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高句丽这边也不是省油的灯,那姓高的一见杜弘林使硬,当即变了脸。便说只要肃王一人,剩下那两个公子,谁爱留着便留着去,另还要杜县令退回已经付过去的五百两订钱。
这两方挣得不可开交,而作为牵线人的燕苏和,只能在两方之间调节,这你一来我一往的,便耗费了不少时间。倒是剩下董俊生一个被急得团团转,就怕这事最终告吹。
燕昭中讲过这一番,胡九彰不由 长舒出一口气。
终于还是叫他赶上了!
可那十几个叛军还在这寺中守着,且高句丽那边,也带来了不少人,真要想把肃王和李慕云两个都硬抢出去,就凭他们三个,是绝不可能。但既然交易的双方间起了矛盾,便总有空子可钻。
胡九彰细细思索着,而他如今考虑的这些,燕昭中也都考虑过。
“九彰,我是这样想的,咱们可以从杜弘林身上下功夫。他到底还是大唐的官,眼下这事一旦被朝廷知道,他这个县令便别想再当了。所以我想……九彰,你与李公子的关系一向交好。你看这样行不行。由你去与李公子他们父子二人说和,与杜弘林合作。只要杜弘林肯暗中帮着咱们,来日肃王父子回了长安,便向朝廷替他杜弘林报上一份功劳,就说是他从叛军手里救下了肃王父子,朝廷必然会有所表示。这样,你觉得如何?”
燕昭中说罢,胡九彰很快点了点头。这法子倒是不错,但涉及到了朝廷,还有那位肃王殿下的态度,他也不敢打包票。况且这里面最大的问题,燕昭中还未提到。
“可是……就算我能说服慕云,叫他与肃王同意此事,那杜县令到底是个文人,他手里可有兵能对抗得了董俊生和高句丽人?咱们进来的时候你也看到了,燕大哥,那些幽州人也便算了,高句丽那边,可是带了不少护卫跟着,咱们就是摆开阵式硬拼,怕是人数上也相差得太过悬殊了。”
“这事我也考虑过。”
燕昭中说着,忽然嘴角上扬,竟显出了一抹笑意。
“九彰,其实你有没有考虑过,这些人在这儿,最想要的是什么?”
“啊?”
胡九彰不由诧异,却见燕昭中从怀中掏出钱袋,在手里掂了掂。
“董俊生姑且不论,但那些跟着他卖命的幽州兵,可都等着拿他们老大挣来的这笔钱,回了家隐姓埋名的过日子呢。他们左右都是想要钱,要谁的还不是要呢。”
“你这……”
胡九彰看着他手里的钱袋,已经想到他要说的是什么。
“你该不会是……”
“我等你们的时候,已经把能找到的幽州兵,都收买了一遍,钱也不多,每人给了二十两银子,事成之后,再给五十两。他们一共十六个人,战力如何我不知,不过咱们现在有这十六个兵,你觉得还差什么?”
“……”
听他说完,胡九彰止不住张大了嘴巴,愣是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他此时此刻怕是只想说一句——有钱真好!
倒是胡彦在一旁道了句,“咦……你不早说!门口守门的那两个,我还给了他们每人一两银子,看来是浪费了!”
“你要是不想浪费,就不该跟来!”
燕昭中对他便没个好气,如此对比下来,他反倒比胡九彰这个亲生哥哥还要在意这事,以至于胡九彰纵然后悔把人带来,现在也没法再说什么了。他在这二人之间左看看右看看,一时竟插不进话。还是燕昭中果断将话头转移过来。
“九彰,你那边怎么样?可有李二公子的消息?”
“有是有。不过也是喜忧参半吧……”胡九彰轻叹一声,遂把自己在县衙遇到的事给燕昭中转述了一遍。
“……所以李二公子人现在安然无恙,只不过想靠他那边的人提供什么帮助,怕也是不可能了。不过燕大哥,咱们现在就算能保证有那十几个幽州兵帮衬,那你大伯那边对这事……是什么看法?”
