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试、殿试、考状元……多少读书人梦寐以求的最高荣誉。机会可遇不可求,先前在城里碰见岑夫子的时候,人家还惋惜阿衍傻病还没好,不能进京去参加本次考试呢。
崔夫人倒不是要拦着崔呈衍,只是崔呈衍这病才刚好,她不放心。虽然巫大夫说了崔呈衍已无大碍,可她这个做娘的,总觉得儿子还要多休养数日,好生补补才能恢复元气。
说来说去,崔员外和崔夫人担心的是崔呈衍个人的身体情况,对他要考状元一事本质上还是报以期待的。只有崔大爷和崔二爷,在听说崔呈衍要进京赶考之后,表情则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凝重。
“阿衍怎么忽然就说要去考状元了?”崔二爷问。“人家一刻不停歇地读书才敢去应试,阿衍这几年都病着,就算天赋再高,也不可能一击则中吧?”
崔二爷的怀疑并不无道理,崔大爷摸了摸下巴,显然在思考。
“我总觉得,阿衍从土匪窝里回来之后,整个人就不大一样了。”崔二爷平时老爱沾花捻草,大事指望不上,小事直觉倒挺准。“大哥,你真信他在土匪窝里把傻病治好了?巫雪要是那么能耐的话,不一早就把他治好了吗?”
“连你也发现了……”崔大爷看了崔二爷一眼,冷然道。“怕就怕,阿衍这傻病,另有玄机。”
“前几日,本该回来的信鸽不见踪影。我正奇怪着呢,后来竟在我门前发现了吃剩的鸽子骨头。”
如此挑衅之举,在这偌大的崔府中,除了崔呈衍干得出这事以外,他可再也想不出会是谁了。
崔二爷知道那信鸽对他们而言是何其重要,饶是再迟钝的笨蛋也能察觉到事情的不对劲。他紧张问道:“大哥,你是说……阿衍先前的傻病,是装的?”
“聪明。”崔大爷说。“阿衍那番说辞也就只能骗骗娘和三弟两口子,三弟秉性纯良,不愿把事情往坏处想。只要我们做的不太过分,他终会念及骨肉亲情,放我们一马。”
“只不过,阿衍这小子鬼精得很。发现了信鸽也不声张,直接将鸽子吃了还送上门来给我看,真是嚣张到了极致。”
“那大哥……回信的内容……”
崔二爷最担心的便是他们的计划还未来得及全盘实施就暴露,但崔大爷却按下他的肩膀,冷笑道:“这你放心,他做事一向谨慎。就算阿衍看到了,也决计猜不出说的是什么。”
崔大爷的话算是给崔二爷吃了颗定心丸,毕竟富贵险中求,没有点风险是不可能的。
“大哥,三弟已经将与边境有来往的那支商队交予了我。这可是崔家最赚钱的一条线路,等我找个机会把三弟的人换成我们的,到那时候,钱财还不滚滚来?”
崔二爷总算做出点实质性的贡献,崔大爷甚感欣慰。不过崔大爷的眼里可不只有钱,他还有别的事情没有告诉缺根弦的崔二爷。
崔呈衍要考科举便去考吧。离开了崔家的庇佑,出点意外啥的,不就更顺理成章了吗?
☆
这个深秋,青州城发生了几件大事。
先是朝廷派来的钦差大臣把青山土匪一窝端了,为民除害,叫人拍手称快;然后就是青州城修了好几年的运河终于竣工了,叶大人也该回京述职,汇报这一喜事了。
最后,也是最让吃瓜群众振奋的事情——
那就是崔小公子的傻病好了!那个玉树临风、文采斐然的翩翩公子回来了!青州城中无数少女的梦中情人,他又回来了!
“哎,崔小公子哪里都好,可就是娶了个男妻。”城中人议论纷纷。“男妻不能生育,这崔小公子若是不纳妾的话,那崔府的家产之争可又变得好看咯!”
段大娘夹在吃瓜群众之中,听到这个消息,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阿良最终是成了崔呈衍的男妻。
“晚秋,我对不起你啊……”段大娘在温母的牌位前泣不成声,“是我没用!没能护住你的两个孩子……”
段大娘和温母是金兰姐妹,温母怀温良的的时候还笑说过如果这胎是个女孩,就要跟段大娘做亲家。两人感情很深厚,温母在生温欣的时候难产,还恳求段大娘能多照顾下她这两个孩子。
“请问,有人在吗?”
