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拧起眉,抽回手,塞回袖子里就不理他了。
见状,他起身将我抱了起来。
“邢献,男子并不如女子娇软生香,抱起来也不舒服。你已经登基多年,是时候充实后宫左拥右抱了,何必只折辱于我呢?”
往常的抗拒言语我也说腻了,这次便换了套说辞,连我自己听着都堪称情真意切,尽是为他着想。
可他依然不听。
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将这寝宫变的始终温暖如春,而冬日里最温暖的就是这一张龙榻,像架在了火炉上,引得我在冬日里总不自觉的往龙榻上钻。
我疑心他是故意的,知我畏寒,便刻意逼我自己到了床榻上。
“我没有折辱师父,只是想暖暖师父的身子。”
第15章
“师父的门派,是叫作紫山岭吗?”
突然的问话令我怔住。
我脸色一变,恼怒的声音都不禁扬高了许多。
“邢献!”
当初他曾和我说过想要一统天下,将江湖也纳入朝廷,我本以为他只是说笑,是异想天开,可后来我又听闻他果真派了朝廷的军队去江湖。
我惊愕的当面问他,他也没有否认,语气如常道。
“我那时就说过了,师父怎么还是不信我。”
“将江湖也归入朝廷的话,那师父便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这,不就是师父想要的吗?”
听着他平淡如水的话,我却如遭雷击,竟生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
他这样做,是为了我?
但这念头只是一闪而逝。
因为我还没有这般自作多情到让他以江山来取悦,他是野心勃勃贪得无厌的帝王,扩充疆土的侵略性是流淌在血脉里的本能,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而朝廷与江湖,自然没有达成共识。
江湖人向来桀骜不羁,怎么肯甘心做朝廷的官职困住手脚,于是朝廷便捉了一些江湖人,关在了天牢里,江湖人士则想方设法的来救他们。
如今江湖与朝廷,可谓是势不两立,一触即发。
我那时畅想过两者合二为一,可我很清楚,这根本就是无法实现的一件事,邢献这样做到头来只会引起江湖众怒,还会伤及百姓无辜。
我不是什么良善的人,江湖死再多人也和我无关,可我见不得邢献好不容易扳倒摄政王后又自寻死路。
这皇帝他坐够了,我可没坐够。
若不是浑身无力,此刻我定会揪着他的衣襟质问他为何抓了我门派的人,我更想问的是,那时师父病重我没能赶回去,如今不知道他是否已经...
“师父凶什么,你说他们总欺负你,那我帮师父欺负回来,如何?”
邢献捉着我的手腕,轻声细语的说着。
他的长发垂落在我的肩头,有些发痒,我不禁避了避,反握住他的手,喉头发涩的问。
“你抓了紫山岭的谁?”
邢献一时间没回答,只聚精会神的盯着我。
黑漆漆的眼眸同很多年前一样,一言不发的注视很吓人,藏在面具里的另一只眼也总显得无比诡谲。
之前我只当他是个古怪的孩童,全然不在意。
而自从他将我困在了这阴森森的宫里,我便觉得他也变的愈加深不可测了,被他这样近距离的盯着,居然生出了些惧意。
我移开了目光,去看金色绣纹的轻薄床幔,脸色难看的冷冷道。
“我的事不用你管,紫山岭的人,你放了他们。”
他忽然低低开口。
“我听说,那把匕首是别人送给师父的。”
“那把匕首不好,我毁了。”
“日后,我再送把更好的给师父。”
那把匕首是大师兄送我的,准确的来说,是我从他那里讨要的。
匕首是大师兄一次下山回来收缴的战利品,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好兵器,削铁如泥,精美独特。
我实在嫉妒,借来把玩时便半开玩笑的说不如师兄送给我,谁料他竟答应了。
他说。
“这匕首我拿着也没用,便给你吧。”
当即,我脸色一变,只当是他在嘲笑我武艺不精,便只能用这些身外之物投机取巧,收下后还气闷了好几天。
后来想着反正他送给了我,我不用白不用,便成了我趁手的武器。
门派里的其他人见了也没说什么,可我从他们远远投来的异样目光中便猜得到,他们又是在嘲笑我。
后来我武功精进,用不上了,便将那把匕首顺手送给了邢献防身,可他竟然毁了。
我一时觉得惋惜,强打起精神的声音夹杂着点怒气。
“那东西你不用,还给我便是,你可知这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铸剑山庄打造出来的匕首,多少人趋之若鹜也求不到一把。”
邢献本已闭上了眼,半张如玉的俊美面容被窗外的月光染的朦朦胧胧,犹如一幅绝伦的画。
可他睁开眼,眉眼间便隆起了掩饰不住的戾气,脸上的温和一下子就没了。
他一向将所有情绪藏得极深,可今夜竟流露出少见的愠怒,声音阴寒。
“你是在可惜匕首难得,还是因为,那是你师兄送的,你舍不得?”
