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则科举哪里有那么容易?
顾采薇自从知道会试暗考法家学说之后,想着柳庭璋底子薄弱,自己在这方面也是半吊子师傅,他能在三十岁前考中就很不错。
届时为官一方造福一方也算功德了。至于所谓恩德,顾采薇听听就过去了。
功德?顾采薇想起自己教书育人的念想,不知道是不是三哥梦别时提过的积攒功德之法。
她装作不经意地问柳庭璋:“我记得,你与你父亲开办过私塾是吧?如今私塾就是由你父亲独自撑着?办私塾麻烦么?”
她能不能,在京城开办个书院呢?先向柳庭璋取取经也好。
信在柳家小院住过一阵,听到这个话题起了兴致,也与柳庭璋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向顾采薇介绍民间私塾情况来。
听毕,顾采薇有感,真想开办书院,必须要有功名的人坐镇,才可能有生源啊。
她就算愿意亲自出面,只怕也不能服众,看来此事只能从长计议了。
柳庭璋借机时不时问一两句:“原来夫子喜欢宝蓝色,是因为这色泽浓丽潋滟?学生受教了。”
“夫子喜欢吃什么?你还记得学生送过的萝卜糕方子?那么蛋饺可是爱吃?学生会做的。”
“夫子喜欢如今天气?夏日风物确实赏心悦目,不过需居住在山间水边才好,城里还是懊热。”
“夫子还是喜爱桂花香气么?学生也是如此。”
“夫子常说每一两月都会有身子不适的时候,学生敢问是何病症?”
在不动声色间,柳庭璋探知了顾采薇的零碎喜好。
信初时没意识到,还帮妹妹补充,到后来才觉不对劲,他当年对妻子都没这么上心过,柳庭璋以崇敬夫子的借口这般打听,其心如何?
信正要出言阻拦,就听柳庭璋问起妹妹身体。他想起这大半年柳庭璋转述的薇薇几次卧床不起,犹豫着要不要把薇薇肠胃娇弱的事情说出来。
就见方才一直言笑晏晏的顾采薇,面皮涨红,眼神闪躲,欲言又止,最后丢下四个字“莫要打听。”羞窘地抛下两位青年男子,独自快步前行,钻入林间深处。
作者有话要说:
第85章
事先说定的分别时日转瞬即到,七月来临,两方要各奔东西了。
信对母妃和妹妹依依不舍,反复说自己在云州置办的宅院虽然小巧,但是布置得如何如何用心,母妃和妹妹去小住也不会委屈,眼巴巴盼着亲人能择机前往。
诚王太妃确实居住在此旧地心绪波动,精神不振,闻言拍拍二子肩头,允许日后一定去,让信孤身在外照料好自己,该续娶就续娶。
续娶是信的心结,他被堵得没有话说,转头嘱咐妹妹,帮他把对大哥大嫂侄女、四弟的问候和礼物带到。
柳庭璋静站一旁,看着母子女三人告别,悄悄放任自己的眼神缠在顾采薇身上。
这次面见夫子,对他来说是意外之喜、天降之缘,他觉得自己该知足。
然而离别在即,柳庭璋内心却叫嚣着不想与幼薇郡主分开,他还想再看看郡主宜喜宜嗔的生动面容,再听听郡主娇甜柔嫩的声线,哪怕只是待在她左近,都是开心满足的。
顾采薇感受到灼人的视线,分出心神给徒弟。
其实之前三个年轻人已经私下道了别,现今当着母妃的面,顾采薇端着疏离不熟的样子,勉励柳庭璋:“柳举人,我盼著称呼你柳进士那日。”
柳庭璋回以成竹在胸的笑容,右侧酒窝一晃一晃的,印入顾采薇眼中,好像也扎根到她心里,顾采薇不自觉回之一笑。
知道这次分别后,诚王太妃和幼薇郡主要回京,到京郊庄子去避暑,顾采薇不在教室,自己与夫子暂且不能隔空相连,柳庭璋更觉不舍,万语千言在腹中打转,一时之间不知说哪句才妥帖,只能多看、再多看、最后多看顾采薇两眼。
将两位青年送到山腰,凉亭边挥手,目送他们下山远去,顾采薇完成了母妃交托的主人使命,离愁别绪却一时间消散不去,觉得平日里好听的鸟鸣声显得聒噪,浓翠欲滴的高大树冠压抑难言,她低落着寻母妃复命去。
“那位柳举人倒是好后生,不知他爹娘如何为之骄傲呢,还没定亲,只怕是多少人家梦寐以求的良婿。”
诚王太妃送走二子颇觉寂寞,见女儿进来,便起个话头,与之随意议论起刚走的客人来。
顾采薇像是自己被夸赞一般,点头应和,高兴地顺着说起:“听二哥说,柳举人要等明年入京考试过后再议婚事,一点儿也不晚。”