小玉奉温良之命来城北找段大娘。段家大门紧闭,但温家的门却虚掩着。她犹豫再三还是敲响了门,段大娘擦干眼泪,整理好表情应道:“在的在的!”
小玉她是见过的,知道这是崔府的丫鬟。
“段大娘,这是少奶奶托我给您的。”小玉递上一袋银子和一封信。“少奶奶说,他很好,大娘无须牵挂。即日他就要跟少爷一同上京了,等少爷高中归来,他再来看您。”
段大娘呆呆地看着小玉,迟迟不敢去接银子和信。
小玉见她不动,便笑着将东西都塞进了她手里。
“少奶奶还说,信可以让王大婶家的柱子看看,他识字,会念。”小玉说。“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大娘保重。”
“啊……叫他也保重。”
段大娘终于反应过来小玉口中的少奶奶还是指的温良,她望着手里沉甸甸的钱袋和信,止不住叹气。
阿良这孩子……
送走小玉后,段大娘擦拭着温母的牌位,喃喃道:
“晚秋,你若在天有灵,就保佑阿良和阿欣两个孩子平平安安,莫再让他们受苦了。”
☆
为赶时间,崔呈衍一行人走的水路。
同行的除了温良之外,还有崔安和小玉。崔夫人本来还想给崔呈衍塞几个丫鬟小厮,可被崔呈衍以人多不方便为由给拒绝了。
人多眼杂,崔夫人本是好意,万一这塞来的丫鬟小厮里有大房和二房的爪牙怎么办呢?
崔大爷和崔二爷也来送别崔呈衍。
“阿衍,我已经给你大哥修书过了。”崔大爷说。“年底他们这些外派的官员会回京述职,到时候找你大哥引荐引荐,也好多些底气。”
崔大爷的好意让崔呈衍受宠若惊,他连忙应道:“好的大伯,我知道了。”
崔呈律在崔呈衍脑海中的形象很是模糊,崔呈衍只依稀记得,这位堂哥小时候好像就不太爱搭理他?而且,堂哥在外为官多年也不回家看看,把他忘了都说不定。
至于引荐?他连柳无言的举荐信都不稀罕,还会稀罕崔呈律的吗?
就这样,水路走了大半月,离京城是越来越近了。
温良这辈子都没离开过青州城,更别提坐船了。刚开始那几天,他完全承受不住乘船的颠簸,吐得那叫一个凄惨。
“我、我要下去!”
踩在船上的每一步都像是虚浮的,让他很没安全感。崔呈衍比他好一点,但也是面色泛白,胃里翻滚得难受。
“少爷,少奶奶,药熬好了。”
还是小玉有先见之明,提前找巫雪要了治晕船的方子以备不时之需。
“出、出门在外……别、别叫……呕……”
温良话还没说话又开始吐的个稀里哗啦,小玉心疼极了,扶着他给他顺气。
“知道了,小玉知道了。在外都叫公子,晓得咧。”
喝药的时候,崔呈衍就坐在温良对面。温良一直盯着他,眼神似乎要将他灼穿。
“良良,再看我会忍不住的。”
就算是难受也要保持登徒子的风流,哦不,崔呈衍这登徒子,只冒犯他一人。
温良好不容易缓过来,恶狠狠地道:“你真是上天派来折磨我的!”
虽然他很想去京城找段大哥和妹妹,但这船坐的,温良怀疑恐怕一到京城,就得通知温欣来给他收尸了吧。
“公子,你们都别说话了。”小玉小时候是渔家女,水里来浪里去,晕船?不存在的。“喝完药,闭上眼睛什么都不想,难受的劲很快就过去了。”
还有个崔安也晕船,小玉还得抽身去照看他。
一拖三,分身乏术,真是在为难她。
这京城啥时候才到啊?她能要求加工钱吗?
船速减慢,似有进港的意味。
小玉探出头,从窗外看去,喜出望外道——
“公子!京城!是京城啊!”
繁华的京城,终于到了。
第77章 良良反击害亲夫
京城,连码头都比青州城的大。
这是他们一行人最初的感受——当然,除了崔呈衍。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京城的繁华,远比他们想象中的要热闹。
本朝民风开放,宵禁制度已逐步废除。到了夜晚,经常能看到有人上街走动,还有一些糊口的小商贩,好不热闹。
“爷,打尖还是住店哪?”
店小二热情地迎上来,对着崔呈衍就说:“哟,这位爷一看就是进京赶考的举子吧?”
崔呈衍停下来,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温良看了看崔呈衍,又看了看自己,心里纳闷了——
他难道不像个读书人吗?虽然没来得及考过功名,但也不比崔呈衍差到哪里去好吧?
