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绾东在三楼厢房里没等多久,玉牧便进来了。
当整个房间只他二人的时候,气氛也格外的诡异,毕竟两人长这么大没在一个房间里呆过,还是这么面对面的。
不知怎么,玉牧的俊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绾东自然是察觉到了,皱了一下眉头,奇怪这人莫名其妙红脸做什么?
“绾、绾东,你来找我做什么……”玉牧紧张的搓手。
绾东疑惑的盯着他看了一阵,答:“我来问你姚家村后山的铁矿厂是怎么回事?”
他此句一出,换成玉牧皱起了眉头:“这事我不晓得,是我小姨在管。”
玉牧的小姨,玉家的女管事,名唤明珠,其实不是他的亲小姨。
明珠和玉牧的母亲是义结金兰的姐妹,所以玉牧喊他小姨。
绾东想到,那日送铁杵去康家散桃园的正是玉牧这个小姨,这么一想,玉牧说这事他没有管可能是没有管,但知情不知情只有玉牧自己心里清楚。
明珠和玉夫人都是方圆十里内为人熟知夸赞的能干妇人,绾东心里敬佩这样的妇人,因为她们的努力,玉家蒸蒸日上。她们时常会让绾东想到他母亲,他母亲还在的时候也如她们一般不辞辛劳。
“你小姨知道此事?”绾东突然问。
“这……”
见玉牧突然哽住,绾东直觉事情不简单。
绾东眯起眼睛:“你别跟我说你小姨压根不知晓。”看来是这玉楼里有人用了明珠管事的名义和康家做生意,玉牧应该是晓得的,但是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玉牧从小被他爹娘管束的紧,如今又有些放浪不羁,他对玉家生了几分逆反心思,大约是想收买一些人跟着他做事,所以他想要让玉楼里的人都觉得他好说话,从而再都听他的。
绾东只是道听途说一个大概,具体的也不太了解。
绾东面色微凝,连声音也变沉了许多:“我就直接和你说了,你们在姚家村后山的铁厂,山是找村民强买来的,里头打的也不是铁矿,你们卖给康伯宁的也不是什么铁杵。你我虽说不曾交好,但也算相识多年,我劝你早些拿了那些和康伯宁做生意的人,到官衙自首,否则这事闹大,你玉家恐怕担不起这个责任。”
玉牧这会儿只觉得脑子嗡隆隆的,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绾东已经站起来,负手而立:“你若不信我的话,你自己去姚家村后山查探,且此事官府那边已有人知晓,你若拿了那借用明珠管事名义与康家做生意的人自行去自首,顶多是多赔银子,若是晚了,后果自负。”
绾东说完便快步离开了。
他心里清楚,再过几日散桃园的案子昭示出来的时候,姚家村后山上玉家的“铁厂”的那事也会昭示,他过来纯属提醒玉牧。
且那后山铁厂的事,必须昭示,才能解开那铁杵一案。
若是今日玉牧无动于衷,墨鲤回来便会直接带人去封查铁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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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玉少东家捆着玉楼任管事及另外三个玉楼里资质甚老的长工上府衙的事在东城集市里炸开了锅。
此时梅绾东刚出摊,那玉家的人就是打他的铺子前经过的,玉牧骑着马走在前面,后面是玉家的护卫押着那被捆了的四个人。
比之往日的飞扬神采,今日的玉牧显得深沉许多。
众人不明所以,于是集市上的议论声不断,都在猜测玉少东家这是要做什么。
那四个人又是犯了什么事,所以一路有好事者跟着玉家的队伍去了府衙。
上京东城府衙的坐堂官是东城较出名的邢青天。
邢青天拍案道:“堂下何人,所谓何事。”
“邢大人,草民是东城玉家的玉牧,这四人本是在我玉家做事的人,今早已被我开除,这四人犯了罪,还请大人主持。”
“那他四人犯了什么罪。”邢青天问道。
玉牧上前一步:“他四人欺上瞒下合谋以我小姨明珠的名义强占姚家村后山,赶走山上村民共计五户,甚至……”
说到这里玉牧的身形一颤,就连眸色都略有改变。
邢青天皱眉:“甚至什么?”
