眸光一转,墨鲤陡然上前两步,吓得那康叔安站不住脚后退了一步。
墨鲤冷笑:“康三爷,你真当那个冒充石磊手下的小厮给小愣子送信的人本官抓不到是吧?”
墨鲤的目光坚定,且他面上无一丝表情,这样的墨鲤让小愣子吓到发抖,而康叔安却是低声道:“大人,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墨鲤见他不到黄河心不死,深看了他一眼:“胡赖潜入散桃园杀人,康叔安你为何要胡赖离开姚家村?还是你才是指使胡赖杀人的元凶?”
他此句一出,满座哗然,围观百姓议论纷纷。
“你……你怎能这般污蔑我??那是我大哥!你!”康伯宁捂着胸口大吼起来。
墨鲤一拂衣袖,拱手对坐在堂上的邢青天道:“大人,此处为了案件昭示,本官请开棺验尸。”
开棺,那自然是开康伯宁的棺。
大约只停了一会儿,康叔安突然颤抖的伸出手指向墨鲤。
“我大哥已入土……你,你是什么意思!”
墨鲤转身看向康叔安:“本官是什么意思?本官是为了给死者一个交代,是为了案情真相水落石出,让死者九泉之下得以安息。”
邢青天一拍那惊堂木:“本官准了,来人!即刻去,开棺验尸!”
邢青天说完往公堂后走,一旁的师爷笔下如风,捕快们守着公堂,康三爷也站着不敢动,只是与之前相比,此刻的他眉目略显出一份复杂来。
墨鲤快步往公堂侧门走,此刻绾东就在那侧门内旁听。
第15章 八月初一升堂日三 三锅粥馕吃匕第十五……
大约等了两个时辰,才有衙役来报,说康家的棺材挖出来了,正往官衙运来。
墨鲤让人去叫绾东,绾东寻常出摊是一身白衣,只有办事的时候是一身黑衣,他白布裹着脸出来,戴着和师爷一样的黑布四方绸巾子,只露出眉眼,手里拿着一套刀具。
连平日里和他搭讪闲聊的姑婆们都没认出这新来的仵作就是粥馕铺子里的小绾东。
棺木是钉死的,这会儿要撬开。
那边康叔安给他手下的人使眼色,他的小厮哭了起来:“求青天大老爷不要动我家大爷的棺材啊……人死为大,高僧道人们说了,掀开那符条,人不好往生的……求大人们别撬了!”
一个跟着一个,哭嚎起来,这时有街坊也忍不住说了几句:“算了吧,人死为大,这康老板都入土了还弄出来,是不太行……”
墨鲤:“本官与万国寺里的高僧玄机是好友,让死者往生之事本官会拜托玄机。”
玄机是个年轻的僧人,却以天才闻名遐迩,也是万国寺方丈大师最得意弟子。
甚至大弈皇帝入万国寺时也曾与这年轻僧人玄机长谈。
乡里自然是对玄机的佛法深信,词语一出,便也无人再反对。
而绾东却是有些诧异的看向墨鲤,墨鲤竟然和玄机那样的高僧是好友,想不到墨大人还信佛啊,有意思……
捕快们撬开棺木花了两刻钟,当棺木被撬开,绾东走过去,他停了一会儿才开始动手。
绾东额头上的细汗一直流着,最终他额前的碎发都沾湿了。
墨鲤低声问他:“要不要歇息一会儿。”
他摇头说不用。
不是他害怕尸体,是尸味太大叫他难以忍受。
约过了一刻钟,绾东停下了,往堂侧侧门小耳房走去,墨鲤快步跟上。
绾东进去后,便开始洗手。
墨鲤耐心等他洗完手,才见他站起来,看向窗外,目光深沉而复杂。
绾东的声音淡而涩:“我确定,棺材里躺着的是康二姑爷石磊。”
他此话一出,叫墨鲤石化于当场,半天问不出下一句。
“所以,齐老头藏起来的,二十四大雨翻船掉入河中的才是康伯宁。”绾东眯起好看的凤眸,“康伯宁年少从过军,石磊应当是身体不错,可能学过几招,他两不光身高体形就连容貌都有三分相像之处,这点恐怕与康二娘有些关系,不知康伯宁在给康二娘选夫婿之时,是不是特意按照自己的容貌选的……”
“绾东你是如何发现……棺材里的是石磊的?”