“这赶考住客栈啊,肯定得是我们状元客栈啊!”店小二哈着腰,煞有其事地介绍道。“我们状元客栈只做读书人的生意,历年来的状元可有好几个都住过我们这呢!我们客栈环境好,气氛好,读书人多素质高,保管您满意!”
入城时间晚了,也不好在住宿上多耽搁。听店小二吹得如此玄乎,进去一探又何妨?
“那……就住这?”
崔呈衍说这话时,看的却是温良。
作为崔小公子小跟班的温良没想到他还会在征求自己的意见,顿时感觉有点不大自在。但店小二还在殷切看着他们,温良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轻轻点头。
这状元客栈果然来头不小,光一楼大厅就比青州城最大的客栈还要大上不少。
“哎哟,真不好意思这位爷,天字号房只剩一间了。”店小二抱歉地说。“我们这通铺是给举子们的家仆准备的,您看……”
崔安可以去睡通铺,但良良绝对不行。
崔呈衍正想说什么,却被温良笑眯眯地打断了:“我跟小玉换一家。”
各地举人都是带书童来赶考的,像崔呈衍这样拖家带口的基本不常见。
小玉是女孩子,也不好混在男人堆。
天赐良机,他都没有把握住,崔呈衍好恨啊!
“可是,爷,这方圆十里怕是只有我们这才有客房了……”店小二有些为难。“这位姑娘若是不嫌弃,可以跟厨房大婶挤一挤。”
小玉本就是丫鬟,能有什么好嫌弃的?这关键还得看她主人的意思啊。
温良皱了皱眉,问:“真没其他地方了?”
在得到店小二肯定答复之后,晚上住宿的问题也敲定下来。
“没事,公子,小玉不委屈。”小玉安慰他。“反正也只住一晚,我找机会跟厨房大婶问问这附近哪儿有好的四合院出租不。”
小玉还是靠谱的,难怪放心不下的崔夫人硬要将她塞过来。
天字号房,状元客栈最好的客房。
“两位爷,里面请!”
里面陈设很典雅,墙上还挂有字画,桌上还有冉冉升起的檀香,真可谓是精准无误地对上了读书人的胃口。
“这么晚了,两位爷风尘仆仆,可还要吃点什么?”店小二问。“厨房大婶还没歇下,还能做两个小菜。”
下船前都吐的差不多了,随便吃点也好。
店小二得令,喜滋滋地出去了。
房间很大,除了一张雕花大床之外,还有可供人小憩的软塌。
温良在软塌前站定,指着它说:“今晚我睡这。”
“软塌虽软,但肯定没床舒服。”崔呈衍站在床边,双手抱臂示意他。“这床这么大……我一个人睡,多浪费啊。”
浪费二字从崔呈衍嘴里说出来,怎么就那么奇怪呢?
崔呈衍在崔家的那张床,比这还大,怎么没见他觉得浪费?
“在讲笑话吗?”温良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假模假样地扯出一抹笑。“一点也不好笑。”
反倒是崔呈衍哈哈大笑起来,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唇畔绽开一抹狡诈的笑:“良良莫不是……怕吃亏?”
除了那次在厢房,温良一时心软让崔呈衍上了床。后来他俩就算宿在同一间屋子,温良都坚持不上他的床。
虽然良良给的理由是自己睡相不好,可崔呈衍知道,这绝对是个借口。
……因为,睡相不好的是他,嘻嘻。
两人因睡哪儿这个问题僵持不下,温良死鸭子嘴硬,肯定不会承认。
忍吧忍吧,还能怎么样?住宿的钱是崔呈衍出的,日后的花销也要崔呈衍拿银子,就连找段大哥和温欣,都要崔呈衍帮忙……他还有什么理由不顺着这位大爷呢?
软塌和床相隔不远,他可不想大半夜醒来看到有人在盯着自己看。
温良眼珠子一转,忽而笑道:“子行说笑了,怎么会呢?”
崔呈衍大喜过望:“良良……”
他高兴的表情还没维持多久,就被温良接下来的一番话给震得不轻。
“同塌而眠应该不算在交易里吧?”温良屈起手指,敲了敲自己的额头。“我记得你只让我在人前假扮你的男妻,现在关起门来,算是我下工的时间了吧?”
“那么,子行兄,额外服务,是不是该加钱了?”
温良这话说的理直气壮,丝毫不带胆怯。
崔呈衍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觉得甚是好笑:“那……那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