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头,看见他的面色果真平和,才坐在了床榻,皱着眉问。
“我听说摄政王偷偷回京了,此事当真?还有,为何加强了京城的戒备,是宫中出了什么事了?”
许是几月没见,在我问话的同时,邢献一直默不作声的看着我。
他还拉着我的手腕,指腹压着我的腕骨,错觉般的缓慢摩挲着。
我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要抽回手,却被他骤然收紧的力道扣的动弹不得。
正欲不悦出声,我又被他的话吸引了注意力。
“摄政王想造反,妄图逼宫,但没有成功。如今我已将他关押了起来,为免百姓惊慌,乱臣贼子伺机逃走,才下令封了京城。”
短短一个冬日竟发生了这样惊心动魄的大事,我讶异又不快,沉下了脸。
“那你当时怎么不告诉我?怎么今日才将我唤来?”
尽管我冬日都窝在了青楼里,可也重金托了可信的妓子日日帮我留心皇宫的方向,说好了一刻钟内到,我必定不会食言。
邢献看着我,微微一笑,极为懂事的说。
“我能应付的了,不必师父以身涉险,更何况,我哪能这么轻易就死掉。”
将最近的情形都探查清楚了,我心里的重石落下,瞥了一眼窗外的夜色,终是开口。
“我有事要回门派一趟,少则三五日,多则....”
第12章
顿了顿,我也无法确定何时才能回来,便在他的凝视下没作许诺,又道。
“如今摄政王既已被你关押起来了,想必也没什么危险了,你好好养伤,我会尽快回来的。”
“师父,我受了伤,你能多留几日再走吗?”
这是我第二次,听见他恳求我留下。
我停下往外走的脚步,诧异的转过身。
原来靠坐在床榻的他不知何时坐了起来,掀开被褥,双腿踩在地面上,这样静静看着我的姿势好似随时都会站起来,朝我走来似的。
刚才被我拉开的亵衣维持着凌乱的模样,绷带上的血迹成了刺眼的红。
我迟疑一下,难得生出一丝不忍,可那么一点柔软稍纵即逝。
片刻后,我还是不为所动。
“我必须要立刻回门派,邢献,你的伤不重,可以照顾好自己。”
闻言,他果真起身走了过来。
不疾不徐的走近了,我才惊觉如今的他竟比我高了许多,这样垂眼盯着我的时候,仿佛将我罩在了他的影子里。
那半张如同焊在脸上的面具为他的面容增添了慑人的锈重,连我都在这氛围凝固的空旷宫殿中,在他近在咫尺的注视与逼近下感到了窒息的压迫感。
我不愿承认自己在他面前露了怯,便拧着眉,移开目光,还算耐心的继续说。
“你早已学成,又要处理摄政王的事,我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处,待我——”
“师父就不能再照顾我一次吗?像儿时,你背着我离开宫中,去医馆里诊治的那次。”
他忽然打断了我,低下来的声音漫出点落寞,听的人心头一颤。
而我还在愣神时,他便轻轻俯身,双臂环住我,头也慢慢蹭着枕到我的肩窝处,低语时的呢喃热气紧紧贴着那一片皮肤,烫的烧灼。
我们从未有过这样亲昵的动作。
我脾气坏,性格恶劣,他则要强固执,谁都不肯服软。
而我更是从未见过他露出这样脆弱的一面,竟令我有些不自在,喉间的讥讽都堵着说不出来。
僵了半晌,我犹犹豫豫的几次想推开他,却没忍心,只好放缓语气道。
“照顾你的宫人多了去了,你怎么现在耍起小孩子脾气了?我看过了,你的伤不重,休养几日便能好。”
说完了,我便没再心软,推开了他。
他被推的往后退了一步,站定了,沉默的看着我头也不回的要去开殿门,忽而自言自语般的说。
“你还是要走。”
“师父,我真是受够了苦苦等你回来的日子。”
逐渐掺杂进几分森寒的语气听起来实在怪异,我疑惑的回过头,却见他面无表情的盯着我,脸上的和色消失的无影无踪,眉眼间的阴郁与戾气一瞬汹涌。
那双眼直勾勾的钉过来,竟让我遍体生寒。
“邢献,你——”
我本能的生出极为不妙的预感,可一时间没清楚,便怔在原地,眼睁睁的看着他貌似无意的伸出手,将桌上的香折断了。
刹那间,微弱光亮消失了,与此同时,一股极为浓烈的味道充盈在空中,将我密不透风的包裹住。
只吸了几秒,我便意识到大事不妙。
这黑暗仿佛成了无边的囚笼,惊怒之下,我没来得及痛斥他的背叛,便立刻往殿外走。
手碰到殿门,只打开了一条缝,我便滞住了。
黑压压的禁卫军无声无息的站在院子里,如同忠心耿耿的雕塑,等着听邢献的命令。
我很快反应过来,这或许并不是禁卫军。
他们的气息更微弱,身手不凡,更像是传闻中藏在皇帝身边负责保护的暗卫。
可,邢献什么时候养的暗卫?