“甚至用铁厂来掩人耳目,实则是玉石营生……”
邢青天摸着下巴,若说玉石营生也没什么大不了,用铁厂掩人耳目又是什么意思?难道……
“玉牧,你说清楚点。”邢青天拍案再道。
“散桃园的康老板与我小姨有些生意上的合作,我小姨将生意交给这四人负责,大概是两三个月前康老板突然得知姚家村山上有上等玉,便告诉了他四人中的任管事,任管事便提议以建造铁厂的名义产玉,做成价格低廉的铁杵,铁杵内是玉石,这样运到南边去卖,能避开很高的玉石税收……”
贩铁的税与玉石的税相比,根本就不值一提,康老板与任管事这一出是为了以铁杵掩盖玉石,来避开玉石税。
邢青天听明白了,拍案道:“大胆刁民,大弈律法逃税超过一千贯是要砍头的!”
那四人一听吓得跪地叩头:“青天大老爷明察!小的虽有贼心但没贼胆,着手办了铁厂之后就后悔了!还没有把藏玉的铁杵运出去,样品才送到散桃园康老板就死了!我们货都没运出去,可是一个铜板的税也没逃啊!”
邢青天一挑眉:“这么说你们是承认了冒用那明珠名义与康伯宁一起强占了姚家村后山,赶人下山不说还打算用铁杵藏玉来避税?!”
“这……”
“大人冤枉啊大人!”
“来人押他们入狱!”邢青天拍案之后几个捕快过来将这四人带走。
“至于你们玉家,他四人是你们玉家的人,出事也是你们监管不力,惩罚是少不了的,先罚你将姚家村人的房子田产归还,再待本官请奏上面,再听定夺。”邢青天摸着下巴说。
“来人,先去将姚家村后山围了,任何人不准出入,玉牧你跟着官兵一起去。”
玉牧拱手一礼表示服从。
玉牧带着一队护卫跟着官兵们出城了,这时玉家的事也在集市上传开了。
“这么说康老板是动了歪心思才被人杀了的?”
“但强占人田地玉家的那个任管事不是主犯吗?他怎么没被人杀?”
第10章 桃花堤一 绾东快马见墨鲤,知真相夜寻……
这日,七月二十八的夜里墨鲤还没有回来,绾东呆不住了,他换了一身黑衣,去了春归路的独步楼。
他要见邹无岸,还要找邹无岸借马。
邹无岸不在,但楼里的人似乎是得到了吩咐的,绾东要什么,他们给什么。
绾东骑马出城,往大河下游而去。
他行了约莫二十余里,看到远远的燃着灯的驿站。
驿站内守卫听到马蹄声便出来了,喊道:“哪边去的?”
绾东停下,长吁一口气,看向那人答道:“墨大人现在在哪你可知?”
“墨大人啊……?”
见他疑惑,绾东解释道:“查案的墨大人,最近在找被河水冲走的人。”
守卫仔细想了想,道:“哦哦!白天有个捕快赶来过说是要去桃花堤与一个大人汇合,不知道是不是!”
“桃花堤怎么走?”
“你再往东走七八里路。”
“谢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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绾东赶往桃花堤后,寻了好一会儿终于见到一个捕快。
绾东问他:“这位兄弟,墨大人在何处?”
“在前面,我带你去吧。”捕快认得他,知道他是东城集市那边的一个大夫,以为是墨大人请来的。
“兄弟,找的怎么样了。”
捕快答:“昨儿夜里在大河支流桃花河入口处捞到一只靴子,便没在大河两岸寻了,墨大人带我们来桃花河,已经搜了一天了,但还是没找到。”
“这么说还是有消息的。”绾东笑了笑,“总比没消息好。”
捕快:“也只能这么想了。”
很快,绾东见到了墨鲤。他正带着人划着船在河里捞东西,几个捕快也是三两结伴一只船。
墨鲤看到堤上有人骑马而至,皱眉看过来,因为目力佳,认出了绾东。
他未曾料到绾东这个时候会来找他,大概是有什么重要线索,想到这里,墨鲤让渔民靠岸去。
绾东见他过来,便下马了。
墨鲤也认出来了,绾东骑的这匹马儿是他上司的上司最最心爱的……青云踏雪。
墨鲤几乎呆了一瞬,看向绾东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惊愕,他原以为邹无岸找绾东或许是因为绾东医术,又或许是因为绾东身在市井之中对人情世故的了解熟知。
现在看来邹无岸对绾东,更像是因为某种情谊,又或者是完成某个人的嘱托?
