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老罗,我就明着跟你说了,我是大唐宗室的公子,我爹是大唐正统的亲王。姓董的那帮人是叛军、逆贼!待来日圣上大军荡清叛党余孽,收复大唐山河,这里谁做了什么,又没做什么,一笔笔账,可都是要清算的。”
李兆朔声音压得极低,他个子不如罗韦道高,但模样却是咄咄逼人的。老罗面色凝重,眉心紧锁着,好似也有些被逼急了。
“那您要是这么说……”
老罗声音低沉,眼中透着股决绝。
李兆朔一瞧见那眼神,心底便是一凉。
这厮该不会要拒绝吧?
这念头一冒出来,李兆朔就跟着急出了一身冷汗。他绝不能失去这次的机会,更不能把老罗给逼急了!
想到这儿,李兆朔眼光已然缓和,他轻咳了一声,模样稍显尴尬。
“老罗,我也不是要逼你做什么。今晚这个约,我是一定要赴的。你若怕给自己招惹麻烦,我也不勉强你。我就求你一件事,你告诉我悦来客栈在哪儿,该怎么走,我自己去。就算这次真被发现了,也与你无干。”
李兆朔说得恳切,罗韦道却直跟着叹气。
“李公子,你冒这个险为了什么啊?你说你一个公子哥,好好待着不行吗?你就算去跟那人见了面,又能改变什么?”
“诶——老罗,现在说这些就没意思了。我保证,这次的事跟你没关系,我也没来找你问过话。咱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你告诉我那地方在哪儿,我自己去。”
“你这……诶,你这……”
罗韦道长叹一声,却是无话可说。他看李兆朔那模样也着实可怜,再想想平日里在县衙门呼三喝四的幽州兵。哼……那帮子人,衙门里早就有人看他们不顺了!
老罗长叹一声,到底还是答应了李兆朔。
他把去悦来客栈的路线给李兆朔细说了一遍,晚上当值的时候,还不忘给李兆朔留门。
当天傍晚,幽州那帮人又聚在一起喝酒,嚷得县衙里好不安生。老罗朝着幽州兵聚集的房舍撇了一眼,心里反而又觉得踏实了。毕竟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李公子今晚这事,就应该不会出太大的岔子。
到了晚上,老罗跟往常一样,在值班房里打起了瞌睡。
但李兆朔可没了睡觉的心思。他待那幽州兵醉醺醺的回来,便如平常一般,到炕上坐卧休息去了。
眼见着暮色四合,他却越来越有精神。
长夜漫漫,戌时刚过,屋里便传出阵阵雷鸣般的呼噜声。李兆朔小心翼翼的起了身,临下炕前,他还不忘拿来事先准备好的被褥塞到自己躺卧处堆好。
以往夜里他也是经常出门的,但这次,他却没来由的紧张。
终于蹑手蹑脚的出了门,到了县衙后门,他这颗心又好似要冲出胸膛似的,“砰砰砰”的一下比一下声音大。
一片黑暗中,李兆朔细细听着周围的声音,他确信附近空无一人,这才去推后院的大门。不出所料,这夜的门没锁,李兆朔轻易就迈到了门外。
这可是将近两年了!
一想到自己这两年来被夺去的自由,李兆朔止不住深吸一口气,一时间竟有些热泪盈眶了。
他张大嘴巴连吸了几口气,借着天边悠远的月光,一路向前摸索。
李兆朔形色匆忙,而就在他匆匆赶路的同时,县衙后院的大门旁闪过一个人影。显然,那人也是从县衙里跟出来的。
作者有话说:
换了新工作,终于有时间写文了!之后应该会正常每周三更,一直到这本书完结ヾ(?●?●)?
第119章 突入之人
李兆朔花了一段时间才找到地方。
他人虽然在辽东待了将近两年,但却从未踏出过县衙一步,更不知道这辽东城里的街市都如何布局,店铺是何模样的。再加上夜黑风高,他走了将近半个时辰,才终于在黑暗中听到一声木杖敲地的异响。
李兆朔心底一惊,他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街角几乎全黑的小巷里,缓缓现出个人影。
他不知这人是谁,只看他腰间好似挂着把长刀,手里还拄着拐杖。
李兆朔止不住咽了口吐沫,身子向后微微缩着,直到他借着月光看清来人的模样。
那人一身朴素布衣,天气严寒,他却只穿了一层麻衣夹袄。他手里拄着木杖,腰间一套唐军军刀,一长一短,在月光下散着幽幽寒光。
李兆朔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他上移目光打到那人脸上,那明明是个跟自己年纪一般大小的青年人,可不知为何,他那双眸子里却好似映着刀光,乍一看去便觉骇人。但那人却又生了张俊朗的面孔,若是换上一身戎装,叫姑娘见了,定要为他倾倒。
“你……你是从长安来的?”
