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指捏着他的肩膀,压强透过层层织物触及皮肉直达骨头,水淼慌的一批。这是发现他在抖了吗?
他来的时候路远山遥,又经验不足,没带多少防寒衣物。等到了王都,到处打点都要银钱,物价心里没底,又想攒着钱逃亡,就忍了几天。现在冷不丁看到炎燚,体冷心寒,忍不住要哆嗦。
“这个夏天穿还不错。”炎燚视线在谋士和他面前的纱织料子间转了一个来回,若有所悟的笑了。
没有男人会穿纱。
水淼心又吊到了嗓子眼,他干嘛停这料子前跟老板说事儿呢。细节啊细节。
“来,带你去转转。”炎燚不由分说的捏着他肩膀往外拖。莫羽果然在外面,还有两个侍卫,衣装低调,站的笔挺。
“长官?”莫羽欠身行礼请示,看来炎燚是出来行走惯了。
“松林大道,谋皮坊。”炎燚把谋士掳上马车,抛出一句话。
水淼悄悄的深呼吸了几下,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这不还在诚心实意的给大王办事呢,慌什么慌。
“陛……”他刚要谄媚的说点什么,炎燚竖起食指放在唇前,这是个噤声的手势,他立马把下字咽回去了。确实,他微服呢,咋能随便叫。叫长官?自己穿的不像是他下属的样子……还是等王先说话吧。
他没由来的想起书里那句“爱卿”来,立时有种被淘宝客服叫了“宝贝”的鸡皮疙瘩掉一地感,太吓人了。他转念目的地,谋皮坊——这名字听着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就渐渐不又淡定起来。
一国之王转头看回前方,脸上的笑容淡去,有种瘆人的威压。他右手搭在腰间的佩剑上,剑柄暗色的纹路有种泛红的光泽。左手拢着谋士的肩膀,手里的小型弩就竖在水淼身侧,冷硬寂静。
风像刀子一样刮着脸,被控制的人硬扛着不敢抖。
到了要下车的时候,脸已经冻麻了。
松林大道是繁华的商业街,高端铺面林立,谋皮坊店面宽敞,装饰华丽,除了皮料,现货大氅,还有各式成衣样板供顾客选择定制。
炎燚不像是熟客,但伙计极为专业,立马满脸堆笑迎上来。炎燚没理他,径直走到一件崭新的白狐裘大氅前,“喵喵,过来。”
他在说什么?喵喵?
“淼淼。”君王回过头来盯着他,脸色开始不悦。水淼这才反应过来是在叫他。以前大家叫他水水,然后变成小水,后来变成水哥。这种如雷贯耳的昵称在过去二十多年都不曾有人叫过,包括他的前准女友。
大氅很漂亮,肩上坠着一圈黑色毛团的点缀,是貂尾。水淼知道这种小动物皮毛不便宜,至少他来之前的月薪是支付不起的。
“给他试试。”炎燚对伙计说。伙计很有眼见力,看到那把小型弩就闭上了嘴巴,小心翼翼的取下大氅帮僵在那里的水淼穿上。然后开始吹一波彩虹屁:“军爷真是太有眼光了!公子绝色!这白狐裘小店每年都出几张,竟没有公子穿起来这样标致的!”
这都什么跟什么?水淼知道自己长得还不错,但就只是不错而已,绝色不敢当,太吓人了。
“喜欢么?”炎燚上下打量他,露出一个约莫满意的微笑,然后又心不在焉的拿起案台上的新款画册翻起来。
伙计殷勤的招呼他过去照镜子,但文化有限也吹不出什么新花样了:“公子风仪无双,连那蓬莱阁的花魁都比的过呢!”
这又是什么?花魁,男的女的?那意思是说他娘娘腔吗?镜子里的那个人虽然脸蛋吹的红扑扑的,乌黑的长发扎着高马尾,明眸皓齿,但也是个一米七七的堂堂男子汉啊!虽然胡子长得少有点不争气,但穿到这里省却了刮胡子的苦恼,光是扎头发已经够他烦的了。
看他表情不对劲,伙计赶紧补救:“看公子不是本地人,来探亲访友,还是游历观光呢?”