听他提到这个,燕昭中神色反而黯淡了。
“呃……他那边,我也问过。但想要说服他,还是有点难度。九彰,我说一件事,你也别想太多。”
他神色郑重,惹得胡九彰也跟着咽了口吐沫。
“我燕家世代经商,而之所以能有现在这等规模,全是因为背后有地方豪强和官府的支持。你也知道,在安东,最大的豪强,也就是前朝那些高句丽的遗老。我大伯便是借着为他们办事,才有了依仗。所以,要叫大伯置身事外,以我一人之力,怕是极难。但倘若肃王能够给大伯提供足够多的保证,我大伯未必就不会动心。所以咱们这次行事,也还得有肃王父子俩的配合。生意人与当兵的不一样,只要有利可图,什么事都可以慢慢商量,我就怕高句丽人失了耐性,突然撕破脸皮。所以九彰,眼下时间也不多,我先带你去见肃王殿下和李公子,你务必说服他们与杜县令里外应和,至于杜弘林那边,我去与他说和。只要他不就范,咱们能回环的余地便还有许多。”
燕昭中面上微微带笑。听过他这一番话,胡九彰不禁有种拨云见日的错觉,好像只消他去与李慕云商议一番,便可以顺顺利利的把事情解决似的。
而就在这时,三人所在的院墙外,忽然传来一阵躁动声。
三人同时警惕了起来。燕昭中身手灵活,他踩了块大石,伸手抓住外墙顶端的檐壁往上一撑,便从那高墙内露出半个头来,能够轻易窥探到墙外的光景。
“糟了……”
他暗道一声不好,连忙跳下来将胡家兄弟拉离了那面院墙。
“怕是高句丽人捺不住杜弘林抵赖,外面已经被高家的私兵给围了。九彰,咱们得马上找到肃王!”
第129章 狠心
令胡九彰惊讶的是,关押着肃王的禅房门口,竟无人把守,
他与燕昭中对望了一眼,紧接着燕昭中就推开了那间禅房的大门。
屋内一长者正襟危坐,眼光凌厉,而在一侧的桌案前,还坐着一个人,那人一身白衣,身材纤瘦,面上还带着些许病态的苍白。不消说,那正是李慕云。
二人目光相交。
一见到胡九彰,李慕云眼光炯炯,显是十分激动的,他好似张口想说什么,可却又因为过于急迫,而无端咳了起来。
胡九彰一见他咳,心下便是一紧。他就怕李慕云病势加重,这时也顾不上端坐在上位的肃王,匆忙拄着拐杖行至李慕云面前,抬手轻抚他后背,面上满是忧虑。
这时燕昭中已经赶去了偏殿,只留下胡九彰一个在屋里。李慕云眼看着父亲对胡九彰的神情从提防演变成狐疑,又从疑惑最终变成了不满。他直拉着老胡的手冲他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慕云,这是什么人?”
“他……诶,九彰,你快见过父亲!”
李慕云一压住咳嗽就连忙开口。可他此话一出,脸上便止不住的泛红。
胡九彰被他这话说得一激灵,他本也不知见到了本朝亲王,要施以何种礼节,只得一脸窘迫的低着头,匆忙走到肃王面前,搀着拐杖掰过两条木头做的小腿,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膝盖磕到地面上,发出好大一声响。
“见……见过肃王殿下。”
胡九彰这一连串的动作,把李慕云看得眼睛都直了。
“诶,九彰,没叫你跪啊……你快与父亲说说,外面现下如何了?”
他磕这一下,可把李慕云心疼坏了。便是身子不舒服,也要起身过去扶他。
“现在这种时候,你不必拘泥于这些礼节,况且你腿本就不便,诶……疼不疼啊,真是……”
他贴着胡九彰耳根小声说着,口中热气打在胡九彰脖颈上,反倒叫胡九彰慢慢放松下来。
这两人一个扶着一个,胡九彰又借着拐杖支撑,好不容易才重新站起来,红着一张脸,在李慕云的搀扶下,颇觉尴尬的在肃王面前说起了眼下的局面。
“……如今这承山寺是整个被高句丽那边的人围住了,所以留给咱们这边的时间也不多。”胡九彰斟酌着自己的措辞。
看着眼前这个目光凌厉的男人,他说不上来的紧张。大抵是因为对方亲王的身份,但更多的,他还是在意这人是李慕云的父亲,以至于每说几句,都要朝李慕云那边看上几眼。
“肃王殿下,形势大抵如此,但您放心,小人一定会救您和世子出去。”
“你倒是有心。”
李琮轻叹着。胡九彰言辞郑重,可肃王本人对于离开这里好似兴致不高。
“你是叫胡九彰?”
“是。”
“我看你腿上好像也带了伤,本就行走不便,如今倒也不必涉险为此事奔走。你来之前,我便已经与那高凌岑说过了,他要的只是我一个人,而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在这之后,照顾好慕云,护送他回京。”
李琮语气平和,他怕是早就想好了这样一番说辞,以至于胡九彰甚至怀疑,刚刚自己说的那些,这老头儿是压根都没听进去。
胡九彰不由皱起眉头,只觉得眼前的肃王,实在跟自己想象中相差了太多。
而还未等他发问,李慕云已经按捺不住。
“父亲,九彰涉险来此,便是为了救我们出去,况且外面还有燕家的友人肯施以援手,事情尚有转折的余地,您这又是何苦啊!”
