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昭禹负手叹道:“朕一早就听着内阁谈论刺杀案的事,心烦气闷的,这不,寻你来解解闷。”
袁牧城说:“陛下心忧,臣若能帮着消解一些,自是好的。”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刘昭禹转头去看他,说:“话说,那日有人在城外对你出了手,可还无恙?”
“劳陛下牵挂,臣无碍。”
“朕就知道,他们伤不了你。”刘昭禹一边说着一边走向面前的石凳,挨着那桌沿坐了下来。
坐下后,他也示意袁牧城在身旁坐下,而后等人坐稳了又问:“你这年纪正是血气方刚之时,在御州可有心仪的姑娘啊?”
袁牧城被问得突然,怔了怔,便答道:“这事,臣暂时没什么打算。”
刘昭禹笑言:“你说你们一家子,你大哥和大姐早已过了适婚的年纪,身旁却还没个人,你怎的也和他们一般了。”
袁牧城也笑:“战事未平,袁氏儿女当以保家卫国为重,也就没什么心思去管这些了。”
刘昭禹说:“如今巴狼部已受重创,北方边境暂时平定,也是时候考虑考虑了。”
袁牧城垂首道:“臣替大哥大姐谢过陛下的关心。”
刘昭禹瞟了几眼袁牧城的神情,终于把绕了一圈还没问的话问了出来。
“那这阇城内,可有你喜欢的姑娘啊?”
袁牧城懵了神,问:“陛下怎么忽然问起这些来了?”
“这事你诓骗谁不好,非得诓骗朕,”刘昭禹见他不开窍,便直接挑明了,“左里巷的事朕可是听了不少说法了,是哪家的姑娘啊?”
身旁的宫人听了,心照不宣地低下了头。
刘昭禹接着说:“是秦楼楚馆的,你贪个痛快也就罢了,可若是正经人家的姑娘,你事儿都做了,少说也得给人家个名分不是?”
袁牧城抬眼去看周围的宫人,那一个个垂着头憋笑都憋得红了脸。
他倒是想承认,可那夜他怀中藏着的是个大男人,他就是编也一时编不出什么来,若说是去青楼里找了个女子偷欢,可为官者不得在风月场纵欲是明令,今日他在这些宫人面前一承认,往后传了出去,落人话柄还连带着靖平王府都被泼了脏水。
袁牧城垂眸不语,刘昭禹以为他为难,便开解道:“若是担心靖平王不允,朕替你做主便是。”
见他欲言又止,刘昭禹心领神会,转头对着常颐说道:“常颐,你带人去寻些吃的来,朕与翾飞将军在这儿候着。”
常颐服侍多年,自然一听就明白,刘昭禹这么说,言外之意就是他和翾飞将军有话说,而且这话,为了顾及翾飞将军的面子,还不便当着外人的面说。所以他便带着身侧所有的宫人一同撤远了。
见人走得够远了,刘昭禹轻声道:“可以说了吧?”
沉默中,袁牧城细听耳边声响,又抬眼望了一圈后,正色道:“陛下,姑娘的事我们日后再谈。”
说完,袁牧城单脚跪地,满脸肃敬。
“骁安,你这是做什么?”刘昭禹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跪弄得莫名其妙。
袁牧城跪着不肯起身,说:“今日臣本是要进宫,如今既被陛下召来,便也在此请罪。”
“请什么罪?”刘昭禹问。
袁牧城说:“刺杀案中臣与陆大将军有所发现,但此事关乎大黎安危不宜向他人透露,臣人微言轻,便将此事瞒下,先前恐招人耳目,如今寻得机会面圣,臣只能在此恳请陛下恕罪。”
刘昭禹把人拉起:“你先起来,把话说清楚。”
袁牧城起了身,说:“那日刺杀陛下的恐是大渪派进阇城的暗桩,名为‘沙蛇’,沙蛇身上皆有大渪所做的印记,印记为一个‘蛇’字烙印。先前沙蛇混进乐人队伍中,约莫是以胁迫的方式在乐人身上烙了铁印,同时也用烙铁将自身的‘蛇’字烙印遮住,而后沙蛇才在甬道上杀害乐人,佯装成亲卫的模样进入长明殿行刺。”
刘昭禹问:“若是大渪人,这籍册上怎么会查不出问题?”