“康家有遗传的哮喘,棺材里的那具没有。”
“那也有可能康伯宁没有。”
绾东:“但是落水的那具尸体看骨骼是练过武的,棺材里的只能算硬朗。”
墨鲤想起了那日在驿站,绾东摸过那具尸体的骨骼。
绾东接着道:“这也就能解释,为何胡赖杀了人之后没立刻跑,而是拿铁杵把死者捶的面目全非……这种诡异形迹了。”
“因为他发现自己杀错了人,惊恐之余拿起铁杵把石磊的脸捶的面目全非。”
绾东说完转身看向墨鲤,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所以七月二十一的清晨和康三爷回宝沙河的人,可能就是已经被康叔安毒死了的康伯宁,或者没死只是晕过去了,毒效发作的慢,在路上才……”
绾东:“康伯宁的死石磊也是帮凶,不然他不会留在散桃园假扮康伯宁,也就是说七月二十一日夜里姚姨娘收到的口信,可能是石磊让人传的,也有可能是康叔安留下的人传的,那么次日石磊被胡赖勒死捶杀于散桃园,就属于康叔安借刀杀人了……”
听到这里墨鲤已完全明白了,他抿了抿微干的唇:“康叔安的动机?”
“如果没有猜错,康叔安与康二娘也有私。”来不及多解释,绾东对墨鲤道:“墨大人你且去堂前应付,等我再去一趟康叔安家中。”
“要不要让叶捕快陪你去?”
“不必,我很快。”他可不想让人察觉到,他便是那江湖上消失许久的落雪白骨晚冬梅。
*
康三爷家中院外的守卫三个,院内三个,若想完全不被发现,绾东得动用内力了……
步伐变得轻盈,身手变得异常灵敏,只是他的黑发在那么一瞬间多出一半的灰白色……
他很快进入康叔安的卧室,集中注意搜寻。
绾东猜的没错,康叔安此人喜欢记事。
甚至康叔安还会把他与康二娘的香艳情.事记录……
还有他偷窥康伯宁与康二娘,康二姑爷与康二娘……
小札中还夹着一张绣字的丝帕,绣工一般,绣的字也一般,只是这诗中情.事写的甚是露骨。
绾东将那小札收好,便翻梁而出。
当他在混入大街的时候,竟与一人相撞,那人回头的时候绾东已很快消失在街道上。
背刀的黑衣人皱起眉:好强大的内力,有这样内力的人这世上不会超过十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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绾东回到官衙的时候,正见到兰南跪在地上。
兰南说道:“我记得那日清晨出城门后二姑爷似醒了,一直在咳嗽,马夫富奇也是新来的,这里多插一句我来的这半年二姑爷身边的小厮换了有五六个了,富奇给二姑爷做马夫也不过才半个月,当时他问了一句要不要请大夫,二姑爷没有回答,主子们的马车里安静了,二姑爷没有再咳,所以也没人再问了,但富强跟我说夜里二姑爷又喘了起来,他在门外听着都怕二姑爷把肺给咳出来了。”
也就是说二十一日的夜里,康伯宁还没有死,但是毒诱发了哮喘这才咳喘起来,之后没再咳了,应该是毒发彻底死了。
邢青天看向墨鲤,墨鲤声音微抬:“那日清晨和康书安一起出城的不是二姑爷,而是醉酒的康伯宁。刚才仵作验尸,已证实了,棺木之中躺着的,康家下葬的人是石磊不是康伯宁。”
他这番话说完,堂前已议论的不可开交,显然很多人都没有搞明白。
这时邢大人连拍两下惊堂木,也没让人安静下来。
直到衙役们捣着刑杖喊起了“威武”,才渐渐平息。
叶捕快听到小耳房内有动静,便猜到应该是绾东回来了,他快步过来,正瞧到绾东解开外袍。
叶捕快:“绾东,你脸色很……很不好。”
因为熟络了他们都唤起他绾东。
这会儿叶捕快看到绾东惨白的脸,惊呼出声。
绾东将衣兜里的一个小札递给他:“证明康叔安和康二娘有私的证据,还有康二娘与康伯宁有私的证据都在里头……”
叶捕快一听,也没时间再问什么了,接过来。但他没有立刻离开,因为绾东的气色真的不太好。
绾东:“不必管我,你且快去吧。”
……
只听,那堂前,墨鲤继续说:“随康叔安出城的人才是康伯宁,康伯宁的尸体我们已经找到了。”
第16章 豆蔻花折一 三锅粥馕吃匕第十六章……
邢青天:“来人,把康伯宁的尸体抬上来。”
这会儿前排站的几个百姓才缓过来,就是说散桃园死的是康家二姑爷,被水冲走的是康伯宁??
“戏曲都不敢这么编排!!”
“好家伙,这么说胡赖弄死的是二姑爷,弄错了人才捶的面目全非的!”
