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九彰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他先是一阵错愣,之后才觉得自己被打的脸颊疼,而等到那股子痛劲儿都过去了,他忽然张大嘴巴,眼里止不住的涌出泪花。
胡九彰对着夜空深吸了一口气,泪水从他上仰的眼角滑落,也不知是激动还是委屈。
时间退回到胡九彰外出送信的下午。
李慕云仍在屋内歇息,他一听到门外的动静,便卧到榻上盖好了被褥。
没一会儿,只见燕苏和带着一众仆从浩浩荡荡的行到了房门口。这一次,燕苏和的身后还跟着四个抬辇的苦力。单看这阵仗,李慕云心里便已经有了不详的预感。他将手伸到自己枕后翻了翻,胡九彰几日前找来的笔墨,还放在他枕后。
李慕云小心翼翼的将那墨块拉入袖中,待燕苏和进门,他便侧过头,好像刚睡醒似的,费力支起身。
“诶呀,李公子身子重要,快躺下,快躺下。”
燕苏和带着几个小厮进了屋,一见李慕云的样子,连忙冲着他压了压手。而李慕云也就顺势又躺了下来,他看着门外的步辇,掐算着胡九彰回来的时间,食指按在墨块上轻轻的摩挲。
“李公子,这几日身体如何了?”
燕苏和满脸关切的在他榻边坐下,李慕云勉强挤出点笑意,声音虚浮。
“还好……不知您来,刚睡了阵儿,需要些时间恢复精神。”
“无碍,无碍!李公子,老夫这次来,是想告诉您一件大好事。”
燕苏和竟还卖起了关子,李慕云心中厌弃,但也只能顺着他的意,跟着出声询问。
“哦?不知是……什么事?”
“李公子,老夫已经托人找到了肃王殿下的下落,如今殿下就在距离辽东城不远的一处寺院中。”
燕苏和面上带笑,徐徐与李慕云说着。而还未等他说完,李慕云的脸色已经变了。
这可着实是一件大事——
李慕云怎么也想不到燕苏和竟然这么快就找到了父亲的所在。或者说,就算这老头子原是知道的,他也着实想不到燕苏和居然会这么快就肯将父亲的位置告诉给自己!
“这……这到确实是一件大好事……燕先生,那不知父亲如今……如何了?他身体可好?”
李慕云声音微微颤抖着,他是直接被燕苏和这话给惊住了。
“诶呀,公子勿忧。肃王殿下身体安康,倒是您要好好保重了。”
“我倒无碍,燕先生,你既如此说……是已经见到父亲了吗?”
李慕云声音急促,倒是燕苏和又不紧不慢的摇了摇头。
“李公子,老夫虽然还没有亲眼见到肃王殿下,但老夫的一位朋友,如今正在照顾着肃王殿下的饮食起居。老夫的这位朋友对大唐一向忠心,由他来保护肃王殿下的安危,是轻易不会出差错的。”
“但……寺院毕竟是苦寒之处,不知能不能由先生您出面,将父亲接入府中?”
李慕云的脑中也在飞速运转着,他虽然不完全相信燕苏和的话,但他的确很想马上见到父亲,以至于单是想想,便已经激动得心跳加速,一向苍白的面上,都显出淡淡血色。只不过,他不想在胡九彰不在时离开这里。
燕苏和听罢轻叹一声,好像早料到他会这么说。
“诶,李公子,老夫又何尝不想?但殿下他亦有自己的考虑。辽东城中人多耳杂,殿下他也是为了寻个清净安稳,这才选在那寺中暂住。”
“如此……那父亲可知我人在辽东?”