我只觉得莫名其妙,厌恶道。
“你又在发什么疯?那只是一把匕首而已。”
盯了我半晌,邢献忽而笑了一下,这笑顿时消融了脸上的所有阴霾。
他的神情又变得格外温和,语气也是。
“是了,我早就知道的,师父的心里,谁都没有。”
我已经对他的自言自语有些不耐烦了,倦怠的冷冷问。
“你到底放不放人?”
这次邢献很快就答应了。
“我可以放了他们,可师父要亲口对他们说,永远留在皇宫。”
第16章
天牢昏暗阴冷,血腥味渗透进了墙缝里,各种各样的刑具都被染成了黑色,只挂在那里便叫人心惊肉跳。
江湖人士被分开关押到了不同的牢房,而邢献应是早就猜到我想见紫山岭的人,将他们都关到了一处。
朝廷捉来了不少紫山岭的人,大师兄、二师兄、小师弟和其他的弟子们。
看见我出现在栏杆外,他们神色复杂的看着我,一时间竟无人吭声。
最后是大师兄先开的口。
“师父走之前,都还在挂念你。”
只这一句话便令我心一颤。
我咬紧牙关,咬的后槽牙酸软,僵立了半晌才堪堪维持着无动于衷的神色,冷冷道。
“我已经不是紫山岭的人了,往后你们不准踏入京城一步,若再敢闯入宫里,格杀勿论。”
说完我便要转身走,又听大师兄说。
“师弟,师父将紫山令留给了你。”
我霎时僵住,回头看到他的掌心里果真是师父的法宝紫山令。
他穿过栏杆要递给我,我却一把抓住后又扔回了他们的牢房,胸膛剧烈起伏着,气的声音都在发颤。
“我才不要紫山令!我说过了,我已经不是紫山岭的人了,你们拿着这紫山令都给我滚!”
从小和师兄弟们一起习武,我就是最差最愚笨的那一个,付出再多努力也无用。
后来师父唤了我一人过去,摸着我的头说我不是学武的料子,不必跟着他们一同扎马步。
我很不甘心,又有些委屈,凭什么大家都是师父的弟子,我却要受此优待,而且谁说我天资不行就注定不行了?
于是我没听师父的话,还是跟着他们一起去练。
可我心眼小,见师父夸了别人,或是师兄弟做的比我出色,我便气的直想哭,同龄的人见了反而都会嘲笑我,连后来的师弟们也从未将我当成师兄尊重。
尽管师父呵斥了他们,师兄也板着脸不准他们笑,可我还是能听到那样嘲讽的言语,无孔不入的钻到我的耳朵里,说我不行,说我偷懒,说我根本不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
我气的不得了,拼命练着练到受伤了,师父终于发了怒,说他从未寄希望于我,让我不要执迷不悟,白白浪费了时间。
而师兄们受了师父的叮嘱,也不肯再指导我练武,甚至还避着我躲起来自己练。
我成了这紫山令上最悠闲,最没用的人。
长大后我依旧一事无成,后来离开了门派,是因为我早就受不了了自己明明不厉害,是紫山岭门派的耻辱,却因为师父的优待而空空担了个虚名,其实没人瞧得起我。
现在,师父就算逝世了,却还将能号令紫山岭的紫山令传给我。
不给名震江湖的师兄,不给天资聪颖的师弟,偏偏给了最不得人心的我。
胸中激荡着滔天的情绪,我往后踉跄着,跌入邢献的怀里。
而牢房里的其他弟子见到我怒摔紫山令的动作,也终于压抑不住,义愤填膺的谴责道。
“他果真是个没良心的叛徒!在师父病重时都没回来,如今还归顺了朝廷,我看这紫山令根本就不该给他!”
