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要被载入史官的本子里的,谁也无法抹去我的痕迹。
半年后,师兄们陆续来到了宫里,用遍寻的方法一一给我试,但终究找不到最好的法子。
直到有一天,有人揭了皇榜。
邢献亲自去迎了他进来,听他说了救治的法子。
那无疑是极为荒诞的,要去不知名的山上浸泡什么古怪的泉水,还要在那里养良久。
我难以忍受这样的无趣,一时口不择言,正同师兄们商讨此话的真假的邢献忽而发怒了。
他紧紧抓着我的手臂,目眦欲裂,眼里的红血丝都要溢出来了。
“师父,就算你想死,我也不准你死!”
我望着他,又看向他身后不远处同样沉默望过来的师兄们,片刻,我掰开他的手,冷冷的说他弄疼我了,便兀自翻过身不再理睬。
他急促的喘息声犹如心里成了空荡荡的一片,半晌才渐渐平复下来,又和师兄们商量着启程的日子。
他们将离开的日子定在了三日后,说好了由师兄们带着我去,邢献则由于身份尊贵无法脱身,只能留在京城。
我以为邢献肯定不同意,却听他一口答应了,说。
“好。”
我诧异的望了他一眼,只见他神色平和的盯着我。
离开的前一晚,我睡的比较早,半夜忽而惊醒,才发觉竟已不在皇宫的床榻上,而是在一辆马车的软榻上。
我攒了些力气,探身掀开马车帘子,看到坐在前面驾着马车的正是一身便装的邢献。
他的余光瞥见了我,便回过头来,神色如常道。
“风很大,师父进去歇着吧。”
我瞧见路两旁都是荒郊野岭,看样子早就离了皇宫,不禁生出了猜测。
“你这是将我偷出来了?”
“不是偷,师父本来就是我的。”
听到我的话,邢献淡淡的反驳。
他摸了摸马儿,这马儿好似也极通人性,给了他回应后他便放下马鞭,起身,挑开帘子进了马车里。
不知在外面驾了多久,他的身上还裹着一层寒气,我不禁往后缩了缩。
见状,他原本伸过来的手顿在半空中,又将旁边堆着的被褥都盖在我身上,将我卷的严严实实了才抱进怀里。
我们离的极近,我看到他眼下发青,形容憔悴。
近日来,他似乎从没睡过好觉。
“我们都觉得那法子有用,所以很快,师父就会好起来了。”
他说着话的时候,反倒像是在安慰他自己。
我也看着他,只觉得不可思议,虚弱的语气也没了往日的气势。
“邢献,你这样带着我出来,那皇位怎么办,朝廷怎么办。”
他一眼不眨的看着我,轻声说。
“没了我,他们还能选出新的皇帝。可没了师父,我便什么都没有了。”
闻言,我静了静,又轻哼一声。
“可师兄们很快就会追上来的。”
话音刚落,邢献便收紧了手臂,仿佛将我藏到了他怀里便不会被人夺走了。
他的声音也重了几分,笃定道。
“我不会让他们抢走师父的。”
说完了,他摸索着低下头,轻柔的吻了一下我的唇瓣。
我睁着眼,看着马车外的熹微日光如同水流渗透,薄薄透透的一层,稀释了从皇宫走出来的暗夜。
辛辛苦苦养大了一个皇帝,却又将到手的皇位给扔下了。
我忍不住低声说。
“你真是愚蠢。”
邢献闭着眼,没吭声,只朝我的方向侧了侧头,同我面颊相贴,温热的触感令他皱起的眉才完全舒展开来。
第18章
最后,师兄们还是追了上来。
那时我已经在名叫天灵山的地方泡了七日的泉水,泉水实在古怪,冷的叫我难以忍受。
邢献见我总暴躁的想爬上岸,就也下了泉,紧紧环着我。
“我陪师父一起。”
我冷的瑟瑟发抖,便直往他温暖的胸膛里钻,恨不得全身都贴在他身上。
许是没料到我这般缠人,邢献滞了滞,又闷不做声的搂紧了我。
师兄们追来时,见到的便是我们这副模样。
我闭着眼,只听到他们的脚步声逼近,欲抬起头,邢献却将我的头又按进他的颈窝里。
静默无言的山岭如坠冬日。
师兄们半晌都没说话,只有快要佩剑捏断的声音铮铮作响。
邢献在这山泉旁建了个木屋,第二日旁边又多了几间,师兄们要将我讨去他们的屋子里,可邢献不同意。
不知他们在私下里是如何商量的,最后邢献也搬了出去,原本的木屋只容我一人住。
因了这诡异的山泉,我流血的伤处结成了疤,而师兄们唯恐我又会因那乾坤掌受伤,便决意废了我的武功。
我惊怒未定,气的声音都在发抖。
“你们凭什么废了我的武功!你们只是嫉妒我比你们厉害!”