李兆朔出声发问。只见那人微微点了点头。
“是……你就是李兆朔?”
来人正是胡九彰。
他原本只打算等过一刻钟,就转头回去。但到了要走的时候,他又不甘心就这么把线索给放过了,于是便又等了将近一刻钟的功夫,终于听到一串跌跌撞撞的脚步声。
这声音一听就是不常走夜路的,胡九彰猜到会是那姓罗的口中的李姓公子,只不过他没想到这位李公子,居然真的就这么毫无防备的出现在自己面前了。
听到对方给出肯定答复,李兆朔心中一喜。他这时也不摆什么世家弟子的架子,要问什么,便直接张口了。
“我是。我听老罗说,你是从长安肃王府出来的?”
“是。”
胡九彰也答应得爽快。他向前迈了几步,行到李兆朔面前。
“不过我也只是在王府待过一段时间罢了。恕我冒犯,敢问阁下是……?”
“我是肃王的二公子。”
李兆朔正了正衣襟,沉声道。
这话可把胡九彰吓了一跳。他猜到李兆朔这个名字,定然是与肃王有关系的,但是天底下姓李的人多了,他怎么能想到现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居然就是正宗的大唐宗室呢!再加上李慕云也从没跟他提起过自家兄弟的事,以至于胡九彰一直以为李慕云是没有兄弟的。他吃了一惊,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李兆朔眼见着面前人惊讶的模样,心里反倒生出许多莫名的感慨。两年,总算有人把他这个宗室弟子的身份放在心上了!
“你究竟是什么人,又与王府有何渊源,现在总能说了吧?”他定声问到。
“我……咳,我叫胡九彰,只是个普通的兵而已,此前为贵府世子做过些事。”
“三弟的人?”
李兆朔眼底掀起一阵晦暗,但很快便被随之而来的兴奋掩盖过了。他甚至来不及细想胡九彰说的那些话。因为他有更重要的事要说,而这个机会,他已经等了太久了。
“既然是三弟的人,我也就跟你直说了。我父子二人是被安禄山手下的那帮走狗给绑到这里来的。他们把我囚在县衙门里,而至于父亲……他现在人在何处,我尚不知,但我猜测也该在这辽东城中。我这次出来,便是因为有忠于我大唐之人暗中相助,但这也不是想出来就能出得来的,所以这后面的话你可细细听好了,我只说这一遍。”
李兆朔语气格外郑重,而胡九彰反而觉得奇怪。这二公子既然都能从县衙里跑到这儿来,他为何不叫哪些暗中帮他的人助他逃回中原呢?哪怕是随便找到哪个唐官收留,也比一直在这儿被囚着好啊……
胡九彰暗自想着,而李兆朔的话很快就解答了他的疑惑。
“我在县衙里见过的看守,至今为之加起来,总共二十七人,这些人都是两年前被安禄山从幽州大营派过来的,为首之人叫董俊生,是安禄山手下的一个参将。那人与此地县令来往甚密,倘若你能做到,只要你把这个董俊生盯紧了,定能寻到我父亲被关押的地点。”
他低声说着,好像生怕被什么人发现似的,时不时目光机警的往四周瞧。
“这是其一。其二嘛,你是叫胡九彰,对吧?不管三弟与你交代了什么,如今都不是我们自家兄弟争斗的时候。三弟既然能把你派到这里,就说明他还没忘了父亲,没忘了咱们这个家。你回去告诉他,如果他日后还想继续做他的世子,那么眼下的第一要务,就是要救出父亲。只有父亲能帮咱们在当今圣上面前说上话,否则就算回到了圣上面前……”李兆朔眼眸微湿,嘴角不由滑出一丝苦笑,“咱们肃王府的人,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胡九彰虽然不懂那些朝堂上的争斗,但他单看李兆朔说这话时的模样,就知道二公子这些年,定也没过着什么好日子。
“可要如何救?那好歹也是大唐亲王,看押他的人不会少吧?”