诚王太妃招招手,让女儿坐到身边来:“这孩子倒是有志向,若是考上进士,婚事自然能往上抬一抬,不过这都是别家事了。看你二哥,孤身一人漂泊在外,又说要去封州,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肯再娶一房,唉。”说到此处诚王太妃总是不免叹息。
看向乖巧为自己抚背顺气的女儿,诚王太妃转念想起,还有半年多,幼子女两人就十五岁了,也该操心他们的婚事了,脑中开始过滤相近的门第子弟。
顾采薇还不知母妃动念到了自己身上,轻柔地拍哄着母妃,娇声细气说起母女动身去住京郊庄子的各项安排,博得诚王太妃语重心长说“女儿长大懂事能干了”等语。
这边,诚王太妃和幼薇郡主按例向礼部报备了声,回京到了自家庄子避暑,离京城风云更近了些。
诚王妃将女儿顾珍送来承欢膝下,顾传、顾采蓟三不五时过来给母妃请安,一些旧日亲近的贵族高官渐渐与诚王一系恢复了往来。
天下承平,京城大事无非立储。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皇上下令柳祭酒告老回家,腾出了高位。
后来召郑国公入宫一整日,君臣不知密议了什么,出宫后郑国公就称病,闭门谢客,外孙女婿二皇子携妻登门问候也被拒之门外。
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皇上之前已将四公主下嫁了曹皇后侄子,如今给这个四女婿封了个不大不小的官职,好歹曹家除了曹承恩伯外,又出一个顶门面的人了。
顾采蓟倒是凭借着一身摔打出的精湛武艺,得他皇伯伯青眼,在御林军里混了个体面差事,时不时能在皇上面前执勤露脸。
然而得到二皇子顾珩和幼妹顾采薇不约而同、三番四次的叮嘱,顾采蓟从未在皇伯伯跟前多说一句不该出口的言语,尽职尽责地扮演一心为君的好侄子、好臣子。
局势日渐明朗,就在众人心照不宣地盼望中,八月秋风起,金桂满城香,务丰帝终于在他登基为帝的第二十四个中秋佳节,宣布设立太子,正是十四岁的三皇子。
至于二皇子顾珩,务丰帝仿照长子待遇,给顾珩封了亲王划了封地,令他来年春日赴任封地。
顾瑾在封州,沿边靠北,据说物产不丰、十分贫瘠,相当于被晾到那里了。
顾珩则被分封到了云州,好歹算是殷实,而且紧靠他孟王叔的孟州,据皇上亲口说,是为了让他们叔侄相互关照。
单从封地比较,顾珩所在要好上不少,明面上,二皇子自然是诚惶诚恐地谢过父皇圣恩,一门心思盼着到封地去散播皇恩。
至于暗地里,顾珩与二皇子党们如何谋划,顾采薇因为柳老师和自家四哥顾采蓟的缘故,隐约知道些许,她心底也是支持的。
二皇子党由明转暗,并未散去,一来是看好顾珩,二来却因反衬,不少大臣对终于露面人前、畏畏缩缩的三皇子失望。尤其对曹家扯着虎皮做大旗、迅速耀武扬威起来的样子生厌。
顾采薇十分理解这一点。快到中秋节时,母妃与她回到诚王府,四公主居然携夫婿来访,专程对她的眼中钉幼薇郡主冷嘲热讽一番,话里话外以自己是曹家新妇为荣,在顾采薇看来毫无公主气度。
顾采薇轻描淡写几句话回击,反将这等恶客气得面红耳赤。
倒是四驸马,勉强算是顾采薇在国子监的同学,看着许久未见的清丽郡主失了神,出言讨好,极尽荒唐,将四公主气个好歹,一副对夫婿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又面红耳赤盯着顾采薇说不出话来。
顾采薇不耐烦,对夫妻二人下了逐客令。顾采蓟恰好回府来碰上,干脆利落轰他们出门,事后还到皇伯伯那里先告了一状,杜绝了四公主入宫搬弄是非的机会。
说来荒唐,曹家曾经定给直郡王顾值的嫡幼女,今年不过十八岁,居然被送进了姑父后宫以固宠。
皇上搂着新封的曹贵人,看着内侍想拦却没拦住叫着“皇伯伯”的平郡王顾采蓟冲进来,倒是不以为意。
笑吟吟听罢顾采蓟替自家妹子打抱不平,皇上居然还对怀中人出言戏谑:“你差点成了采蓟三嫂,对此事有何话说?”
曹贵人被吓得够呛,支支吾吾说不上话,务丰帝等了片刻,终于拍桌发作,一副勃然大怒的样子:“你们曹家,也太狂了些!朕还在世呢,娶了朕的公主不够,得陇望蜀,登门调戏朕的侄女,岂有此理!”