“恐怕户部里有人做内应,可朝中与沙蛇有所勾连的人绝不止户部,籍册上显示这批沙蛇已在阇城内潜伏了数年之久,身后势力想必不简单,内阁和六部中定有人与之牵连,就连陛下身侧的人,也不可信。”
今日迎晨殿上听到的那些话语还旋在刘昭禹的耳边,却字字句句都扰得双耳嗡嗡作响。
“既然这样,那岑昱不是……”刘昭禹沉思着,忽而抬头望向袁牧城,想从他眼中寻到些答案。
袁牧城看懂了他的眼神,点了头:“幕后之人妄图掩盖沙蛇身份,岑昱必定会是首选的替罪羔羊。不瞒陛下,这些日子臣与陆大将军已在阇城内查出不少沙蛇,恐打草惊蛇,那日城外遇袭带回来的尸体,臣也都假意失手均数烧毁了。”
刘昭禹算是理清了思路,当即心中起了火,也只能低声怒言:“大黎居然有这等勾连外邦的恶徒!”
袁牧城又一跪。
“岑昱已死,刺杀案需尽早结案才能暂时平了乱臣贼子的心,可赖昌眼下不能死,臣恳请陛下能下密旨允许臣将赖昌从刑狱司暗中转移至都督府中。”
“朕下密旨,可刑部不知晓,人在牢中没了,他们不是要寻都督府的麻烦吗?”刘昭禹问。
袁牧城说:“他们是会寻麻烦,所以臣想设一假死之局,在此先秉明陛下,日后训责时也能讨条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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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新人物
温尧:内阁次辅。是温开森的父亲,袁牧城的舅父。妹妹温豫是袁牧城的母亲。
第15章 顺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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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原是打的这个主意,朕明白了,”刘昭禹扣了扣桌板,让人站起来坐好,而后才说,“这桩刺杀案会在赖昌死后了结,你与都督府虽有渎职之罪,却也因追捕人犯及时,将功抵过,不罚不赏,此后暗寻沙蛇之事,你们尽管做,朕信得过你。”
“谢陛下。”
袁牧城又想跪下行礼,被刘昭禹架着那有力的臂膀一把拉了起来。
“你是生怕旁人看出来我们在说什么,非要跪是吧。”
两人相视一笑,在这和煦日光下卸了寒。
许久没能与袁牧城说这么久的话,虽仍是君臣之交,谈的也不是什么轻松的事,但刘昭禹心里觉得高兴。
“朕若……”
刘昭禹忽然顿住了声,袁牧城停了笑,看着他。
刘昭禹被望着,却转了话题:“常颐也该带人回来了,和朕说说你那位姑娘吧。”
“……姑娘。”袁牧城嘀咕着,心里揣摩着如何掰扯这事。
“平日里瞧你浪荡得很,在这儿羞个什么劲儿,往日也不见你这模样,看来是真喜欢,”刘昭禹笑了,“不说便罢了,透个姓总不为过吧,也算是全了朕的好奇心,怎么样?”
袁牧城暗暗叹了一口气,那半个混球的性子在这件事上认了怂。
“姓,”袁牧城清了清嗓,说,“江。”
——
“岑昱出事那晚是什么情况,你到底问清楚了没有?”
冯若平回府后,心中难以平愤,又唤了崔承来问。
“正是如宋秉讲的那样,有人潜入刑狱司意图带走岑昱,如若真是颜氏派的人……”崔承说,“难不成他们也养了死士?”
这话让冯若平心头难安,此前本以为手中握有死士的只有寅王,若颜氏当真也养了死士,着实难对付了些。
冯若平气道:“除了他们,还能有谁会冒险对岑昱下手。”
“侯爷恐怕不知颜凌永与谒门庄走得近吧。”
余敬跨过门槛,徐徐走来。
冯若平转身看着那人,问:“余学正此言何意?”
余敬先拜了礼:“到侯爷府中未经通报,冒犯了。”
“无事,余学正有话直说。”冯若平道。
余敬直了身,垂首道:“下官不知侯爷是否听闻江时卿与颜凌永二人近日来往频繁,不过那颜凌永早在陛下寿宴前就邀江时卿在弦歌坊一聚,巧的是,岑昱也知此事。”
“江时卿?”冯若平觉得此名耳熟,“可是盛传的那位谒门庄庄主?”
余敬仍低着眼眸说:“不错,那日下官派人到坊内刺杀江时卿,可派去的人均数丧命,但也并非全无收获。”
冯若平情绪稍缓了些:“余学正可是知晓了什么事?”
余敬说:“那日盯梢之人回来后同下官讲,江时卿桌前摆有一把琴,可琴被毁后,江时卿却让人将其带回了江宅,而那把琴正是颜凌永所赠。”
闻言,冯若平又叹了气:“若这江时卿是个惜物之人,此举也无可厚非,凭借一把琴便断定谒门庄与岑昱之事有关,太过武断。”
余敬道:“侯爷所言自然有理,只不过宁信其有,勿信其无。”
在一旁的崔承终于插上了话:“只怕江宅也不是这么好进的。”
余敬似是早有准备,望着他道:“若是刑部搜人,不正理所当然吗?”