“听你这么说我便懂了……”
墨鲤将绾东那日写的剖尸折子递给邢青天:“邢大人,这是仵作那日写的析文。康伯宁是中毒死的,死亡时间在七月二十一的子夜至七月二十二的凌晨。”
邢大人仔细看完,眉目微凝:“这么说康伯宁死在去宝沙河的马车上,到二十四的大雨夜,又被河水冲走……”
邢大人眯眸再拍惊堂木:“大胆康叔安,还不快如实招来,大雨夜你连夜从宝沙河赶回上京,就是为了上演一出落水的戏码,让大水冲走康伯宁,来一个毁尸灭迹?”
这就是二十四的那夜,绾东疑虑之处,当时若无人喊“康家二姑爷落水了”,谁都不晓得落水的是康家二姑爷,而当他们一眼看过去,河中的落水之人,只是康伯宁套了一件石磊常穿的衣物罢了。
所以那个时候跟了半年的兰南都没有太大的反应,直到那么多人说是二姑爷落水了,才跟着哭喊。
无怪兰南会愣住,当时“落水的二姑爷”太像个“死物”了,正常人落水了都会在水中挣扎两下,而“二姑爷”却像一个套了衣物的“物件”一般,直接被水冲走了……
这话至今晨兰南被叶捕快叫来府衙后,也只跟绾东提过。
康叔安面色惨白的捂着胸口,墨鲤见他的表情很是痛苦,不知是装的还是真要发病的样子,这时陡然间想起绾东说过的,康叔安有哮喘。
“去把大夫叫来。”墨鲤皱眉吩咐。
叶捕快刚从堂侧小耳房内出来知晓绾东的气色很不好,于是弯去了东城马市找了马市药房大夫过来。
那大夫恰好又是惯常给康家看病的,他自然不会轻易说出康叔安有哮喘的事来,而且此刻康叔安也没有发病。
大夫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时候,只见墨鲤缓步走来,手中拿着一个灰褐色封皮的小札。
也正是此时,康叔安的脸色已灰白仿佛失去了生气一般,他听到墨鲤一字一字的说道:“你若不招来,你这小札中所记的龌蹉之事,都将公之于众……连带着你那爱慕着的人,也会为世人唾弃,为乡里不容,你确定还不伏法?”
邢青天看着堂前几人,摸着下巴上的胡须,纵观这个案子,证据是欠缺的,但都被墨鲤巧妙的化解,他避开他没有的证据,选择从他已有的证据入手。
颍川墨鲤,这个后生很不错啊。
墨鲤锐利的眸盯着康叔安,他负手而立,好脾气也好耐心的等着,叶捕快与他认得两年了,自然晓得墨鲤心情愉悦的时候唇线才会是平的,反之如果墨鲤在笑,唇角翘得越高他的心情越是不好。
康叔安的额头上冷汗淋漓直下,甚至离他近的可以看到他那衣袍上已显现出大块大块的汗渍……
他是知道纸包不住火了,此刻在做内心最后的挣扎。
而墨鲤这样的平静对康叔安来说更像是在凌迟他。
终于,他支撑不住,顷刻间跪倒在地……
而这一刻,四周鸦雀无声。
他匍匐在地上,手上的汗渍将地面都染湿……
幼年时也曾经受过贫苦,待后来大哥退了行伍归来,走南闯北两载余便走了大运,银钱一天比一天多。
那时他大哥刚刚二十出头,二姐姐也正值豆蔻年华,而他十岁孩童,懵懵懂懂。
可那时也是他噩梦的开始……
如此乱世他大哥为了敛财逼死过人,惹上过官府,甚至还蹲过半载的牢房,出来后愈发觉得要想赚大钱必须得培养出一个大官来。
康伯宁自己不是读书的材料,甚至字都认不全,他若是买个官来花再多钱朝廷也不会卖给他,于是,在好友建议下他决定砸银子培养康叔安。
康叔安才十岁,若是认真教个十几年,怎么说也能参加科举了吧?
可偏生康家两兄弟都不是读书的料,康叔安一看到书就头疼,半本《九章算术》西席先生教了他五年都没学明白,西席甚至直言康叔安是他教过最笨的那个……
到康叔安十五岁的那年,甚至打伤了一个先生,康伯宁气得拿鞭子抽了他一顿。
也是自那以后康伯宁发现一拿鞭子抽他,他就会认真学习一段时间,所以到了后来,两兄弟谈心的次数越来越少,一遇到问题康伯宁便是找鞭子找木条……
有时候康伯宁生气起来甚至是当着府中下人的面抽打,一点颜面也不留。
这种情况一直到康叔安行了冠礼才渐渐减少……只是当初那个乖巧的少年,已然已在长期的贬低与责罚中变得阴郁又狠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