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关背后就是长安,粮草充足,资源补给应有尽有。而关外伺机攻关的叛军,却是劳师远征。安禄山虽然占据了洛阳,但叛军实际上的大本营,却远在幽州。想从当地调度粮草武备,不是做不到,只是实际执行起来难度极大。
所以对于潼关驻军来说,最好的情况,无疑就是这么直接将叛军拖垮,等着他们后继不足,主动退兵。如此,不但守住了长安的门户,也为朝廷在各方调度留出了足够的时间。无论怎么看,潼关都该是万无一失的。
潼关的守势,着实给胡九彰留出了一段极为宝贵的康复时间。双脚再次接触到地面时,他的腿仍然很疼,但这种疼,他早已经习惯了。
最终,胡九彰等到了他迟来的晋升。
由原本小队长,升任旅帅。不过,不是王铮手底下第六团的旅帅,而是卢旷麾下一个新组建出的步兵团,团中的校尉,是直接归到卢旷手底下管辖的。
这背后,自又少不了李慕云的布置安排。
“这下好了,以后就是胡旅帅了,以后再遇着什么,你可得学机灵点。自己走不快,就叫手下的人多跑几步,总归你自己的身子才是最重要的,太危险的事你不要去做,若遇上凶险的任务,你马上来告诉我,我去找卢老将军说。”
李慕云说的义正言辞,甚至摆出了几分威严神色。只是他这话,胡九彰听了,实在不知该如何回复。
这好不容易才升到了旅帅,还是走了个好大的后门,不说他这个旅帅腿脚不好,难以服众。这会儿居然还要畏首畏尾,作战都要靠这个后门支撑。这话李慕云敢说,胡九彰却不敢做。
他要真照着李慕云说的这般出去打仗,不单是胡家这几代军人的脸面,就连北庭军的脸,都要被他给丢光了。这种事,胡九彰是宁死也不会做的。但当着李慕云的面,他不想伤了他的心。只支支吾吾的随口应付过去,便当是说笑,不去深究。
“别想太多。潼关如今的策略,是固守。在城头上打仗,我们占尽优势,就算有危险,也总比外出做斥候安全多了,你无需太过担忧。”
“诶……还不是因为你的腿嘛。”李慕云紧锁了眉头,眼中还带着些许埋怨,“卢盛那人也真是的,偏得派你去做斥候,你腿上本就有伤,如今都养了一个月了,我看你走路还不敢使力。是不是腿还疼啊?要不,再多休息几天也是好的……”
“歇不得歇不得!这都歇了一个月了,再不归队,我都可以直接退役了。”
胡九彰满面的无奈,但不得不说,能这样被李慕云念着,他其实挺高兴的。
一早与李慕云短暂作别,胡九彰便赶去他的新军团报到去了。这步兵团的校尉,名叫江坦,是陇右军的老将,由得是有卢老将军的事前关照,胡九彰纵然腿脚慢了些,但在这里,他再没遇到过一次无端的苛责。更没有人敢笑话他腿跛。人家都知道他是因功晋升的旅帅,纵然腿跛了些,但那都是旧伤未愈,腿伤早晚都会好的。
而那江校尉,对他更是关照有加,就连军衣轻甲、武器装备,都额外给了他一套全新的。一时间胡九彰都有些错愣了,他想象不到,原来伤兵归队的待遇,也能变得这样好!这一旦有了后门,真好似换了个天地般,前前后后都不一样了!
胡九彰这个旅帅当得舒坦,这一日三遍的药,有专门的医官给他熬,晚上回了住处,还有李慕云等在帐中,简直不要太美好。胡九彰真怕自己就这么沉沦下去,回过头,连刀都要挥不动了。
他这人是苦惯了,突然过上了好日子,反而不适应。旅帅才做了七八日,胡九彰就开始心慌。
“我是不是……还是回到团里,跟大伙儿一起住更好?”
夜深,他躺在软塌上。而李慕云就枕在他臂弯间,那身子又暖又软,还带着淡淡清香。
“你舍得?”
李慕云柳眉微捻,面上倒带着笑。
“舍不得……”胡九彰轻叹出一口气,侧头在李慕云额间轻轻一吻。
“但我这腿脚本就不好……来日开战,少不得要叫手底下的人迁就照应的。倘若现在不与他们同甘共苦,真到了要豁出命的时候,谁还肯听你的话啊。”
“话是这么说,可潼关上下那么多军团,也未必就轮到你上城守卫啊。我看哥舒元帅这一次,是铁了心要一守到底,说不定等叛军退兵了,你都还没机会上城迎敌呢。”
“这……我不知。但做好出战的准备,总没错。”
“那你就是铁了心要搬出去住了?”李慕云显出些许不悦。
“……你不高兴了?”