——
次日,崔承领着人围在江宅外,开门的是絮果。
崔承瞧着那少年单纯,便走上前说:“昨夜刑狱司内有一杀人嫌犯逃出,有百姓称在这附近见过此人,刑部按例搜查,还望小公子通融。”
絮果两手把门,抬头看着他,说:“我家主子不在,大人能容我去禀报一番吗?”
崔承露出和善的一笑:“刑部搜查也是为了百姓安危,若此人真的藏身宅内,岂不是留了祸患。”
“可是……”
崔承看絮果为难,便又解释道:“小公子不必担忧,刑部办差也讲究规矩,不会损坏财物,若你家主子怪罪,大可到刑部来讨说法,只要同守门的人说是刑部尚书崔承准你来的,他们便不会拦你。”
絮果一听,赶忙推开了门。
“原来是尚书大人,那你们进来吧。”
崔承才一进门便见到前院堆着的礼盒,大盒小盒摞成一堆,着实惹目。
絮果见他目光久久不挪,便走到跟前领着人。
“尚书大人从这边走,那些都是颜公子给我家主子送的礼,多了些,只好摆在这里了,不过里头藏不了人。”
崔承朝他笑了一笑,便跟着絮果往里走去。
前院回廊都搜不出什么,崔承又带着人到后院走了一圈,却在江时卿的屋里发现了一处密室。幸而多年见识不少,也没费多少时间他便解开了机关。
暗门旋动,光随着门缝一下泄了进去,打在矮桌上放着的断琴上,崔承眉头一皱,上前端起断琴细看,那弦上沾的血迹早已干成暗色,断裂处尚且留着刀痕。手下再一摸,竟摸出个暗格来,他把琴身一翻,可那里头却已空无一物。
但既然有暗格,便说明颜凌永曾在里面夹了东西。这样一来,便都说得通了,江时卿要将琴带回是因为暗格里藏着的东西,颜凌永笼络江时卿,就是为了花重金买凶,而当晚劫狱的便很有可能是谒门庄的人。
虽岑昱一事目前尚无转机,但至少知道了颜氏手中还握着把谒门庄这样的凶刀。
“尚书大人,是有什么问题吗?”
絮果见崔承半晌不出,在屋外叫唤着。
这一声惊得还浸在沉思中的崔承一阵抖擞。
崔承轻放下断琴,抚了抚掌,冲外头喊道:“哦,没事——”
恐絮果进门瞧见,崔承没再耽误,小心地将东西摆好,关了暗门。确认物件都同先前那样摆放之后,他才出了门。
见絮果仍在门外等着,他上前拍了拍少年的肩头,道:“没事,都搜过了,犯人不在宅内,多谢小公子担待,就不打扰了。”
“尚书大人慢走。”
絮果目送人出了宅,确认崔承确实走远后,便嘱咐了几句江宅里留着的人,往悦茶楼去了。
——
悦茶楼里,钟鼎山“砰”地一声将酒壶拍在顾南行的面前。
“顾小子,今日我就和你喝个痛快,看你这酒鬼当的够不够格!”
顾南行笑着接过酒,道:“不过咱先说好,先生到时可别趁着酒劲又追着我揍啊。”
“我有吗?”钟鼎山转头朝着姜瑜问,“与川,你评评理,哪回不是这臭小子先发酒疯指着我骂的!”
“这理我可评不出,你们爷儿俩不相上下。”
说着,姜瑜捻起纸张将手中的书翻了一页,头也没抬。
“谁跟这小子爷儿俩,他每回叫我先生心里指不定多不服呢,”钟鼎山回头瞧见顾南行渐渐垮下的神情,指着说,“你瞅他这脸。”
顾南行抬掌将钟鼎山指着他的手握起,举起酒壶道:“先生您可别说啊,今日这酒我还就喝定了,非让你服我不可。”
一旁的季冬上前夺了他手中的酒,说:“不准不准!你们这酒喝得痛快了,打架骂人不说,还总吐一身,我和与川先生回回都要给你们收拾到后半夜。”
姜瑜笑了,终于抬起头,朝那旁吵闹的两人说:“小季冬说的是,你们到孟夏的茶楼里就别闹了,人家底下还做着生意,把客人扰走了如何是好。”
听了这话,顾南行突然得意了起来:“我赔得起啊,先生们在阇城里的养老钱我都出得起。”
钟鼎山却又听得不高兴了:“哎,我住你家还是吃你饭了?你睡我们淮川的宅子我还没向你要钱呢,你在这儿跟我扯什么养老不养老?”
看着劝不下架的两人,季冬放了酒壶,一脸苦恼,转头寻了坐在一旁不发话的江时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