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铁衣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不道不道寒

作者:不道不道寒  录入:05-02

  “您放心,我这嘴就同灌了铁,决计是透不出风的,”袁牧城说着,手指在礼盒上头点了好几下,才问,“不知舅父可还在府中?”
  温夫人说:“在书房练字呢。”
  袁牧城登时露了个笑脸,说:“那我去同舅父叙叙旧,就不在这儿扰您了。”
  温夫人叹笑一声:“去吧。”
  温府的书房陈设规矩,同江宅比,少了几分雅趣,袁牧城从窗外走过时便打量了几眼,见温尧提笔在纸上落下一道墨痕,便快步走到门前叩了叩。
  不多时,里头传来一声:“进。”
  袁牧城推门而入,正合门时,温尧悠悠地写完一个字,抬眸看了一眼,问:“骁安怎么来了?”
  “昨日打扫府邸,寻见一锭徽墨,便想着带给舅父,可我托人带的御州小食还在路上,今日就先把墨带来了。”袁牧城走近了,把装有徽墨的礼盒轻放在桌沿。
  温尧抬手示意他坐下,才说:“近日朝中事务杂多,可有扰到你?”
  袁牧城在温尧眼中向来都是一个浪荡性子,于是他也没多掩饰,掀起衣袍便坐下了:“那倒没有,我这几日清闲得很,御州营又有老爷子和大哥坐镇,近来也没什么大事。”
  “那就好。”说完,温尧又伸手轻蘸砚台。
  随着那笔尖从墨水中划过,袁牧城缓缓开口:“颜凌永这事一出,朝中约莫一时半会儿是安定不下来了,舅父有何打算?”
  温尧顿住了,连笔都没挪,直接搁在了砚台上,便直直地看着袁牧城说:“骁安,你今日来,是想说什么?”
  袁牧城不再是那副与人言笑的模样,神情亦是正经肃然:“我想知道,舅父不问政事多年,是为什么?”


第39章 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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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尧没答话,掩在袖下的双手揪紧了衣袍,袁牧城把他一直避而不谈的事赤/条条地摆在他面前,便是如同持着把利剑对准他的心口。
  这些往事要提起,就同截胫剖心般,太痛了。
  但这些事不面对,便能当做不存在吗?
  袁牧城神色冷静,直问道:“是因为先太子蒙冤坠江,守疆护土的忠臣良将惨遭迫害,先皇晚年昏聩……还是因为我母亲?”
  “骁安!”温尧的脸色变了,“口无遮拦也是种罪过,你还嫌靖平王府招的仇恨太少吗?”
  “十二年了,仇人繁华一世,安然入土,却让亲眷负愧,难度余生,倘若母亲知晓,她在九泉之下,”袁牧城哽了一声,“……必定难安。”
  温尧撇过头:“阿豫的事我不想再提。”
  “可我想知道,”袁牧城说,“这些年来,舅父您恨的究竟是谁?”
  搁在砚台上的笔没放稳,忽地滚落下来,往案上溅出几点墨痕,墨迹在纸张上洇开,凭空画了几点愁怨,那段不忍再提的回忆便也同这墨点,郁结于眼前,怎么也抹不去了。
  十二年前,温豫还是个带着些调皮性子的母亲,那时的袁牧城十四岁,每日都领着何啸跑马打鸟,袁牧捷则总随着袁皓勋往军营里头跑,只有袁牧晴会陪在温豫身边。
  当年袁皓勋已是受人敬仰的靖平王,却还没有常驻在御州营里,只有在需要平定战事之时,他才会离开阇城,但他心里牵挂着温豫,每回战事结束必会尽快处理完军务,早早归家。
  也正是因袁皓勋屡立战功,又心系王府,街巷里传的美谈不少,更有甚者对靖平王府奉若神明,也由此引得先太后(也就是如今的太皇太后)心生不满。
  可这回北境战事吃得紧,袁皓勋领着袁牧捷在御州一连待了三个月,温豫虽面上见着不急,但心里挂着父子俩的安危,夜里总是难眠,也才又过了半月不到,便病倒了。
  袁牧晴侍疾多日,又要忙着应付前来探病的各个朝臣家眷,身子太过疲乏,便由袁牧城接手暂管王府。可袁牧城毕竟年少,府中的财务杂事尚且还有管事统筹管理,但要让他每天对着府中进进出出的外人笑脸相迎,又要对着那些假惺惺的关怀一迎一合,着实是要折了他半条命。
  待到温豫恢复了些气色,她便常常在榻前讲些玩笑话逗一逗前来诉苦的袁牧城,有时见何啸在旁站得久,她便偷偷挪条椅子让他坐着,又把自己床前的糕点都分一些给他吃。
  温豫病时,太皇太后遣人送了礼过来。唯恐自己失了礼数会给靖平王府招来闲言碎语,温豫便打算在病好时进宫拜谢太皇太后,可不巧的是,当天袁牧城跑马伤了腿,袁牧晴只好留在家中照顾。温豫想着何啸总随袁牧城在外撒野,不常入宫,便想趁着这次机会带他进宫瞧瞧。
  恰巧这一日从御州传来了袁皓勋的捷报,太皇太后瞧着心情大好又有意留人,温豫在她宫中一待便待到了傍晚。何啸没听见太皇太后在里头说了什么话,又不敢没了规矩,便也恭恭敬敬地等在门外。
  何啸候着时,侍奉在太皇太后身边的宫女忽然上前递给他一个食盒,里头放着的一碗酥酪。
  “太后赏的。”宫女说。
  何啸接了,满心想着这是太皇太后赏的,定是好东西,他万不能洒了。
  宫女没走,同他一起守在门外,何啸双手提着食盒站在她身旁又候了一段时间,再见到温豫时,却觉得她心事重了。
  本还在走神,见何啸手中多了个食盒,温豫上前问:“阿啸,你拿着什么?”
