孝,都不庆贺上元佳节,甚至连汤圆,哦,他们京城人吃得叫做元宵,都不吃的。信先生虽然孤身在外,想必也是依此行事。”
信不料柳庭璋连诚王府这等小事都知道,看来妹妹真是与他聊过不少身边细碎,越发觉得有一丝牙疼。
不过柳庭璋说得没错,他明日是准备要独自待在客栈,为父王上一注清香的。
因此,瞥了柳庭璋意味深长的一眼之后,信顺势推辞了秦秀才好意。
他在这里难得度过了半月温馨年节,不过并非长久之计,本想着元宵节前后辞行回云州住所的,今日却听柳庭璋提起了三弟生辰,便改了主意,决定等正月十八,从柳庭璋处再探听探听诚王府如何为三弟庆贺,再走不迟。
于是,柳庭璋陪伴父母赶夜集、看花灯,热热闹闹欢度上元节后,开始私塾教课。
并且在正月十八傍晚,一同用罢饭,他招待信在自家书房闲坐,等着顾采薇依照事先说好的那样,在纸上告知他们关于诚王府的景象。
——
元宵节至,诚王妃张氏揣度着母妃意思。虽然没有大肆庆贺,还是给下人们发了赏银,得到了一片赞誉和笑脸。
众人筹备起直郡王的生辰宴来,更加用心不提。
正月十八,直郡王顾值十七岁生辰的正日子,难得他一整天都待在府中,午宴和晚饭时光都留给家人。
初春节气,乍暖还寒,京城气候变幻无常。元宵节时候已经热到棉袄棉服都穿不住了,顾采薇身边的丫鬟识理分管她的衣裳钗环,还念叨着该将春装收拾出来,也该给郡主裁制新衣了。
不过两三日光景,到了十八那日,却一反常态下起了小雪。
虽说雪花落地就融、没能积攒起来,到底还是在屋顶、灯头等高处留下了若有若有的白色印记,好像不那么美观雅致。
更重要的是带来不少寒意,冷飕飕的,像是要将雪花硬贴到人骨头缝里一般。
诚王妃一早起身,看到这等天气,先吩咐下人去给女儿顾珍穿得厚实些,再召集府中管事,改换午宴布置,从已经铺陈好的花园中要挪回母妃院落花厅中。自然,炭火、手炉也要增添上才行。
顾采薇觉得如坠冰窟,手脚发木发僵,她清晰地知道自己在做梦,然而就是醒不过来。
她像是无声无彩默戏的旁观者一样,看到遍地白皑皑积雪中躺着一个熟悉的黑色锦衣人影,细看原来是三哥。
他嘴边一丝干涸的蜿蜒血迹,面色惨白,双目紧闭,胸口再无起伏,四肢僵直摊平,整个人毫无生气、一动不动仰躺在皇宫门口,来往无数官员、内监漠然抬脚跨过他,却无一人停留,俯下来看看这位年轻的直郡王到底怎么了。
顾采薇想要凑近,然而像是隔着一层透明屏障。无论如何探手,都够不到三哥身子,她越发着急,甚至尖声大叫起来。
“郡主,郡主,是不是梦魇着了?”轻柔的丫鬟声音传到耳边,伴随着床帐被掀开而骤然涌入的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