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你的吧,别废话了。”说完,袁牧城拍了拍手中的碎屑,便又依着原路偷偷钻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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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国子监散课早,江时卿坐在位上等着人都走完了,才敢抱起他的书袋往外走。
可方才绕到了廊前,便还是被一早就候在那里的颜凌永抬手拦了下来:“哟,这位娘里娘气的小公子今日怎么没涂点脂粉来啊?”
江时卿攥着书袋往后退了几步,迟迟不敢抬头看人。颜凌永领着几个少年一起堵了江时卿的后路,而后瞧着他手足无措的模样,像逗弄一只被折了翅的鸟雀般轻佻跋扈。
“这是盼着谁来替你出头呢?”颜凌永伸手去扯他的衣领,把人拖到面前后,又极轻浮地说了一句,“青楼的老鸨,还是同你一样的小倌?”
江时卿本就瘦弱,被他拖着时,也不敢挣扎几下,只是紧紧地揪着书袋不放,祈求今日从卫旭王府来接他的人能快些到。
“不说话?”颜凌永见他抿着嘴不反抗,便伸手使力地捏着他的下巴,生生在他脸颊处掐出了两道红印,“你这张嘴怎么这么不识趣呢,不过今日课散得早,咱们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耗。”
闻言,江时卿心里头那点企盼突然落空了,他双眼发狠,死死地盯着颜凌永那张挑衅的嘴脸,满是恨意。
颜凌永却笑了,伸掌往他的面颊上拍了拍:“瞪我啊?你们瞧他瞪我!”
嘲声四起,在他们眼里,江时卿的这点反抗不痛不痒,反而还很滑稽。
颜凌永觊觎他这副清秀面容很久了,被这么瞧着时心里还觉得爽快,于是他把人又拽近了些,说:“不过这双眼睛这么瞪着人还有点意思,往后会勾人了,你也该用这双眼巴巴地求我了,求我好好疼疼你。”
江时卿忍着反感,用力地错开脸,想离面前那张恶心的嘴脸远些,可偏偏那白皙的侧颈就这么暴露在了那人的眼前。
颜凌永盯着舔了舔唇,难耐道:“不然今日咱们就多寻几个人玩玩,看你还能硬着嘴不叫唤吗?”
说着,颜凌永便要凑近,江时卿猛力挣扎,将书袋狠狠地往颜凌永身上砸去,可才跑出了几步便又被一把扯着头发往回拖。
“臭婊子,还真她娘的把自己当人看啊!”
“你们看着点,别砸他脸上,省得这野种回去告状。”
那些人抬脚往他身上踹着,然后掐着他的脖子往地面上按,江时卿身上的旧伤好几处都被踹了个正着,疼得发颤时只得缩着身子。
颜凌永蹲在他身侧,把他的脖子掐得通红,嘴上仍旧不饶人:“方才不是挺能反抗的吗,现在装得像条死狗一样,你要是有种……哦我忘了,你生这样一张脸可能真没种,不然咱几个把他扒了,看看底下有没有玩意儿!”
旁人压着他的四肢,附和着:“哈哈哈——扒了扒了!”
话落,那些人便一同开始扯他的衣襟,狼藉中,江时卿看见了道旁经过的岑昱,扯着嗓子便叫了出来:“岑学正!”
第52章 畏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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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突然顿住了,一齐往某处看去。
可岑昱不想揽事,更不想得罪这些贵人家的公子,本打算视若无睹地离开,却没想到江时卿会叫出声,便也只好回头笑了笑:“日入时分了,颜公子怎的还没回府去,还是早些回去的好,免得颜尚书心急。”
未等颜凌永反应过来,江时卿趁时挣开困着他的手,往岑昱身侧躲去:“岑学正别走!您,您帮帮我……”
有几个少年怯了神,便偷摸着溜了,可颜凌永却毫不在意,他知道刘昭烨出事后,颜氏势头正好,岑昱近来恨不得立马巴结上颜氏,于是颜凌永更加肆无忌惮,上前就把江时卿的肩搂了过来。
“咱们几个玩闹呢,岑学正不必在意,”颜凌永刻意提了一嘴,“上回岑学正送的黄花梨根雕父亲很满意,他日日都记着您的心意呢。”
岑昱心领神会,便转身要走:“有劳颜公子挂心,那岑某先不打扰各位了。”
“岑学……唔……”江时卿试图去拉岑昱的衣袖,却被颜凌永捂了嘴,直接锁着脖子往后拖。
江时卿被锁着喉,胸腔里蓄着的都是窒息感,他呛了气却咳不出声,愈发想往外呕,双眼都憋出了水花。可颜凌永手上的力道更重了,他被扼得青筋暴起,双眼渐渐迷离,只能伸手乱扑腾,还指望可以抓住个救命稻草,却什么也扑不着,只能感受自己一步一步被拖往泥泞里。恨意和悲愤充斥着他的大脑,再多往里灌注一点点,他就要彻底崩溃了。
“三小公子!”