“知道的,老夫的朋友已经与肃王殿下禀明。老夫今日此来,也正是想带着公子去见一见肃王殿下。”
至此,燕苏和终于表明来意。李慕云看着那老人微微带笑的脸孔,不觉感到一阵凉气上头,止不住生咽了口吐沫。
“倒是该我去拜见父亲……但,燕先生,现在就要走吗?我那朋友还未归,我怕他……”
“诶,无碍无碍,”燕苏和打断李慕云的话,冲着他连连摆手。“等您那位朋友回来,老夫的人自会告诉他您的去向,公子放心,不会出岔子的。”
“如此……”
李慕云声音低沉,过了一阵,才开口应了。
“那便有劳燕先生了。”
他淡淡说着,而手上也拿着墨块,在自己身上的被褥内侧写了好几个字。
作者有话说:
虽迟但到(〃'▽'〃)
第125章 对策
过了好一会儿,胡九彰的情绪才平复下来。
他抬起手使劲儿抹掉自己眼角的泪痕,眼光却又止不住的朝着胡彦居住的屋舍看去。
他刚刚……叫我哥……
是什么时候呢,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胡九彰在心底默默发问。他还是关心这个弟弟的,而越是关心,如今心中涌起的愧疚也便越深重。他攥了攥拳头,想往那小屋的方向迈步,可刚刚踏出一步,就又被心中不断缠绕堆叠的忧虑绊住了。
胡九彰停在原地,闭上眼,就那么默默了站了几秒钟。
“小彦,你等我回来。”
他睁开眼,对着胡彦在的那间屋高声说道。屋里没动静,但他知道胡彦能听到。
再多的话,他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一时间说不清,便干脆不说了,他毫不犹豫的转过身,朝着与小屋相反的方向走远了。
他或许是个不称职的哥哥,但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胡九彰也从最初的慌乱中冷静下来了。
胡九彰回到了自己与李慕云居住的院落。冷静过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的疏忽。
李慕云一向是心思细密的,只要他不是突然被人绑走,那总也会在那屋里给自己留下些提示。
自己刚刚回来,一发现李慕云不在,便慌了神儿,愣是连那间屋子也没好好检查过。这时折回去检查,只希望还不算太迟。
回到屋中,胡九彰点亮油灯,在李慕云的那张软塌上四处摸索,很快他就摸到了掉在被褥中的墨块,而掀开被子,已然露出几个歪扭的字:肃、城外寺院。
看着这几个字,胡九彰双手都止不住微微颤抖。
“肃”即是说肃王,而城外寺院,便该是李慕云被带去的地方了!
他长舒过一口气,只道自己是真的被吓怕了,竟会失了方寸,这时再想起刚刚对燕昭中说的那些话,倒是自己不识好歹,伤着人了。
胡九彰正感叹着,便听到门外走廊上传来脚步声。他连忙撑着拐杖走到门前,向外一望,往这边来的正是燕昭中。
胡九彰轻咳了一声,神情显然有些窘迫。燕昭中倒未在意这些,一到胡九彰面前,便恳切的开了口。
“九彰,我去问过,那些下人该是被大伯嘱咐过,就连我问,居然都没松口。抱歉,是我疏忽了,这事确实不寻常。但你放心,李公子的事我燕某人肯定会管到底,九彰,你现在跟我去马厩牵两匹马出来,我驾车带你去外面找。”
见到燕昭中如此模样,胡九彰心中愧意更浓。他低下头轻叹,温声开口。
“诶……燕大哥……你先进来看看这个。”
他带着燕昭中进屋,将李慕云留在被褥上的字迹展到他面前。
“我猜现下肃王与慕云他两个,应该都正在这间‘城外寺院’之中,只不过究竟是哪座寺院,便不得而知了。”
“城外寺院……”
燕昭中垂眸沉思,不过片刻,已然有了思路。
“辽东城外的寺院不多,况且你之前说,叛军余孽勾结了县衙的人,要将堂堂的大唐亲王转手交到高句丽人手里,他们用来囚人的地方,总不会是什么山间野社。城外有些规模的寺院,除了承山寺,便是西南边的弘光寺了,但弘光寺香客众多,来往的都是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我看他们既要藏人,总不会到那么明显的地方,咱们先去承山寺看看!”
“好!”
他没想到燕昭中这样快便锁定了去处,不禁喜出望外,彰连忙应声。
二人即刻动身,朝着马厩去了。燕昭中牵了两匹马出来,却不是要骑,而是拿来拉车用的,他知道胡九彰腿脚不好,特地拉来马车给他坐,自己坐到外面赶车。
待到二人出发时,时间已经接近子时了,夜风阴冷,胡九彰坐在车厢里,阴沉着一张脸,只觉得无论怎么坐,都坐不稳当。最后他实在忍不住,凑到车前,按着燕昭中的肩膀,沉声开了腔。
“燕大哥,对不住……”
“怎么了?你突然说这话,我还真有点不适应了。”燕昭中回过头,脸上带着抹浅笑。
“诶……不说我心里过意不去,燕大哥。”胡九彰加重了音调,“之前是我太心急,说的那些也都是没过脑子的话,你别忘心里去。”
“呵呵,九彰,你别忘了要论资历,我还是你瀚海军的前辈呢。”燕昭中笑说着,“你要真跟我发狠,未必就打得过我。不过这些事,你也别忘心里去。过去就过去了,现在你想去救世子,我也想弄清楚大伯究竟都做了些什么,咱们这是目标一致的,你不必觉得愧对我。”
燕昭中话说到这份儿上,胡九彰也不知再说些什么好了,他只能在后面连声应是,再默默坐回到车厢里。
他以往只知道被人欺负的滋味不好受,从没想到过受人恩惠,也能叫自己心里这么不安生。
二人赶到承山寺时天还未亮。在漆黑一片的郊野中,隔着很远,就能看到寺院散发出的点滴光亮。
承山寺位于辽东城东郊的一座小山上,据燕昭中说,这座寺庙是永昌年间建的,与长安的那些大庙比起来,这不过是个登不了台面的小地方,但放在辽东一带,这便也算是规模较大的寺院了。这院内有一座大殿,左右各一间偏殿,大殿后便是供僧侣在寺内生活修行的住房,约莫七八间,最多可供五六十人入住,规模也不算小。
二人与那灯火的距离越近,马车发出的嘈杂声音也便越明显。燕昭中拉了拉缰绳,让马车的速度放缓。
不远处,寺院正门前,挂着两盏灯笼,而那灯火的正下方,又好像立了两团晕影。这两个老兵眼尖,隔着老远便认出那是两个在寺门口彻夜守卫的兵,但那两个兵又显然对自己承担的工作不太上心,两个人都靠着门边睡过去了。燕昭中回过头与胡九彰对视了一下,显然二人都对眼前景象做出了判断。
“我们运气不错……”
燕昭中低声说着。
“这些兵不知是哪方派来的,咱们就这么直接走正门吗?”