“你做决定,何曾关心过我高不高兴?”
“怎么会不关心呢!”胡九彰干脆侧过身自,撑起头直直望着李慕云。
“那你老实说,倘若敌军真来强攻,到了你上城的时候,你是上还是不上?外出散步时,你比我走得还慢,真要上到城上,倘若有飞箭乱射,你躲得过吗?”
李慕云已然正色,他只望着胡九彰那一双眼睛,这双眼,打从他第一次见到时,眼底就带着血丝,如今那眼中的血丝愈发鲜明了,乍一看,就像是红着眼。
胡九彰被他这么一问,一时间,也说不出话了。他低下头沉吟片刻,终于还是只吐出那几个字。
“可我到底还是大唐的兵啊……”
“所以你这是,为了大唐而战?难道你忘了曹易吗?”
“……”
听到那个名字,胡九彰久久难以作答。
“这些话……倘若被人听去,我大抵也是要杀头的。”
李慕云见他无言,缓缓开了口。
“但我还是得说,老胡,我想跟你过一辈子。潼关不会是我们的结局,潼关应该是我们的开始。倘若叛乱得平,待我来日升迁,我定要向皇爷爷讨个吃穿不愁的闲职来,咱们俩一同找个小城来隐居,过安生日子。而倘若大唐败了……我会隐姓埋名,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与你安安稳稳的过完这一生。我不要你在潼关搏命,我要你的将来。”
听过李慕云这一番话,胡九彰更答不出话来了。他只能俯下身,将李慕云紧紧的搂在怀里,不停亲吻他的耳根,脖颈,恨不得将他整个人,都融到自己身体里。
不知怎的,他的手微微颤抖着,呼吸也变得沉重、滞涩。他的眼眶湿润了,但这些情绪,他绝不会叫李慕云知道。
胡九彰把头埋在李慕云颈后的软枕中,鼻尖还抵在他颈窝上。
……我给不了你将来。
这话,在他脑中盘旋不下,但他却久久说不出口。
打从他出生的那一刻起,他的命运,就与帝国的命运捆绑到了一起。当兵意味着什么,他再清楚不过。越是怕死的兵,到了战场上,死得越早。他不怕死,可不怕死,却也不意味着就能一直顺顺利利的在战场上活下去。除非退伍,除非这辈子,再也不当兵了。
可现在……不当兵,早已经不是他能选的路。
他的腿已经不行了。那医官早说过,只要伤处再发炎一次,他就性命堪忧。而潼关的大战尚未打响。胡九彰也是亲自去敌营探查过的,他不相信,陕郡内布置得那般严密隐蔽的敌军,会连试都不试过一次,就被粮草补给给拖到退兵。
潼关必然会迎来一场大战,而不管唐军是输是赢,跛着腿上战场的兵,能活下来的几率,都不会太高。
原本胡九彰心中全部的念想,只是在临死前,再为李慕云多立下一份功罢了。无论他最终是死在战场,还是死于病榻,总归,他这最后的一份力,一定是为李慕云出的。只要这样,他就满足了。
可讽刺的是,此情此景,尽管幸福至极。可无论胡九彰怎么选,结局都不会令他满意。
许久,胡九彰才抬起头。
他眼圈通红,但原本,他眼睛就是红的,只是那双眼中,照比之前,又多了几分柔情,几分深刻。
“打仗嘛……什么都说不准的。但我跟你保证,我会尽一切努力活下去。你放心,我不是曹易,从现在起,我不为了大唐而战,我只为了你而战,我保证。”
他这番说得深情至极。李慕云默默盯着他瞧了半晌,忽而长叹出一口气。
“诶……你只要记得,从今往后,最重要的事,就是活下去。除此之外,你什么也别在意。你可以当逃兵,就算你叛逃到了敌营,我都不会多说一句。我只要你活下去。”
李慕云的话在耳边久久难以消逝。那夜,胡九彰虽是抱着李慕云睡的,可他横竖睡不着,就这么抱着李慕云,默默的看了他一宿,直到第二天一早,仍没有半点睡意。
他要将李慕云的样子,牢牢的刻在心上。哪怕是死了,他的魂灵,也会记得李慕云的样子,然后永远守在他身边,为他披荆斩棘。
次日,胡九彰搬入了自己所在团的军营,他与自己手底下的兵同吃同睡,就连日常的训练,他也一点不差的,从清晨一直操练到傍晚。
原本,这样的军中生活,只是他平淡无奇的日常而已,但在潼关,他付出的每分每秒,仿佛都带了层别样的含义。