  “太后赏的。”何啸如实回答。他记得这是太皇太后送的,而且碗里的东西白如凝雪,瞧着清甜,定是个好东西。
  温豫脸色更沉了。她忽然拉过何啸,抱着他一言不发,何啸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他觉得温豫在哭。
  他们没有坐自己的马车回府,太皇太后特意遣人送了他们一程。回去路上,温豫照样让何啸随她一起乘车,可路行了一半时,她却要何啸下车走一段。
  “阿啸。”
  何啸下车时,温豫忽然掀开帘子叫了他一声。
  闻声,车夫也回了头,温豫没理会那车夫,只是对着何啸柔笑道:“别走丢了,记得要回家。”
  何啸傻愣愣地点了点头,却瞧见她眼里有些水光,便仰头问:“夫人怎么了?”
  温豫摇了摇头,还是那副明媚的笑脸:“边境的将士该回家了吧,我想王爷了。”
  帘子合上了,何啸跟在车旁走着,总觉得古怪,再忆起温豫说话时的神情,心里油然生起一阵不安。
  他该多问几句的。
  正想着,忽然一声闷响从车中传出,何啸跑到车前猛地掀起帘子,却见那碗酥酪砸落在车里,弄脏了温豫的衣衫。温豫神情痛苦地跪坐着,满脸憋得通红,她的喉间只剩下了呜咽声,却还努力地伸手想要捂住何啸的眼睛。
  “别,看。”
  她在说话,可口中冒出的是血。
  “别,看。”
  温豫蓄满热泪,一直重复着这句话。
  何啸辨出了这两个字,还是眼睁睁地看着她伸指把自己的颈部挠出了血痕。她挣扎了一阵,最终还是被堵住了呼吸,倒地抽搐着。
  车夫一脸讶异,僵在原地,何啸颤着声求他快些去找大夫,可车夫无动于衷,何啸只得自己软着腿爬上马背,疯了一样地策马赶回王府。
  到王府外时,何啸已经骇得浑身发颤,寻见人后便跪在门外泣不成声。
  灵堂设了很久,直到袁皓勋回来的那一天也依旧摆着,可棺材是空的。因为温豫的尸身存放不了太久,温尧便安排她下葬了。
  袁牧城的腿还没好全,披麻戴孝时还要拄着根拐杖,他一直都没哭,只愣愣地对着灵牌发呆。直到看见袁牧捷和袁皓勋,他才意识到,一切都是真的,温豫真的死了,他再也没有母亲了。
  麻木的人突然有了情感,就和决堤的洪一样,只剩倾泻了。他没了防备,就扑到袁牧捷的肩膀上痛哭,把拳捏得很紧。
  何啸不敢踏入灵堂,静默地在外边跪了好几天。这些天来问他话的人很多,但没有一个人责怪他,就连袁皓勋也没有。他还记得那晚从袁皓勋房中退出的时候,他听见那个在他心中拔山盖世的英雄捂嘴哭了,像个委屈的孩子。
  何啸不明白为什么每个人都让他闭嘴,让他不论对谁都不要再提起那碗酥酪的事。可明明温豫就是因为那碗东西才死的,明明太皇太后就是凶手,明明他就是那个帮凶。
  他也想过自戕谢罪,可被袁皓勋拦下后又狠狠地教训了一顿。纵使没人责怪他,袁牧城也还是把他认作兄弟,可他再也没法原谅自己,便暗自立誓,要永远视袁牧城为主子,保全他,顺从他。
  这件事最后还是不了了之了,袁皓勋对外称靖平王妃意外病逝,温尧到府上闹了一场,后来温尧与靖平王府的来往越来越少,袁皓勋也不愿回阇城,干脆带着温豫的牌位去御州营里住着了。
  直到六年前刘昭禹继位时,太皇太后薨逝,袁牧城才明白,袁皓勋之所以选择不追究温豫的死,只因为下手的人是太皇太后。
  他大抵也猜到了,让太皇太后动了杀心的便是那日传到宫中的捷报。袁皓勋又胜了一仗,意味着他离战无不胜又近了一步。在皇室眼中,“战无不胜”这四个字,是忌讳。
  太皇太后当年赐了一碗有毒的酥酪,原意是想让何啸死。因为靖平王府锋芒太露,威胁皇权,成了太皇太后的眼中钉。
  在太皇太后眼中,何啸是个下人,他的生死损害不了靖平王府和刘氏之间的利益,顶多能伤到些皮毛,所以她想用何啸的死警告袁皓勋,他身侧每一个人的性命,都是皇室握在手中的筹码,若袁皓勋有反叛之心,她随时都可以让他的亲眷陪葬。
  可她没料到那晚死的人会是温豫,却还要假装成一切都在自己掌控之中的样子,她也在赌,赌袁皓勋不敢冲她发怒。因为皇权和所谓的忠孝节义尚且还能拘束住靖平王府,可袁皓勋又能拿什么与皇室抗衡?