顾采蓟在下面站立听着,发现皇伯伯仿佛搞错了重点,他进宫是告状四公主欺负妹妹的,皇上却责骂曹驸马,令他十分不解。
幸好顾采蓟牢记他眼中两个聪明人顾珩和顾采薇的嘱咐,发现不对先闭口静听,一副乖顺侄子模样。
皇上当着他的面下旨斥罚曹家,不许四驸马再入国子监就学,曹家出银万两向幼薇郡主赔礼等,顾采蓟勉强觉得满意。
一串闹剧下来,顾采薇对于帝王心术又多了一层切身感悟,皇伯伯对于太子,真的是看作假想敌了。
原先二子呼声高,他就削去柳祭酒、郑国公这对左膀右臂,扶了三子上位。
如今三子外家借机捞权揽势,皇伯伯又借机敲打起他们来。
单看个别事件,也许会觉得皇上出尔反尔、行事反复,像是人老昏聩、失去理智了。但是看透皇上内心恐惧,发现不外如是。
顾采薇能看明白,一些有心的臣子也能看明白。
面对这样紧抓权势翻云覆雨的老帝王,柳祭酒与郑国公隔不断联系的新任云王顾珩,像是暴发户曹家提线木偶一样的柔弱太子,何去何从,大家自有思量。
这个时候,顾瑾早已淡出了众人视野,曾经交口称赞的大皇子已经是龟缩一隅的封王,将来要在弟弟手下讨生活,京城人早就不再谈论这人了。只不过,诚王府的人没有忘记他,追到了封州的信没有忘记他。
顾值是大家心口共同的痛,等待京兆尹找寻三月未果后,诚王太妃到底为他立了衣冠冢。
皇上将郡王失踪一事叩问在京城防治上,完全不提自己长子一句,像是不知道诚王一系的主张一样。
他一面敦促宗令、礼部操办好直郡王丧礼,一面大肆整顿京城防治、宫廷守卫。
到了岁末年初,整治调动算是有了成效,皇上才算放心自身安全。
犹豫几番后,务丰帝到底将他眼中的自家人——平郡王顾采蓟放在了御林军又副手的位置上,估摸着要不是因为顾采蓟还未满十五岁,历练不够,皇上甚至会让他担任二把手。
如今对着御林军三把手的顾采蓟,皇上推心置腹:“采蓟,朕信你,好好护持着朕,让朕高枕无忧。”
对于四哥终究握住了一定的权势,顾采薇乐见其成。
在赋闲柳老师和徒弟柳庭璋的双重鼓励下,顾采薇正儿八经地到国子监上课求学,为自己将来升任夫子打基础、造人望,虽然她还是不喜欢这里的气氛。
近来,她在帮柳庭璋烦忧。徒弟说娘亲不让他改成继父的姓氏,他要上京赶考,资格审验遇到了一些麻烦。
第86章
务丰二十四年深秋转冬的节令,树木凋零离披,桂香余韵犹在,柳庭璋正为来年春季上京赶考事宜而纠结。
七月初,他与信从外山庄回转云州息县。柳庭璋牢牢记得郡主夫子巧笑倩兮的言语,夫子令他在会试、殿试中一展长才。
因此这小半年,柳庭璋大多在闭门读书、朝夕刻苦,他父母乐见其成,轻易不打扰他。
信则是将自己在云州州府置办的宅院托付给了柳庭璋照看,亲自动身前往封州——皇上刚分封给长子的地方。
柳庭璋记挂夫子写的“不可说之人”、无意听他们兄妹言谈之间,隐约猜到,直郡王顾值所遇惨剧与新任封王脱不了关系。
对于他来说,这就像是遥远云上的神仙争端,与这些亲王、郡王相较而言,自己不过是蝼蚁,想要帮衬郡主这方都有心无力。
柳庭璋只能将一腔热血存在心中,更加坚定了科考中举、积蓄力量、以待来日回报夫子的念头。
他在八月中秋前后去了趟云州州府,一是拜会府台,恭贺佳节,借机询问上京会试事宜。
这次得府台授意,回乡后他早早将自己报考材料准备齐全,交托给息县县令向上层层递交。
二是检查照看信二哥房屋。遥想着郡主夫子若是真应信二哥相邀来此小住,自己倒是还能来拜会拜会,就是要委屈郡主住这么紧窄的地方。毕竟他见识了山庄内郡主的起居排场。
府台与县令都惜才,或隐晦或直白地对柳庭璋提点过,会试资格核验极为严苛,他与父姓不同一事总是隐患,单看礼部本届审核尺度如何拿捏。所以早些提交材料还能争取些时间转圜。
因此在九月底,县令传见他,带着惋惜的口吻告知,礼部核验回复说柳庭璋这个举人出身不正、身家有瑕、父子不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