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挑逗,而是感觉自己被人玩弄感情之后的蓄意报复。
尽管动作亲昵,但顾南行将怒气和不满都夹在语气中,易沁尘听得再清楚不过,他按住了放在他腰间的那只手,鼻尖都泛了点红。
“我只是想把话说清楚,如若你接受不了,我可以走。”
闻言,顾南行笑了一声,强势地把易沁尘的头往自己肩膀上按,再又靠近那人的耳后,低声说道:“易沁尘,我承认,把你留在身侧是我的私心,但我顾南行不是会为了感情就要死要活的人,欲擒故纵这招对我没用,今日这些话你但凡早点和我说,我们不至于变成这样。”
指尖方想贴近面前那人却又蜷起,易沁尘害怕被推开,只能站着不动。酝酿了许久后,他深吸一口气,回道:“我先前不说,只是因为不想隔着这个身份与你说这些话,没别的意思。”
“行,那就把话都交代清楚了,”顾南行松开了人,与他隔出了些距离,问,“利用我潜进谒门庄所为何事?”
“所为何事不能说,但我可以保证,我现在奉命所做之事,对谒门庄没有半点不利。此外,接近你是我自己的意愿,我和你说的每一句话也都是以易沁尘的身份说的,与其他一切都无关。”说完这话,易沁尘匿在袖下的十指羞怯得直往掌心里藏。
顾南行眯起眼看着他,问:“什么叫接近我是你自己的意愿?”
易沁尘微微别过了头,黯然道:“其实我们见过的,你不记得了而已。”
顾南行的心跳因这一句话忽地剧烈起来,他直直望着易沁尘,却不记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事。
“把话说明白,我不想猜。”顾南行说。
易沁尘缓缓开口道:“十四年前正月初一晚,西霞街河岸,一个少年跳入河中,你救起人后问了他姓名,当时他没和你说,但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他叫易沁尘,那日坠河不是为了捞河灯,是他本就想跳下去。”
十四年前……
模糊的记忆碎得零星,顾南行费力地回忆着,凑出了些残损的画面。
好似是有那么一回,他从河中捞起了个少年,却不知道那人原是想要寻短见。
“为什么?”顾南行问。
“我幼时也算无灾无难,后遇家道中落,只剩下阿妹与我相依为命,那时我们住在城郊的破庙里头,平日里我便靠打杂挣点银钱,可那时将近新年,我被人劫得分文不剩,阿妹又因天冷起了高烧,饿了整整两天,直到除夕夜我沿街乞食才讨了碗米粥,可阿妹却没等到我,死了。”
易沁尘语气平静,可袖口却被他攥在手心揉了又揉,松开时还留着褶皱。
“我守着她的尸身待了一天,无处可去,走到西霞街后见那河灯耀眼,想着阿妹应当会喜欢,于是跪求了一个时辰,终于讨到够买一盏灯的钱,可方想点灯时,河灯却被人撞进河中,就那一瞬,我突然寻不见活下来的理由,便跳了。”
顾南行的目光落在易沁尘的脸上久久不动,视线自那人的眉目滑向下颌,再往骨骼里探去。
在芩州河边时,顾南行便这么看过他一回。犹记得那时河水涨得厉害,带着轰隆水声拍至岸边,冲开泥沙又激起了水花,易沁尘跪坐着咳喘不止,正如十四年前在西霞街河岸边一样。
“你叫什么名字?”顾南行伸手拍着那人的后背,试图让他快些缓回来。
可易沁尘咽了不少水,鼻腔也被冲得难受,咳了半天才停下。他喘着粗气,坐起身后便直愣愣地望着河面,活像丢了魂的走尸,连眼都不眨一下。
顾南行顺着他的视线往河面上看了好一会儿,才碰了碰他的肩,说:“呛傻了吧,多大点事儿,不就是想捡河灯吗,等着啊。”
易沁尘置若罔闻,待到顾南行再回来时,他也还是保持着方才的姿势坐在岸边,一动不动。
“喏,替你点着了,两盏。”
听见这声,易沁尘眼里才聚起了一点神,他转头望去,见顾南行蹲在他身侧,手里捧着两盏明晃晃的河灯。
“这盏算是从河里头替你捡回的,”顾南行搁了盏灯在他身侧,然后兀自往前走了两步,蹲在岸边伸手拨了拨水,说,“我阿娘说,河灯会流向冥界,也会流上天河,所以这另一盏我便让它流到天河上去,给你求个平安喜乐。”
耀着微光的灯盏轻放在河面上,在一片晕开的昏黄中顺着水流而去,凝缩在了人间尽头,易沁尘远眺着那处,忽被热意浸润了眼眶。
“你可要对得起我点的灯,不会水就别傻愣愣地往河里栽了,我走了啊。”
顾南行背身进了人群,等易沁尘反应过来的时候,连那人半个影子都没见着。
他没亲眼见过顾南行离去的模样,只凭着想象勾勒出那个背影,一追就是十四年。
“后来我追寻你多日,却意外遇见谷首领,也因此随他加入暗卫,再不能去寻你。我等了十四年,如今就想……”易沁尘抿了抿唇,没说下去。
“想如何?”顾南行追问。
“就想在你身边留得久一些。”易沁尘松了揪着袖口的手掌,如同放手一搏般决然。
“你这话算什么,”顾南行噙着笑走到他面前,微微俯首道,“告白吗?”