“让我看看,我还没见识过花魁呢。”炎燚笑咪咪的站到他身后,左手按在他肩上,侧头打量他。君王差不多一米九,又魁梧,被拢住的那个被迫产生一种小鸟依人的感觉来。非常的不好。
“军爷自是不必去蓬莱,家里养着既能观赏又能品……”伙计立马转舵,眼看又要说出令人大为震惊的话来。
“拿顶帽子和手套来配着。”炎燚打断了他,又让给水淼量身,定做皮衣和靴子。
“炎哥哥不必破费……”水淼赶紧阻止。无功不受禄,炎燚不知道唱的是哪一出罢了。大家追星都叫自家哥哥,封建时代炎燚贵为国君当可比星辰,何况确实是又帅又年轻,水淼脱口而出就叫了哥哥。
“为美人可值。”炎燚顺肩而下,拉起他的腕子帮他戴上伙计奉来的手套。
水淼一时语塞。伙计别看,美人不是我。属下当尽力而为说了也是怪,就怪。
接着出门一路买买买,发带束冠腰带项链手炉特色小□□巧装备——水淼有种傍大款的感觉,买东西不用先问价钱,不用货比三家,后面还有人跟着付款。但他知道,终究得的都是要还的,这世界等价交换。所以即使他喝着奶茶坐在酒楼的包间里看着繁华街景,心里也完全没有霸总男友陪购物的愉悦,反而灌满了铅。
他到底有没有听到登船令的事?
奶茶是咸的,喝不惯。莫羽和侍卫杵在旁边盯着,也是叫人难受。他刚放下杯子,炎燚突然长臂一伸,抓住了他的手腕,吓得他差点跳起来。
炎燚左手接着过来,把他的袖子拉上手肘,露出里头的粗布护臂,又把护臂的外层解开往上推,里面的银镯子露了出来。这不是普通的镯子,没有纹理没有抛光,形状也粗糙,分成好几节,节与节之间细下去仿佛手掰可断。银票跨国用不上,是而水淼带的都是现金,钱放身上才安心,落跑也方便。
“季公子待你不薄,何以转投本王?”炎燚似笑非笑,手上却捏的紧。
来了。
“……臣略懂天机,季公子不是天选之人。”他也没说谎。
“本王可不喜欢脚踏两船的人。”炎燚放开了手,靠到椅背上。“爱卿若能以诚相见,本王必不亏待。”
“臣自是对陛下忠心不二。入境地区民风彪悍,臣习惯了谨慎行事,银钱随身,方好打点。”他到底是不是知道了自己想跑路所以来质问啊。
“哼。钺地民风淳朴,倒是甚吸引本王。你可愿带本王一游?”
……啊,这。
炎燚好战,他这哪里是想去旅游,分明是想御驾亲征。自己若被他扣在阵前,必死无疑。这下卷已经出了一半,男主一路开山辟地,走的仁义之师路线,已经平了南蛮之乱,正挥师西进抵御大凉攻击。凉王荒唐,百姓疾苦,收了大凉就该隔江和北寂正面杠上了。虽然炎燚这波送礼的操作并没有刷高他的好感度,但想到他那极炮灰的人设和必定身死的下场,病态的同病相怜又若隐若现。
去它的天机。你我都要死,煮豆燃豆箕,相煎何太急啊兄弟。
“陛下,臣自是愿意的。但天机说,钺有潜龙,须避其锋芒,方得善终。”水淼看着身侧的君王,眼神特别真诚。拜托了啊,别作。你不打,男主就不会动你,双赢啊,懂不懂!乖,好吗。
“避其锋芒?哼。”君王冷淡的笑了。“爱卿如此深谙天机,可知自己何时驾鹤?”
妈的炎燚你就该死。
“陛下,虽然季公子有夺嫡之谋,但藩王间仍是血脉至亲,若有外力干涉,必会团结起来。现在去游玩,不是时机。静观其变,取渔翁之利才是上策。”水淼煞有介事道,还准备拿出防弹衣和铁丝网的原理来说服他。
炎燚盯着他,浅棕色的眼睛在西沉的阳光下反射出金色的光芒,睫毛的阴影落下仿佛坠入深渊的天使羽翼。他沉吟片刻,道:“是么?那本王且静候美人佳音。”
呼。
他能不能好好说话?
入夜水淼才回到住处,这一片介于都城和王宫之间的住宅,是王室的产业,专门接待远客和将领等。
小厮迎了上来:“公子这身打扮好看!”
到底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子,只会说好看。有小厮侍候,谋士也算是剥削阶级,总比不得凡事亲力亲为的打工人。但以前的活儿比不得现代化社会,全是体力,肩挑手提,又没劳动保护,真真是可怕又繁重。小厮一双糙手冻的皴裂通红,接了赏赐物什又勤快麻利的打了热水给谋士洗簌。
水淼就这一个小厮,记忆中跟随他多年,表现一般般但算得上忠心耿耿。想着他在这熬冷受冻,语言不通,又要跟着自己逃难,内疚是有一丢丢的。但这也是也没办法,KPI完不成全组都扣年终奖啊。
“公子,那边来信了。”小厮得了水淼的二手赏赐高兴了不少,擦擦手又从衣服里掏出一封信来:“许是有好消息了?”