“如何救?当然是用大唐的名号来救!我与大哥在安东四年,也是在结交了一些人的。幽州以东的州郡,不是安禄山一党,就是高句丽的遗老,但就算如此,在这其中,也有州府的郡守,是心向着大唐的。你回去告诉三弟,叫他一旦摸清了父亲的所在,就派人送信给建安(位于今辽宁盖州东北部)刺史卢成安,令他出兵来救。卢成安这人,虽然此前与父亲来往不深,但却是个难得的忠臣。当年父亲刚到安东时,他还是个京官,后来此人因为得罪了安氏手底下的人,差点被罢了官。好在朝中有人为他辩护,才改下放为外官,做了这个建安刺史。安东本是安禄山党羽聚集的地方,但我在这里的四年,从不见这个卢成安与安氏一党来往,所以,倘若要求人来救,叫三弟去找这个卢成安,就是最好。”
李兆朔耐心解释着。胡九彰定定点了点头,只是这些话要如何与李慕云说,他还未想过。
“你可记住了!对了,现在三弟身在何处?你可知大乱之时,王府的情况如何?我娘……我娘她……”
李兆朔还有太多的话要问,只是还未等他把话说完,胡九彰忽然变了脸色。
只听不远处传来点滴声响,胡九彰一把抓住李兆朔的肩膀,把他往自己身旁一拉,随即抽出腰间横刀。
李兆朔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他只看到胡九彰拔刀,以为他那刀是对着自己的,脸色瞬间被吓得黑青。怎知不远处的黑暗中,竟传来了一串急促的脚步声。那声音一瞬便欺到了二人近前,李兆朔还没看清来者的模样,只听一声“铮”响,两副刀刃在夜空中闪过银光——
来人力道不小,胡九彰一只手拄着拐杖,仅用一只手迎击,差点没被那人给震倒。
好在那人动作不快,胡九彰抢在他出刀的空隙间稳住身形,挥刀朝人要害处逼过去。那汉子显然也是经验十足,连退了几步提刀立住。
“哼,倒是个狠辣的主儿!”
只听那人暗骂一句,片刻竟又挥刀袭来。
胡九彰本想将他逼退,再找机会问上几句。他猜这人定是为了李兆朔而来的,可怎知对方并不急着把李兆朔带走,反而是急着想要他胡九彰的命!
胡九彰只得勉力避过那人刀锋,可就算他身法飞快,这一双腿到底也是断了截的,要分出一只手去保持平衡不说,可灵活挪移的距离也极为有限,二人刀刃连碰过几回,胡九彰头上就已经渗出冷汗。他很清楚的意识到,照这样打下去,他根本奈何不得这莽汉。虽然对方的反应速度不及自己,但自己的行动速度也不及对方,且倘若真要拼力气,自己搞不好,还会在这里吃大亏。
但要知道,现在在这儿,可不是只有他一个人。
胡九彰余光瞟见站在一旁躲着的李二公子,忽然掉转了方向,朝着李兆朔奔去。
他速度不快,但这行为却着实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李兆朔直到被胡九彰抓住手腕,还没反应过来他这是要做什么。
直到胡九彰将他那把横刀的刀刃,对向了李兆朔的咽喉——
“喂!你——”
不单是李兆朔,连那挥刀的大汉都呆住了,刀刃明明已经悬在了胡九彰头顶,可愣是不敢直接劈下来。
“哼……阁下不打算说点什么吗?”
胡九彰淡然开口。
果然,他猜得没错。
这汉子该就是安禄山手下的人。怕不是夜里发现李二公子跑了,这才一路寻过来。
不过这人为何不急着带李兆朔走,反而要与自己这般缠斗,胡九彰就有点想不通了。
“妈了个巴子的!你小子是活得不耐烦了,还敢来威胁爷爷!”
“你就跟我说这个?”
胡九彰面色冷峻。他另一只手悄悄松了拐杖,将那木杖立在自己与李兆朔之间,一腾出手,便朝着李兆朔后腰掐了一把。
他倒没真的用力,只是手里的刀刃朝李兆朔脖颈上又靠近了几分。
李兆朔倒是十分知趣,胡九彰的刀锋一近,他便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叫嚷起来。
这暗巷旁紧挨着的便是那悦来客栈,这三更半夜的,丁点的动静都能传出几里远,吼叫一声,怕是能把这半条街的人都给叫醒,便更别提刚刚胡九彰与那大汉已经交手了好些个来回。
李兆朔这几声叫喊过后,一旁客栈的灯已然亮了。
这下那汉子慌了。
诚然,他就是平日里看押李兆朔的幽州兵。这人名叫柴冈,是幽州府本地的兵员。他年纪不小,一脸的横肉,下巴上乱糟糟的络腮胡留了一寸来长,身上还散发着淡淡的酒气——这乍一看去,便是一糟里糟蹋的醉汉模样。
他盯着胡九彰瞪了能有那么三四秒。嘴边微张,但最终却又未开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