我的情绪太过激动,身子又弱,说的眼前一黑,双膝软倒在地上之前便被拦腰扣住,大师兄气急败坏的说。
“你为何总将我们想的这样卑劣?师弟,我们只是不想你出事。”
薄怒声里藏着一丝苦涩,我却没听出来,只恨恨的掰开他的手要推开。
他却施力,愠怒的死死看着我。
二师兄和小师弟又上来将我钳制住,封了我的穴道。
眼看着他们果真要废了我的武功,我慌了神,情急之下望向站在远处的邢献。
“邢献!”
邢献却不听我的话了,只道。
“师父,乾坤掌害人不浅,你的确不能再修炼它了。”
“你!”
我气的急火攻心,眼眶都有些发热,洇出湿意,便强忍住,恶狠狠的瞪着他们。
大师兄和二师兄面不改色,倒是小师弟只和我对视一眼便快要哭了似的,愧疚难安的颤声道。
“师兄,师兄你别讨厌我,我...我是为你好。”
什么为我好!骗子!
他们废了我的武功后,我没再跟他们说过一句话,也不准他们接近我。
他们无法,只好让邢献为我送吃食。
我虽也恨邢献的见死不救,但他好歹没有在那日同师兄亲手废了我的武功,可我也还对他冷言以对,将他赶出了山泉。
即便他们真废了我的武功,我却在心里暗暗笑他们愚蠢。
那乾坤掌的心法我早已记在了脑子里,等我离开了这天灵山便能重新修炼,难道他们还能追着我再废了一次不成?
我当然知道这乾坤掌的危害,可要我庸庸碌碌的过一生,我实在无法忍受。
在天灵山待了三个月后,我成功蛊惑了小师弟,让他带着我跑了。
只是没跑多久,突如其来的重兵将我们围住。
我看到邢献走了上前,看着我,好似早有预料。
“师父怎么又想跑?”
他的目光移到挡在我面前的小师弟身上时,便裹着些如刀如剑的寒气,冷冷道。
“若是想跑,师父同我说,我便会答应师父的,可为何师父选了他?”
为何?
还不因为他深不可测,师兄们又专横顽固,只有小师弟听话乖顺,好拿捏。
这些话我自然没说出口,只瞪着邢献。
“邢献,你这是做什么,让开!”
“师父要去哪儿?不跟我回宫了吗?”
我不耐道。
“我去哪儿与你何干?日后我会回去的,但不是现在。”
如今我已经远离深宫了,自然不愿再回去,我可没忘记邢献当初将我囚在深宫密室里做的那些恶心事。
以前我有武功在身尚且当做忍辱负重,如今我武功尽失,便是邢献不给我下药了,我也肯定打不过他,到时候还不是任他亵玩。
念及此,我的脸色便难看了起来,看向邢献的目光也难掩憎恶。
他一定看出来了,目光暗了暗,面无表情的不说话。
我也没想遮掩,拍了拍小师弟的肩膀,低声催促他。
“快带我走!”
小师弟犹豫的回头看向我,哭丧着脸小声说。
“师兄,他们的人太多了,我、我打不过....”
“废物!”
被我骂的一哆嗦,小师弟的眼里立刻涌出了泪,抽着鼻子委屈道。
“可我发誓不会让他们伤了你的,师兄你放心。”
虽然摆出了一副苦相,小师弟的动作却敏捷凌厉。
他本是紫山岭里天赋最高的弟子,深受师父喜爱,甚至与大师兄和二师兄成为了江湖中人人皆知的紫山岭三弟子。
不过他说的没错,邢献带来的人太多,我又是个累赘,根本帮不上什么忙。
我想趁着他们在打斗时趁机独自逃走,只是邢献怕是将我的心思摸得清清楚楚,重兵将我围困住,虎视眈眈的盯着我。
我回头,看到小师弟被刀剑驾在脖子上,无法动弹。
而邢献一步步朝我走近。
下意识的,我往后退了退,又立刻收敛起油然而生的一丝惧意,厉声质问道。
“邢献,你忘了吗,我是你的师父,是你的恩人,你真要这样对我?”