李慕云止不住提高了声音,以至于身子都跟着微微颤抖,脸色也愈发苍白了。可肃王看着儿子,反而只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诶……慕云,这里面的事你不清楚。过去的那些事,翻起旧账来,便算不尽了。但我知道,如今他找到了这种机会,定不会轻易放过我,否则也不会冒险与叛军做这种要掉脑袋的交易。慕云,你回朝之后,一定要将我那封书信面呈给皇上,倘若皇上肯念及旧情,不怪我过往与安禄山的那些旧事,便必会派人追究此事,日后他高凌岑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一报还一报,如今能保住你与兆朔两个回去,老天尚算待我不薄。”
肃王感慨非常。
显然,他是知道那些高句丽人为何要找他的麻烦的,只是他始终不肯将这里面的事说清。
他这话听得胡九彰直皱眉头,倘若不是看在李慕云的面子上,他定不会想给这么一位王爷卖命。
况且要深说,这人还曾是张泗的主人,想到这一节,胡九彰对肃王的那点敬畏,便也全都给冲没了。
胡九彰站在一旁默不作声,李慕云却仍没法平复情绪,他长这么大,便是熬到了这里,才终于能从父亲口中听到出一句是真正在意自己的话,如今又怎么肯就这么将父亲交到仇人手里。
他身子仍微微颤抖着,直把胡九彰看得心惊。
“难道父亲宁愿落到高氏手中受苦,也不愿在此搏上一搏,来日一同回京吗?”
他厉声质问。
“诶……慕云!”
李琮怕也是从未见过小儿子对自己摆出如此的态度来,惊讶的同时,却又叹出一口气。
“这里面的事你不懂!那姓高的可不是想单单买一个大唐的亲王回去,他是想我死!诶……事到临头,也不怕告诉你。慕云,你父王我,虽敢保证对大唐的一腔忠正之心,但我从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如今落得这步田地,也是自作自受,轮回业报而已。你不必带着你的这些朋友在这里拼命,如今中原叛乱尚未平息,你与兆朔两个若想要安然回到长安,定也少不了人随行护送。况且高凌岑已经答应过,可以放你回去。他赌的就是朝廷不敢在中原大乱尚未平息之际,再分出兵力治理安东诸部。你便听我的,倘若能走,现在就赶快寻你二哥去。否则若是将姓高的逼急了,我真料想不出,他还能做出什么事情!”
这几句在胡九彰听来,倒是十分在理。
这话说出来可能有些狠心,也自私了些,但他从始至终想救的,也只有李慕云。
只是李慕云仍不肯罢休,仍要再说些什么,怎料这时,禅房的大门竟被人从外面一脚踢开,来者竟是一全副武装的唐军军官!
此人怒目圆睁,好似已然气极。
只见肃王李琮忽然起身,拉过李慕云到自己身后,便即叫出这人名姓。
“董俊生!高凌岑早已经说过,只要我一人而已,你莫伤我儿。”
“哼!老子就是来捉你的!”
那董俊生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来便是一脸凶煞样儿。他怕是没想到这屋中竟有三个人,睁大了眼睛在胡九彰身上扫了遍,见到他腰间的佩刀,便转瞬显出杀意。
“他奶奶的,你是什么人!”
董俊生叫骂着,已然抽出腰间横刀。胡九彰一见来者不善,也拔出刀来,拦在那父子二人与这叛军首领之间。
“老胡,你小心些!”
李慕云虽然被父亲护在了身后,可他这一双眼全在胡九彰身上。
只见胡九彰一手持刀一手拄仗,架势倒是摆好了,可董俊生腰圆体壮,单是块头儿都要大过他两个,再加上一身的甲胄加持。他立在胡九彰面前,便好似一面巨墙横在那里。
董俊生根本没将胡九彰放在眼里,横刀一挥,冲着胡九彰头顶就是一记杀招,全然没有要给他留下活路的意思。胡九彰反应得倒快,单手举刀相迎。
可他这一只手的力气,如何能抵得过这大汉当头一击。二者刀锋相交的瞬间,发出一声铮响,胡九彰匆忙丢了拐杖合双手之力支撑,一瞬便顶开了那当头砍来的横刀。但他这一扔一举的动作,到底还是慢了些许,以至于董俊生刀锋被架开的瞬间,胡九彰头顶也有血迸溅而出,顺着额头向下,流过眉宇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