易沁尘的耳根倏地红透了,他后知后觉地感到羞耻,往后退着步时两只脚却只能往墙根上撞。
顾南行看着他那模样,弯腰一把将人扛上了肩头,易沁尘猝然一惊,唤道:“南行!”
顾南行只是笑,一只手紧箍着那人的腰不放。
“再叫大声点,最好把人都招来看看,话说堂堂暗卫首领被人扛在肩上的模样,确实少见。”
顾南行双臂有力,稳稳地扛着人一路到了房中才把人放到了榻上,再又往后退了两步,说:“不是要收拾行李吗,我替你?”
易沁尘愣了一阵,恍若被浇了盆冷水,整个人都逸着冰凉和落寞。
他撑着床褥缓缓起身,沿路摸到了柜前,方要打开柜门,却听身后的顾南行吃痛般喊了一声。
“嘶——”
“怎么了?”易沁尘慌忙回头,才要循声走去时,却被那人握住手抵在了柜前。
“易沁尘,你真舍得走啊?”顾南行的声音近在咫尺,带着些超乎寻常的热意。
不出片刻,顾南行的气息又逼近了不少,隐约还余了些酒香,易沁尘感受着那人的气息,腹部收紧,呼吸都变得有些乱了。
他努力沉着气,回道:“你究竟信我不信?”
易沁尘说话时,手间都渗出了汗,顾南行摸见那点热汗,低笑了一声,便伸手按住那人的后脑把他实实地拥在怀中,说道:“这样的信任,够了吗?”
易沁尘被突如其来的喜悦砸中,当即愣了神,甚至不敢伸手回搂他,就这么任他抱着。
他靠在顾南行的肩头,半晌才答道:“那你说,要我走还是留。”
“走哪儿去,”顾南行收紧手臂,把人死死地锁在怀里,“我把你从河里捞起来两回,你欠我的多了,没还清前想走哪儿去。”
“你想我怎么还?”易沁尘问。
顾南行稍稍松了双臂,伸手挑起易沁尘的下巴,端详了一会儿才说:“我见色忘义,瞧你这色相不错,想娶你当我媳妇儿,如何?”
易沁尘轻笑道:“我只娶,不嫁。”
“这么硬气?那咱们来玩个不一样的。”说着,顾南行抬指解了他蒙眼的白布,又牵着他的双手从自己腰侧穿过。
“搂着。”顾南行说。
易沁尘发懵,便也听着顾南行的话,搂着他,谁知那人竟用白布将他的双手捆缚起来,还扎了个死结。此时他双手围圈着顾南行的腰,收也收不回。
“做什么?”易沁尘问。
“怕你逃了,得先捆着,”顾南行亦是上手揽过他的后腰,又伸指自他唇部轻轻划过,说,“你不是能识酒吗,我让你尝,说不出酒名,你便从了我,如何?”
易沁尘愣了一会儿,仰头问道:“酒呢?”