胡九彰更关心寺院内部的状况。他想着到底是要从这两个瞌睡虫中间悄悄穿过去,还是绕着整座寺院探查一番,再做判断。
“既然连守卫的兵员都这样松懈,我觉得……正主可能还没到。”
燕昭中停下了马车,二人就在距离寺庙正门百米远的位置上,由得是林间昏暗,马车整个隐没在树影下的黑暗中,反而给二人提供了绝佳的庇护。
“那正好趁现在潜进去。”
胡九彰说着,已经准备要下车了。但他刚一动,就被燕昭中拉住。
“九彰,你之前说……叛军的那些人,想把肃王父子转手卖给高句丽人?”
“对。这些也是那位被关在县衙里的李二公子写了信传出来的,我想他的消息,定然不会错。”
“那也就是说,肃王人被囚在着寺中,而那位李二公子,则被关在县衙,而世子爷在我家,直到昨日下午,才被带到寺中。”
“大抵如此吧?但无论如何,既然慕云在寺中,就总得想法子进去。”
胡九彰语气坚决。
“可你想想,进去容易,再出来可就难了。难不成你还想只带着世子一个人跑?他那二哥,还有父亲,就这么留给高句丽人了?”
“倒也不是。但就凭咱们……”
“所以还是得想想办法。”燕昭中认真说着,“我虽然生在辽东,也不算是个纯纯正正的汉人,但到底还是为大唐打过仗流过血的,倘若我大伯真的牵扯到了贩卖大唐宗室的龌龊勾当里,我也断断容不得。”
燕昭中语气坚定,胡九彰听了固然感动,可光是嘴上说,眼下他们又能拿出什么来阻止这一切呢?胡九彰轻叹一声,脸色凝重。
“燕大哥,前几日我跟慕云刚刚得知此事时,慕云便撰写了书信,昨日已经发出。这其中一封,是给建安刺史卢成安卢大人的,据李二公子的说法,此人一向对朝廷忠心耿耿,向他求援,定会有所回应,只不过只有你我二人,便是现在立刻出发去建安求见,也未必能来得及。而另外两封信,则是发去长安的。但那便更不知何时才能送到,到底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世子竟然已经给长安去了信……”
燕昭中眼光微动。
“建安县那边,现在也不知是什么状况。不过……我倒有一事不明。九彰,你是如何与那县衙中的李二公子联络上的?”
“说来话长……也算是凭运气,”胡九彰轻叹了声,“二公子在县衙中有人帮衬,这才得以与外界联络。”
“哦?那既然他有人帮衬,你觉得如今他人会不会也已经到了这承山寺中?倘若他在,那那些帮着他的人,会不会也一起跟来了?”
“这……我不知。”
胡九彰愣了愣,他倒真没想到李兆朔这一茬。
“九彰,我看要不这样……”
燕昭中用手指了指那寺院大门,又指了指二人所在的马车。
“我先到这寺中探查一番,便是名正言顺的进去,与我大伯汇合,想来他们也不会起疑心。而你……你驾着车去趟县衙看看情况。倘若能找到二公子的人,便把人带来一道商议,我好歹也是大伯嫡亲的侄子,高低能把你们一道弄进来。这边由我来拖着,趁现在天还没亮,你快去快回,我想时间应该也是赶得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