我同他相处几年,竟从未知晓?
身子软倒在地上,指尖颤抖的抬都抬不起来,可胸中一腔暴怒还支撑着我死死扣着地面,从齿缝中挤出难以置信的怨怒。
“你竟敢...背叛我?”
脚步声逼近,邢献似乎俯身凑了过来,轻笑声几乎擦着我的耳垂。
“不是背叛。”
“是我求着师父留下来,师父不给,我便只好自己来拿。”
“邢献——”
我从未用过这样咬牙切齿的语气来喊谁的名字,也从没这样刻骨的恨过一个人。
费心养了几年,结果养出来一个白眼狼,这简直是在打我的脸。
不用其他人看我笑话,邢献就已经让我颜面尽失了。
他没说话,扣着我的肩,将我抱了起来。
许是压到了他的伤口,他闷哼一声,又恢复如常的往床边走。
我无力的倚着他的肩头,目光所及之处只有他的半截下颌。
清晰的线条冷硬如刀,偏偏嘴唇微微弯了起来,显露出与平时的沉着截然不同的愉悦,好似终于,夙愿得偿。
这下我再愚蠢也猜得到,虽不知他是为了什么,可他真是将我引入了圈套。
今晚,不过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局。
第13章
“师父,你总从青楼里回来,带着一身胭粉气,真是难闻的很。”
“师父,你不是常跟我说讨厌你的师父和师兄弟吗,怎么他们一来找你,你就丢下我,要跟他们走了?”
“师父,你畏寒,我便将你暖热,所以永远的留下来,陪着我,好吗?”
我从不知,邢献暗中培养了心腹精兵,也派了人跟踪我,对我的行踪知晓的一清二楚。
我也不知,他竟然对我存着这样的龌龊心思。
孽徒!
我当初没有看错,邢献果真能在这万恶的皇宫中活下来。
只是我没有想到,他比我还无情,将对付旁人的那一套算计也全用到了我身上。
尽管在他的口中,这是他对我的宠护。
而我对此嗤之以鼻。
“若你真是宠护我,那下在我身上的软骨散是什么?还有这玄铁链,是要将我栓死在这宫里吗?”
他给我下了软骨散,我连站起身的力气都没有,更别提找利器杀了他。
而我待着的这个鬼地方也不知是哪里,只能推测或许是藏在他寝宫里的密室。
他用玄铁链锁住了我的四肢,将黄金珍宝都堆在了床上,金灿灿的盖在我身上,让我成了天下最金贵的囚犯。
自从醒来后,得知他对我做过的一切,我即便暂时无法杀了他解恨,也还用尽了恶毒的言语去讥讽他。
他既如此折辱于我,我也不会让他好过。
面对我的质问,邢献却相当平静,毫无半点心虚。
“师父曾说过,若这宫里有了天下珍宝,你才会留下来,如今这些便都是你的了。”
“而师父过于偏激,太容易树敌,待在宫里我才好护着你。”
“我不用你护!你这个孽徒,真当我这样便没法子了吗?日后我必定亲手杀了你!”
我倚在床上朝他疾言厉色,他也置若罔闻,走过来将我揽在怀里,吻了吻面颊,道。
“宫里来了刺客,师父,好像是来找你的。”
自从入了邢献的这个陷阱,我便不知时辰,而当时进宫前二师兄曾说过,第二日午时我若没回去,他便来宫里找我。
二师兄武功高强,心思缜密,总会找到我的。
邢献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神色淡了许多。
“师父真当你的师兄是来救你的吗?”
“师父好像一直都对自己的诱人一无所知,从当年的春猎我便看出来了,那个小师弟喜欢你,如今看到了你的师兄,便知道他也是爱慕着你的。”
不苟言笑的面容爬满了阴冷,他盯着一脸受辱的我,慢慢的说。
“觊觎师父的人太多了,实在惹人烦,你说,我还怎么放心让师父走?”