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将他的神志拉回。江时卿努力撑开眼,看到了丁叔的身影。
丁叔今日自请来接江时卿,早到了半个时辰却刚巧遇上其他散课的人,才知道今日散课时间提早了。可他在国子监外等了许久都不见江时卿出来,又想到江时卿那些怪异的模样,便不顾阻拦,硬往里闯着。他循声找见了人,结果却看到江时卿被颜凌永一群人拖拽着的模样,便急忙上前阻拦。
颜凌永被人推了一把,险些摔了,便骂道:“哪儿来的刁奴!”
丁叔把江时卿护在身前,安慰道:“三小公子,别怕……”
“丁叔——”江时卿瞬时崩了泪,直扑到他怀中,身子还在瑟瑟发抖。
丁叔瞧着才明白江时卿这些年在国子监里头受了这样的欺负,便冲着颜凌永喊道:“你们仗着家势欺负我家公子,我家王爷和长公主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颜凌永站直了身,一脸无所谓:“你一个下贱的奴才怎么张口就来呢?谁欺负他了,咱们那是同他玩闹呢,岑学正也知道啊,对不对?”
岑昱本欲脱身,谁知又被叫住了,只得僵着脸回了头。
丁叔看着他们,气不打一处来:“好一个岑学正,我丁某虽为下人,但也知道教书育人最不能忘了师德,你身为学正却眼睁睁看我家小公子受欺负,上回我家公子被人泼了一身的墨还莫名捱了手板,也是你纵容的对不对?!”
岑昱好不容易有了一点攀上颜氏的势头,此时更容不得再出一点差错,况且他若是因此得罪了颜凌永,颜府这扇门他就是花多少钱也进不得了,于是他瞬时分清了立场,挺直了身板对着丁叔低喝道:“你一个没有身份的刁奴擅闯国子监,不守规矩也就罢了,还在此恶语伤人,怕是不知自己要挨多少板子!”
丁叔半点不惧:“你们要打便打,总之我家小公子受了罪,你们是世家大族也好,皇室宗亲也好,都别指望自己能脱身,我这就回去禀报我家王爷。”
“小公子,咱们走。”说着,丁叔搂着江时卿起身往门外走去。
岑昱一听,心里发急,即刻便厉声喝道:“来人!这仆人酒后私闯国子监,神志不清,胡言乱语,动手推搡颜公子还意图拐带卫旭王府的小公子,乱棍打死!”
不多时,守卫拥上,江时卿还没反应过来,便感觉丁叔正被人往外拖去,他疯了一样地抓住丁叔的衣袖,却还是任他被人拖到了棍棒底下。
“不要!丁叔!不要——”江时卿奋力地挣扎着,喊到头脑发晕。可尽管使尽气力喊到沙哑,他也还是被人死死地扯着手臂困在原处,只能听着自己的嘶吼和棍棒捶打皮’肉的声音混在一起。
“求求您!岑学正,放过他!救命啊会死人的——”他屈起双腿跪在地面冲岑昱磕头,语无伦次地求着他,双膝都磨出了血印,直到地面上躺着的那人再出不了一口气。
江时卿隔着几步之遥,瞧见丁叔双眼紧阖,口鼻冒血,临死时依旧弓着腰背,半点直不起身。脑中一阵嗡鸣,江时卿犯着眩晕,彻底失了力。被人一把扔到地面后,他便埋头蜷缩着,害怕得浑身战栗。
岑昱走到江时卿身侧蹲下,揪起了他的后领,而后扶着他的脑袋,强迫他睁眼看着面前那个尸体,说道:“吕公子生了这么一副面容,有些福就该受着,抱上颜公子的腿不亏,所以小公子要识点相,毕竟卫旭王府里头不缺世子,更不缺名正言顺的公子。你也清楚自己的出身,应当要时刻记着自己的身份,卫旭王和长公主可护不了你一世,在这朝中人人都盼着卫旭王府倒下呢,若你说了些什么不该说的话,下回挨棍子的可不止他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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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昱把所有罪责都推脱得一干二净。那日他命人往丁叔的尸体上弄了一身酒气,而后又亲自将哭昏的江时卿送回了卫旭王府,顺道登门赔罪,宣称丁叔酗酒后到国子监伤人,还试图拖拽江时卿,守卫见状只得将他制伏,一时下手过重才致人伤亡。
吕晟和长公主自然不信这个说法,可江时卿自醒后便如丢了魂一般,双目呆滞,一语不发,又不让人看他身上的伤,成天往床脚缩。
吕晟这才想起江时卿手上的淤青,又听那日颜凌永在场,登时就往颜府去了。可颜有迁执意称颜凌永那日在场也受了惊吓,再加上国子监里的人供述一致,都护着颜凌永,丁叔终究也还是一个下人,就算闹到了审正司,审正司掌事也只会敷衍了事。