  是家中儿女,还是暄和军,是与先皇在战中存下的情谊,还是千千万万个大黎百姓?与他牵扯的都是活生生的人命,他的每一个举动随时都有可能被人污蔑是不忠,所以他只能退让。
  温尧从前不解,可如今眼看先皇同袁皓勋和吕晟固守的江山一天天变样,出生入死建立起的信任比不过亲缘纽带,他才明白所有的公道在掌权者面前不值一提。他不愿意再让自己的家人成为牺牲品,最终还是对这个王朝死心了。
  长久的沉默之后,温尧颤着声开口了:“我恨阿豫心思单纯太过慈善,也恨何啸不经世事被人利用,还恨太皇太后疑心太重手段卑劣,更恨你父亲当年懦弱胆怯,不敢替自己的妻子申冤!可如今我便同你父亲当年那般,只能靠着避退来保家室平安,骁安,你说我还能恨谁?”
  温尧眼中蓄着泪光,他太恨了,却还是看着温豫埋骨地下,眼见太皇太后享尽荣华,等着自己辅政的理想破灭,除了藏身于此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袁牧城看着他,就像见到孤身在帐中喝闷酒的袁皓勋一样,他们都曾对这个朝堂满怀希望,没生过一点异心却被伤得最深。
  袁牧城稍稍直起身,挪着腿跪下了:“我今日来寻舅父,不为招恨,也不为讨骂,只因为我是靖平王妃的不孝子,亦是御州营的翾飞将军,也希望您还记得,旁人都还唤您一声‘次辅大人’。”
  他在提醒温尧,辅政的理想还没破碎。
  “次辅……”温尧自嘲地摇了摇头,恨道,“害死阿豫的人撒手便去了,生前留的罪孽也就一笔勾销了,可凭什么阿豫就要抱憾而终,而我,凭什么还要宽宏大量地替他们守这个江山呢!”
  “江山是为百姓而守,边境将士奋战也从来都不是为了皇位上的人,他们效忠的一直都是大黎百姓。家仇难报,但含恨而亡、埋于青山的忠骨难以瞑目,母亲也想让他们安心归家,”袁牧城又往后退了几步,伏地叩首,恳求道,“骁安恳请舅父,恳请舅父帮帮他们。”


第40章 因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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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絮果连着几日都随江时卿到悦茶楼二层的隔间里坐着,一坐便是一整个下午。第一日坐着时,絮果已经乏得打了好几个盹,后来江时卿让他待在府中与季冬作伴,可絮果总担忧江时卿同前次那般一声不响就走了,便执意要跟着。
  少年人一旦固执起来,谁也没办法,江时卿只好应了,可又怕他太过乏味,只得每日给他点些不重样的小食哄着,前日是糖梨膏,昨日是栗子酥,今日又换成了花生酪。
  这日,絮果才吃了半碗的花生酪,便跳到窗边的矮柜上盘腿坐着了,那神情瞧着忧愁却又带了些认真思索的模样,江时卿看了几眼,觉出几分可爱,便问道:“怎么了?”
  絮果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蔫着脑袋叹了口气,说:“想不明白。”
  江时卿瞧着人笑道:“嗯?”
  “颜……”絮果咳了咳声,跳下柜子,往江时卿身旁走去,“那个谁不就是主子亲手解决的吗,如今主子为何还要送吊唁礼金到他府上呢?”
  前几日颜有迁病愈下了榻,往宫中跑了好几趟后,便开始在府中操办起颜凌永的丧事,江时卿便也遣人捎了份吊唁礼金过去,却让絮果对此有些不解。
  闻言,江时卿又安然地转起手中的念珠:“既然是装无辜,就要装得彻底一些。”
  絮果挠了挠脸,撑着脑袋问:“可主子如今还与他们打交道,到时把人招来怎么办,万一那些人到府上瞧见了与川先生,不就惹上大麻烦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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