“你一走,就会被人抢走,回不来了。”
第14章
二师兄没能救我出去,我等了许久也没见到他出现。
想想也是,宫内有重兵把守,又有一群虎视眈眈的暗卫,即便二师兄武功再高,也难以在这样的包围下找到我,带我离开。
而一日日过去,我被囚的骨头都有些磨软了。
困在封闭的暗室里,见到的只有邢献一人。
又一年冬日来临时,邢献带我离开了暗室,还封我作了国师。
国师是仅次于皇帝的地位,邢献当真应了诺。
当年我说要让世人都听见我的名字,现在他便真给了我风风光光的荣袍。
但我从未在朝上露过面。
坐在与龙位一臂之隔的地方,隔着宫人拉起来的帘子傲视群臣,这时候,我胸中那点浊气才终于舒缓了些。
“师父可满意?”
满意,我自然是满意的。
邢献太懂我,他给了我在一人之下的面子,满足了我耿耿于怀多年的妄想,如今的一切都是我梦寐以求的。
补偿般的这些东西缓和了我的脸色,我同邢献之间的关系也没那样尖锐了,只是我依旧憎恨他在床榻上的无度。
在我第一次出现在朝堂上的时候,邢献将宫里的一座宫殿赐了我,但我住的一直都是他的寝宫。
服侍的宫人们也都知晓我们之间的隐秘关系,可谁都不敢多嘴。
曾有一次我听到宫人窃窃私语,偷偷说我是皇帝的娈宠,我便唤人将那宫人拖到了院落里,当着所有战战兢兢的宫人的面,割下了她们的舌头。
邢献下了朝,在一片死寂中走了进来。
他身穿明黄龙袍,款款走了过来,路过被血染红的雪地时也气定神闲。
没等他走近,我便已经手脚发软的栽在了美人榻上,一半是耗尽力气的缘故,另一半是因为冷的止不住瑟缩。
许是怕激怒我,如今邢献没再整日将我困在龙榻上,隔三差五会喂我解药缓了软骨散的药性。
只是我最多也只能勉强在院落里走一走,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又起不来了。
寝宫的殿门大开,美人榻被宫人抬到了正门口的里面。
这屋子里暖烘烘的,热的几乎要出汗,但外面的雪风挟着雪花飘进来时,我还是感到寒意入骨。
邢献走到榻旁,半蹲下身,覆住了我的手摩挲着,轻声道。
“怎么开着门,不冷吗?”
在屋子里伺候的宫人都热的出汗,噤声垂头,我却冷笑道。
“冷啊,可我要亲眼看着。”
我要亲眼看着宫人被处置的痛快场面,我要亲眼看着他们每个人脸上的恐惧之色。
我倒要看,今后谁还敢在宫里耻笑我,在背地里侮辱我。
想必邢献在来时的路上已经知道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他只皱着眉,瞥了外头满口是血痛哭不止的宫人一眼。
“拖下去,乱棍打死吧。”
我却出声阻止。
“乱棍打死也太便宜她们了,舌头我割了,眼睛还没剜。”
最后一句话我是盯着邢献说的。
显然,他也明白了我的意思,但只说。
“这种事交给宫人做罢,别脏了师父的手。”
他不肯将软骨散的解药给我,让我亲手再去剜了宫人的眼睛,我便也不再坚持,看着那几个嚼舌根的宫人又被剜了眼拖下去,才满意。
银白色的雪地里拖出两道骇然的血痕,我和邢献不以为意,其他宫人却都惨白着一张脸,大气也不敢出一身,生怕触了我的霉头被罚。
殿门被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冬日。
宫人为邢献解了朝服,换上了轻便的衣袍后,便安静的全都退下去了。
我微微歪着头,蜷在美人榻上闭目养神。
掌心忽而一热,睁开眼,邢献正用浸了热水的毛巾给我擦着手,像个温顺伺候的宫人,一根一根的擦的格外仔细。
我冷笑道。
“若旁人见了你这副样子,哪里会当你是天子。”
“那又如何,我是其他人的天子,却只是师父的徒弟罢了。”
他擦完了,将毛巾随手丢到一边,偏过头便顺势吻了吻我的掌心,跟养着一株名贵植物似的轻柔抚摸着,那股缱绻温柔的样子看的实在腻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