“张嘴。”
顾南行声音低沉,混着道不明的危险,易沁尘觉得他不怀好意,但也还是听着那话,微微张开了口。
一个含带酒香的吻倏然落了下来,唇齿轻碰,温热自舌尖漫开,侵向心口,延至周身。
易沁尘被吻得身子发软,羞臊得脸颊滚烫,越亲越往后退着步,顾南行半步不让,直把他压在柜前,贪心地将他的脸颊揉出了红潮,再又顺着往他的耳后抚去,将五指嵌入发丝,缠得彻底。
情至浓时,顾南行就揉着易沁尘的腰,凑在他耳边厮磨着,把他的名字叫得亲热。
“什么酒,尝见了吗?”顾南行坏笑道。
易沁尘动了动被捆死的双手,说:“你诓我。”
“分明有酒味,哪儿算诓你了,”顾南行望着面前被他吮得发红的唇,难耐道,“不过要是尝不出,这手就别松了。”
话落,解不开的爱’欲再次掀起,搅动了满屋的春色,两人错乱的呼吸混着吞咽声,满是昵爱。
林颂在门外背靠着墙抿唇不语,他垂眸望着眼前腾着热气的汤药,双手微颤,端着食案的十指不知不觉也抠得泛红,微微牵出些痛意。
第79章 旧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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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下了两日雨,艳阳天里微微蓄起的热气被冲淡不少,这两天里江时卿反反复复起着低烧,直到今日昏睡了半天,又发了一身汗,烧才完全退下。
袁牧城这些天守着人断断续续睡了拢共四个时辰,午后打了个盹,醒来便遵着钟鼎山的嘱咐到药房里熬起了汤药。
他咬了口特意挑拣出的李子,尝见甜后选了个大的,取走核后才放在盘中,同汤药一起往外端。
方要踏出门槛,絮果一头扎了进来,袁牧城极快地往旁撤了一步,躲开身子,絮果也正巧踮起脚尖想刹住步子,可脚趾抠着鞋底使的都是傻劲,他一个没撑住,直往地面栽去。
还好他反应也快,立马伸手撑着地面,索性往前翻了个跟头,本以为能稳稳落地,结果踩着了脚边的木头棍子,鞋底打了滑,整个人还是往后倒了去。
袁牧城伸脚勾了条矮凳甩到他身后,才稳稳地接住了那人。
絮果摸了摸自己被保下的屁股’瓣儿,羞赧地挠着脑袋冲人笑了两声。
袁牧城朝他抬了抬下巴,道:“过来,瞧瞧。”
絮果听话地站在袁牧城面前让他瞧了自己半天,才不自在地扭了扭肩膀,问:“将军在瞧什么啊?”
袁牧城说:“瞧你这小脑袋够鼓几个包的。”
絮果低头嘟囔道:“我平日里没这么莽撞的。”
袁牧城扯着嘴角笑了笑,也不逗他了,问道:“什么事这么急?”
“哦,将军您府上有人来报,说陆大将军和温公子到靖平王府寻过您,不过……”絮果凑近脑袋掩嘴小声地说,“不过方才我瞧见温公子就躲在不远处,多半是跟着报信的人过来的,我不知道能不能放人进来,要不您去瞧瞧?”
袁牧城把手中汤药递过,走前用指节叩了叩那食案,说:“盯着你主子喝完,怕苦给他咬一口李子。”
不多时,袁牧城自后门走出,绕了半圈,远远瞧见陆天睿和温开森,便晃到两人身后,慢悠悠地说了一声:“二位寻人还是?”
温开森吓得一抖擞,转头一看,惊喜道:“骁安表哥,可算是找到你了!”
陆天睿左右环视了一圈,指着江宅的院墙,说:“我说怎么到你府上两回都瞧不见人,原是在这儿待着呢。”
“进来说话。”
袁牧城领着两人进了江宅,一路自后院往前堂绕。
“你小子命挺硬的,倒把我们吓得够呛,开森寻不见你急得直往我府上跑。”陆天睿搭上他的肩,上下细观了会儿袁牧城,问,“怎么样,你这伤没什么大碍吧?”
袁牧城笑说:“皮肉伤罢了,痛会儿就过去了。”
温开森说:“话说,你怎么跑到江宅里头住下了?”
一听“江”字,陆天睿恍然大悟一般“哦”了一声,同袁牧城心照不宣地击了个掌。
温开森一脸懵然:“你俩在这儿打什么哑谜呢?”
那两人走得快,温开森小跑几步追上前,方一转头,便瞥见袁牧城挂着的吊坠,忍不住上手摸了摸,问:“骁安表哥你哪儿来的这狼牙吊坠,瞧着稀罕啊。”
“眼馋了?”袁牧城笑了笑,随即伸手勾了勾温开森腰间挂着的荷包,说,“你这又是哪儿来的荷包啊,绣功瞧着也挺稀罕的。”
温开森侧过身子遮掩,耳根渐渐上了红。
因那丝线绣得歪扭,实在不似出自温夫人之手,袁牧城当即便猜出了是谁送的,于是偏头问了声:“宋姑娘?”
温开森轻咳一声,转了话题:“别打岔,你还没回我呢,怎么住人家江公子的宅子里了?”
袁牧城淡然道:“江淮川连人都是我袁骁安的,我们不分彼此。”
“等等等等,我理一会儿,”温开森缓了片刻,说,“你和江公子,你们……”
袁牧城笑道:“有什么问题吗?”
还未等那两人回应,江时卿自三人身后走来。
“外头湿凉,诸位有话不妨到屋里说。”
三人闻声转头,只见江时卿身披宽袍缓步走来,一如冬雪般皎然。
袁牧城上前几步去接他,凑近看时依稀能见他的恹恹病容,便忍不住用指腹在他的腮颊处轻轻摩挲了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