腿疼并没有因为他多喝的那些药,而减轻分毫,但他能做的,也只是尽可能的不叫自己的行动被腿疼影响。有那么一根弦绷在他心里,纵然潼关看似形势大好,他仍不能放松分毫。
有那么一段时间,他甚至有些过度紧张。就连与李慕云见面时,他仍不能从自己旅帅的身份中脱离出来,说话做事都带着股凌厉劲儿,好像下一刻,就要上城开战了似的。
李慕云说他这是杞人忧天,就连团里的许多士兵,都觉得他这是过分紧张了。但他们不知道的是,胡九彰不是紧张战事,而是紧张他自己的身体。他实在不知道,这日夜困扰着他的腿伤,究竟何时会再度发作,将他推向死亡的深渊。
为此,他甚至希望叛军尽早攻关,如此,他至少能早一天,了结自己要为李慕云立下战功的心愿。
转眼间,冬去春来,随着那陡峭山崖上山花盛开,潼关的“和平”,也确如胡九彰期望的那样,在一场忽然而至的战鼓声中,被彻底打破了。
那一天,潼关城头上鼓声大作,而反常的是,这一次,被通知前往城下备战的军团,却只有六个。在城中四处通传的传令官,神情也显然与以往相差甚远。
在收到命令的那一刻,胡九彰便做好了放手一搏的准备,他跟着江坦,以最快的速度集结全团,第一时间奔赴前线。
他们团,就是这一次被点名的六团之一。而传令官的意思,也表达得十分明白。
这一次,与以往不同。叛军是真攻。巡逻的小队刚在距离潼关关口不到五里的小道上,发现了叛军进攻的大队,那道上一望望不到头的大军,携带着各式强劲的攻城器械,已经奔着潼关径直而来——
作者有话说:
诶,作者上一次应聘失败了,所以接下来还得准备下一场笔试。考试时间是下周六,届时作者得出一趟小差。所以下周六的更新肯定是更不出来了,顺延到下周日。至于下周四的更新,作者现在不确定能不能按时完成,如果无法完成,可能还要往后顺延。不过无论如何都会保证每周四更的,?(???)?加油!另外不知道大家会不会嫌弃这章字数太多?毕竟现在入V了,太多字数,也会导致需要消耗的玉佩有点多。如果在意的话,往后我会控制每章的字数的,一定要告诉我呀!
第70章 城上之战
这日是个大晴天,正是春风和煦,阳光灿烂的日子。
被优先调来的六团,全部部署到了潼关城上,而就在胡九彰随着大队上城时,后续赶来的十几个团,也已经有条不紊的在城墙之下集结起来。
这样的集结,整个潼关上下的官兵,不知演练过多少遍。如今,就算是毫无战斗经验的新兵,在统一的号令下,都能做到井然有序的列队集结,各个军团间前后分明,再没有之前各自成群、三五搭伴的现象。
胡九彰带着自己手下的一百余唐军,就守在关上最靠近城墙的一侧的外围。站在不远处的,是他的新校尉江坦。再往中间看,则是指挥这三个团作战的陇右都尉。几位一早上城的将军坐镇中央,再加上将军们各自的亲兵和往来穿梭的通传兵,潼关城墙上已然人满为患。
潼关关隘依山而建,西高东低的走向。关上视野十分开阔,远远的,胡九彰就见到山道上,叛军的大队人马被越来越窄的山道强行分隔成了横列不过百余人的长阵,但尽管队列狭长,这一次,叛军前来攻城的人数,却着实不少。
那长阵一望望不到头,就是肉眼这么乍一看,映入眼帘的便已经有千人以上的规模。胡九彰条件反射的咽了口吐沫,一时间,竟连腿疼都难以顾及了。
“这是咱们团第一次出战,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记住,千万别慌。要注意听指挥,注意同队之间的配合。别慌,只要不慌,咱们都能活。”
胡九彰一只手摸到腰间刀柄上,目光紧锁着山道上越来越近的叛军大队,对这身边的兵低声嘱咐着。
相似的场景,他在北疆经历过很多次,且在北疆,敌人可都是马背上长起来的塞外蛮族,人高马大,凶恶异常。但在北疆时,看着敌人渐渐逼近,胡九彰不觉得紧张。反倒是在这儿,他居然也好像新兵一般,心里莫名的发慌。
“喏!但是……胡旅帅,这次叛军派来的人,是不是有点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