要不到说法,吕晟憋着一肚子气,冲进颜凌永的房间便揪着那人的衣领把人提起来,然后挥拳往他的床板砸去,生生砸断了一块板子。颜凌永坐在地面骇得双腿发软,直到吕晟走了都没缓过神,而颜有迁本就心虚,也不敢追究。
最终丁叔的尸首被卫旭王府领了回去,选了个日子就下葬了。那日过后,江时卿再不用到国子监里去了,只是他精神愈发恍惚,有一日甚至跑到长公主房中偷偷取了把剪子回来,之后就在那镜子前直愣愣地坐了半晌,看着镜中的面容出神。
“吕公子生了这么一副面容,有些福就该受着。”
这句话在他的耳边阴魂不散地纠缠了数日,怂恿他拿起剪子划烂这张脸。
可就在刀尖抵着脸颊,就要顺着那轮廓往下划时,长公主正好进门瞧见了这一幕,赶忙冲过来一把拦下了他。
长公主抚着他脸上被刺破的细口子,心疼亦是骇然,可她转眼又看到那人眼中蓄了半眶的泪水,于是忍不住收力打了他两掌,却又难抑悲情,不禁搂着他落了泪。
那晚长公主守了他一夜,醒来时却见不到江时卿的身影,慌得满府寻人。可等到长公主再寻到江时卿时,只见他满脸抹着妆粉胭脂,模样怪异滑稽。
才要替他擦拭脸庞时,江时卿却忽然挣开人躲回屋里不出声了,长公主只得趁他睡着后,拿了湿布把他那张脸擦净,才又伸指把那人入睡后仍蹙着的眉头轻轻抚平。
自那以后,江时卿每日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先到镜前看一眼,仿佛有人要认着他这张脸上门索命一般。只要他看不见脸上涂着东西,转头便又要去寻脂粉。后来长公主将府中的脂粉都收了起来,江时卿便直接拿着煤灰往脸上擦,就是见不得自己这张脸有片刻的洁净。
吕晟和长公主寻了不少大夫,也不见江时卿有半点好转,恰巧此时西境战况紧急,吕晟无法不顾及军情,只好暂时先赶往萦州,而卫旭王府的三公子得了失心疯一事也慢慢传遍了阇城。
这一日,冯若平照例进宫探望刘昭弼。刘昭弼母妃去世得早,便跟在太皇太后身侧长大,只是太皇太后虽带了刘昭弼好些年,仍旧心偏刘昭烨,这一点冯若平置若罔闻,也都还是每隔半月就进宫探视一回。
而刘昭弼本就寂寥,往常也只有刘昭禹会偶尔寻他玩乐,只不过自刘昭烨出事后,刘昭禹便再没来过了。这段时日刘昭弼更无人亲近,在宫中委实乏味,眼下见到了冯若平,心情舒畅了许多。
“舅父,表兄近来可还无恙?”刘昭弼问。
冯若平叹了口气:“干了这么些年,也还是那点押运粮草的活儿,能出什么大事。”
刘昭弼见他也不太喜悦,便说道:“这些时日皇祖母唉声叹气的,父皇又抱恙,五哥前些日子闭门不出,近来卫旭王府好似也出了点事,舅父和表哥当要多保重身体才是。”
冯若平见刘昭弼懂事,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弼儿贴心,舅父自然欣慰,只是苦了你心头里还牵挂自己的好哥哥,都不知那卫旭王府的事多少与颜府还扯上了些关系。”
刘昭弼倒是听不明白了,便问:“舅父何出此言?”
冯若平深吸了一口气,同他说道:“那卫旭王府的小公子吕羡风就是在国子监疯的,当时在场的人里头就有颜凌永和岑昱,他们俩那日可是当着吕羡风的面,活活打死了卫旭王府的一个下人。”
先前不知此事详情,刘昭弼本以为卫旭王府的小公子发了什么病,不曾想真相竟这般残忍,便蹙眉愤愤不平道:“怎会有这等事,这不就是公然杀人吗?”
冯若平摇了摇头:“说什么王子犯法庶民同罪,是黑是白还不是他们多说两嘴就能掰过来的事,人都死了,死的还是个下人,随便给他安点罪名这事不就过去了。”
“可颜公子犯的事,”刘昭弼突然怯道,“与五哥有何关系?”
冯若平问:“你可知岑昱这人?”
刘昭弼想了想,问:“可是岑学正?”
“是了,”冯若平说,“他近日往颜府里送了多少趟礼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你可知为何?”
刘昭弼到底还是个少年,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只好懵懂地摇了摇头。
冯若平边说边叩着桌板,语气不平:“太子坠江,五皇子正费心夺储呢,岑昱看中了五皇子,便也贴着颜府的门想沾点光,这不就开始袒护起颜凌永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