邹无岸啊,他可是营北出了名的凉薄风流子,是一个没有心的笑面虎。
“墨大人……”绾东见他走神,再唤了一声。
“……”墨鲤回过神来微有些尴尬的看向绾东,“梅大夫,我们去那边说。”
“好的。”
有捕快来接过绾东手中的马缰。
二人向远处的林子走去。
绾东将昨日他去姚家村看到的,和今日一大早玉牧抓任管事一伙见官的事都说与墨鲤听了。
墨鲤眉目深沉,迭声道:“以铁裹玉,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如此说来是康伯宁先发现姚家村后山出了上等玉石,然后告知任管事,怂恿入伙,借着明珠之名义来开山建厂?五人又合谋将玉石裹铁,预计将玉石送到南边去卖,可才刚拿到样品康伯宁便出事,是这样吗?”
绾东点点头。
墨鲤再看向他,目光比之前更为复杂:“玉楼少主真不知晓此事?”
绾东不知玉牧知道多少,但他可以肯定玉牧是知情的,但是选择了不作为,而绾东抿着唇没有回答墨鲤。
墨鲤这般人物,不可能看不出来。玉牧为保玉楼,不可能承认他知晓此事,而绾东大抵是不敢确定才没回答。
“看来梅大夫已知晓杀害康伯宁的凶手了。”墨鲤很自然的将话题引到康伯宁的死上去。
绾东停了一会儿,淡道:“证据要等叶捕快回来,但散桃园内的作案人,应当是胡赖没错了。”
墨鲤微惊,骇声问:“胡赖杀了康伯宁?”
“他习武,内力应当三流水平,他从小养马,若不是有一年马得病死了也不会进康家当马夫,我在马市上打听过了,有一个和胡赖很熟的人告知我,说他套马的功夫一绝,我想他应该是在较远的距离用马缰套住了康伯宁的颈子,以致于康伯宁都没有反应过来便被他一拉扯,这时康伯宁只能凭本能挣扎……胡赖不会给他机会,把他勒死了。”
墨鲤恍然大悟。
“但是有一点很奇怪。”绾东继续道,“胡赖杀了康伯宁后,以铁杵将康伯宁捶的面目全非……”
墨鲤:“是恨康伯宁强占山林占了他的马场,才杀之辱之?泄.愤一般毁其面目?”
这般虽说的通,但绾东心里有疑惑不太这么认为,只是要证实他的猜测得等其他的证据了。
“如此,叶捕快此行去螺口县要扑个空了。”墨鲤看向野道那边,叹道。
绾东也是如此作想,叶捕快虽可能抓不到胡赖,但散桃园作案的凶手如今也已锁死了胡赖。
绾东又看向桃花河上,突然道:“墨大人,我陪您一起找。”
墨鲤没有拒绝,看向绾东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深沉,他初见绾东时就觉得绾东的气息有些古怪,像是习过武的,又不像,气息古怪,近之觉得没有内力,却又有股似有若无的奇怪力量。
说句玩忽职守的,相比起来,他似乎是更想知道绾东身上的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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绾东随墨鲤上扁舟,渔民依旧在河里打捞着,如此重复已经不知道多少遍了。
对他们来说找到一只靴子都已是不易,这也意味着他们能找到石磊的尸骨。
“大人,我们还可以注意一下一些有小水道的浅滩,那里会生长芦苇,芦苇若是遮住了尸骨也是有可能的。”
被绾东这么一说,船上的渔夫回头看向墨鲤:“大人,我们这里这个季节有人在浅滩挖泥鳅捡螃蟹,会不会有附近的人发现了您要找的人。”
墨鲤眸光微闪,忽然道:“当日石磊掉入河中时身着锦衣,他身上的衣服都有可能值十两银子,若是有人提前发现他扒了他身上的衣服,再把尸体弃于浅滩洼地一带也是有可能的。”
浅滩不比路上,也不比河里,河里能划船打捞,路上能骑马去寻,但是浅滩之中水草掩盖,淤泥遮挡,根本就不好找。
绾东:“不如这样,让附近那些抓泥鳅的过来入浅滩寻,再让人去问这附近的镇上集市,有没有人拿着衣裳当。”
“我立刻让人去查。”墨鲤说着叫来了手边上乌篷船上的捕快。
听了吩咐之后,捕快很快靠岸了。
凌晨天刚亮的时候,附近的农户来了不少,都帮着官府在浅滩处寻尸体。
墨大人是真的小气,不,拮据…每个农户只给十五文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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绾东跟着那些渔农们去浅滩,呆了半日也熟络了。
“大夫,这里淤泥太多,脏的很,您还是上岸去吧。”那渔农对他说道。
绾东淡笑:“没事,反正衣服已经脏了,上岸也是穿着脏衣服。”
渔农乍一听好像是这么个理。
“大夫,晌午去我们桃花村里坐一坐,我招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