水淼赶紧打开信,一目十行的扫过,其他内容没看真切,就看到一个名字,阮玉。
美人阮玉,在路上了。
这个美人他记得,是书里爱慕男主而不得的女子,一路给男女主使了不少绊子。前准女友鄙视过她,说她绿茶。可水淼不懂茶,也不懂女孩子——她们可以因为喜欢上同一个男人而成为好朋友,也可以因为喜欢上同一个男人而大打出手,实在是令人费解的存在。
可男人就不一样了,他们是直线思维,女人只分两种,美的和丑的——而阮玉,就是美的。作者曾说过会让她与男主有情人终成眷属——前准女友就弃了下卷,女主呢女二呢女三呢她骂了男主一通渣男,还鄙视了继续看下卷的他。她的容颜已经模糊,但想起来心里会难受。
希望阮玉到了,可以稳住炎燚一阵子,等他搞到登船令……
但这个痴情于季道的女人,她为什么愿意来?美人计可是险着啊。
她不会是被逼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嗯,有存稿。不过写个文娱乐发起来还是挺困难的。
第3章
阮玉是真的美。
一线女明星的姿色身材和气质,搞得水淼产生了粉丝自觉,自发的和她保持了相当距离。尽管路途坎坷,天气寒凉,阮玉仍保持妆容得当,仪态万方。即使冷的指尖发紫,也没有像水淼那样缩成一团。她倒是带了衣物,就是太厚实不想穿罢了。确实,电视剧里哪个女主不是清凉袅窕,无视季节攻击,显得剧里头层层西服的男性角色全是怂包?
“姑娘可是自愿?”水淼让她的两个俾女跟着小厮去取自己的白狐裘大氅和手套来,抓紧时间与她确认。
“自是愿意的。”阮玉略带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又挤出一丝笑容:“公子何出此言?”
“……我就,问问。毕竟不是明媒正娶……”
季度和阮玉并没有交集,这点水淼还记得,但是剧情走到这里天机就不可测了呀。
“小女子又不是世家大户嫡出,何来想那明媒正娶。”她笑了一下,微苦。
水淼心里一咯噔,男主是西平王嫡出,她果然还念着,否则以她的出身还是可嫁与中等门楣人家的。
“北寂王没有正妻,人很帅,又,还满体贴的,姑娘既来之则安之。”
别蹦哒了呀,妹子!
水淼把阮玉送到寝殿门口,刚想回去,就被内务总督乌瑶拦住,要他去偏殿等候。他说事关王室子嗣,须记档,水淼是礼官,要负责监督档案登记盖印存放。
真真是烦人。这是说他得等到天亮,然后问炎燚射了没射?
这什么鬼事?!
古人无隐私一说。何况君王生下来一堆人侍候,自是没有被人盯着吃饭睡觉沐浴就难受的意识,不会感到羞耻。但他会啊!难道每次那什么,临幸,的时候他都要在这听墙角?!他干的是什么皮条客的活儿!
就在他踱来踱去烦扰不堪的当儿,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一个侍卫在外边高声说陛下传他过去。他赶紧跟着去了,尽管怎么问他还没准备好。
去到门口的时候乌瑶也刚到。里门大开着,炎燚靠在案台边,俯视着地面,阮玉和衣躺在那里,了无生气。莫羽正拿一床白布盖过去。
美人的眼睛突着,眼泪在惨白发青的脸上冲出两道沟壑,嘴巴僵硬的半张着,脖子上一圈乌紫。人死了。就这么一会会功夫。
水淼愣在原地。
莫羽和乌瑶都面无表情,仿佛见怪不怪。
待尸体抬出去后,炎燚一脸阴沉的看向还愣在门口的他,说道:“哭哭啼啼的,烦死了。给我找个安静的来。”之后他还说了什么,但水淼没听见,他还在消化这可怕的信息。莫羽把他拉出去了,送回偏殿的房间。
“陛下……把她掐死了吗?”水淼一脸惶恐。
莫羽点点头。“水淼大人可取些银钱善后,再找一位吧。”
水淼脑子轰轰响,这绝色的美人他一次也没消受就弄死了,他是不是有病?还是说阮玉想行刺他?这不太可能,如果是行刺,自己估计已经被砍了。而且她为什么要行刺他呢!
“陛下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他呆呆的问。
“不知道。”莫羽关门出去了。
呆到第二天,水淼求生本能恢复了,他还不敢给那边漏信说人死了,只先去找了相熟的官员和宫仆打听。但是炎燚平时并不近女色,而且残暴的名声在外,官员大都闪烁其词。水淼觉得自己大抵是跟他逛街被误刷了一波好感度,觉得他是个活生生的人而非几个定语括着的怪物,而他就是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