邢献在我面前站定,静静的注视着我。
那样执拗的目光,像是要将我望穿了。
“正是因为师父是我的恩人,我才要用这一生一世报答师父,所以,师父怎么能离开我呢?”
第19章
我又回到了宫里。
起初几天,邢献忙着处理朝政,没空理我,只派人将我关在宫里不准出去。
那么多宫人紧紧的盯着我,生怕我会跑掉了,连累他们人头落地。
可我才不管他们的性命,拿着瓷碗碎片抵在脖子上,逼他们给我让开。
他们惶恐的全都跪下来磕头,也不敢派侍卫上前阻拦。
邢献吩咐过,不准任何人伤了我。
最后,宫人只好慌忙将邢献请了过来。
他是从书房过来的,我瞧见后面还跟着几个头发花白的老臣,看向我的目光简直跟我是话本里惑乱后宫的妖妃似的。
我冷笑一声,那瓷片便刺进了脖颈。
伤口并不深,因为我还没来得及用力,邢献便已经神色大变的冲了过来,用力捏着我的手腕,骇然道。
“师父!”
跟伤到了他自己似的,他生气的不得了。
其他人都战战兢兢的跪在了地上,承着天子之怒,我却吃痛的胡乱挣扎着,毫无礼节的大喊道。
“放开我!”
腕骨都被他捏的疼痛难忍,我气极的扇了他一巴掌,指节却被另一边的面具硌到了。
清脆的响声落下,万籁俱寂。
邢献看着我,脸上神色未变。
他捉着我的手,强硬的将硌到的那处红印子亲了亲,才一言不发的将我抱起来,不顾我的怒骂声又回到了宫里。
这次,他带我回到了之前关押着我的密室。
只是,密室里多了个东西。
金色的笼子跟关着鸟儿似的,将我关了进去。
我不敢置信的看着邢献将这笼子锁了,面无表情的站在外面,心里忽而升起了一股彻骨的寒意。
我扑过去,震怒的隔着金色的栏杆骂他,将所有难听话都说了个遍。
他不吭声,只见我累的喘气时,才温声说。
“师父,再等我几日,我便好好陪你。”
他走了,这密室里便只剩下我一人,也不知燃着什么香,闻起来馥郁浓烈,甜甜腻腻的直叫人作呕。
之后,邢献便只在用膳时过来,见我愤怒的打翻了食盒不吃,他也没说什么,收起来便走了。
几日后,他进来了。
我饥肠辘辘的伏在地上,没力气去看他,只蜷缩起来不理睬。
他将我抱在了怀里,然后把端来的食盒打开,喂我喝粥。
饿了几日实在受不住了,我也没了所谓的尊严,张着嘴拼命吞咽,不知不觉一碗粥喝了下去,腹部的烧灼感才稍有缓解,便见他将食盒盖好,推到了一边。
我还有些迟钝的回着神,他已经低下头,嘴唇覆了过来。
第20章
一日,他忽而将我抱出了密室。
我在龙床上昏昏沉沉的睡着,恍惚间竟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师弟的行踪至今还没有找到吗?”
这是——
二师兄?
而紧接着,邢献这个伪君子又装模作样的说。
“是,不知道赵梓到底将师父掳去了哪里。”
赵梓,是小师弟的名字。
闻言,二师兄难掩震怒的寒声道。
“若抓到了他们,我必将赵梓逐出师门!他这个混账!”
我怔怔的听了一会儿才惊觉,原来师兄们至今都以为我是被小师弟掳走的,可明明我就在这一帘之隔后的龙床上,师兄他们都被邢献给骗了!
而邢献,就是要我亲耳听见他的诡计。
怪不得,怪不得刚才他起身离开时将我用绸带捆住了,连嘴里也塞着口枷,我根本就发不出任何声音。
拼命试图弄出声音时的微弱气息也被师兄捕捉到了,他顿了顿,犹疑的问。
“里面有人?”
我心里一喜,以为他要发现我了,又听邢献漫不经心的回答说。
“是新纳的妃子。”
这一句不止令我惊住,也让师兄半晌都没有说话。
或许是他还记得之前邢献对我的觊觎,半信半疑的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