“都是师父偏爱才将他惯得这般骄纵,这个叛徒怎么配拥有紫山令!”
“没错!紫山岭会毁在他手里的!”
......
“闭嘴!”
一向稳重如山的大师兄忽然暴喝一声,众人当即噤声,脸色一白,神色怯懦了下来。
大师兄盯着我,目光落在邢献扶着我的手上时又沉了几分,缓缓说。
“师父担心你在江湖里无依无靠,才将紫山令传给你,若你不想要也无碍,师兄们会护着你的。”
我冷哼一声,脱口而出道。
“我如今武功盖世,根本不用你们护着!”
说到这里,大师兄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拧起眉,神色凝重道。
“我听二师弟说你改练了掌法,那掌法稀奇古怪,我查阅了许久才知道,你练的是不是乾坤掌?”
我不禁露出一个得意的笑,推开邢献又往前走了几步,毫无惧色的迎着大师兄沉沉的目光。
“没错,现在你们谁也打不过我。”
闻言,大师兄罕见的露出了暴怒的一面,隔着栏杆几乎要冲过来似的,痛极般的厉声道。
“你疯了!练了乾坤掌会有什么后果,难道你不知道吗?”
没见他们露出钦佩敬畏的神情,反而被他这般训斥,我的心情一下子就跌入了谷底,恼羞成怒道。
“那又与你何干!”
身后的邢献忽然走上前,抵着我的后背,似是催促般的将手搭在了我的肩上。
我瞥了他一眼,恨声道。
“总之我已和紫山岭再无瓜葛,往后不会再离开皇宫,你们若再敢进来便是死路一条!”
丢下这最后一句话,我怒气冲冲的往外走。
这天牢太腥太阴,软骨散的解药又正在失去效用,我踩得深一脚浅一脚,身子都软了几分,方才在他们面前的猖狂气势荡然无存。
邢献扶着我的腰,要将我抱起来,但我顾忌到这里还有其他人在,硬是不肯。
正低声争执时,身后突然传来巨大的声响。
昏暗中我看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邢献往后看了一眼,便明白了过来,语气里透着无尽的寒意。
“这是他们的圈套。”
被关在天牢里的江湖人士似乎早就串通好了,被关押的早的积攒体力,刚被关进来的则是假意被降服,连狱卒中也有潜进来的江湖人。
他们专门挑着我和邢献还没离开天牢的时候暴起,刹那间刀剑相交,混乱厮杀。
我本有能力轻易逃出去,但软骨散的药效未除,邢献总疑心我要逃走,今日也只给了我活动片刻的解药,以至于他只能带着我这个累赘躲避来自江湖人士的追杀。
不止他是江湖人士的追杀对象,我也是。
我听到有人在骂我叛徒,说我成了朝廷的走狗,甚至还猜测是因为我的野心,朝廷才会对江湖动手。
真是可笑。
昏暗的光线里,我听到了邢献的闷哼声,连面具都掉落了,露出半张和这天牢倒是极为匹配的狰狞面容。
他下意识要遮住,又腾不出手,声音都带着几分慌乱。
“你别看。”
我冷笑一声,刚要出声讥讽他,背后却一痛。
低头一看,前胸露出了一截锋利的刀尖。
第17章
练了乾坤掌,武功便无人能敌,可相应的也会付出一定的代价。
冬日畏寒是其一,其二,便是一旦受了伤,血是很难止住的。
在江湖行走哪能不受伤流血,我明知这代价的风险极大,可乾坤掌的威力实在太吸引人,我宁愿用早死换来一朝盛名,也不愿无名的度过这一生。
练了乾坤掌后我难逢敌手,战无不胜,后来又进了宫,几乎没受过伤。
而邢献从大师兄的口中得知这件事后很震惊,连夜召来了太医院的所有太医给我看病,但这并不是寻常大夫就能治愈的病。
或者说,这根本不是病,自然无从医治。
邢献无心去管天牢里关押的江湖人,任凭他们全都逃走了,师兄们也回到江湖去找乾坤掌的破解法子,只留下小师弟整天挂着泪照顾我。
我却是最平静的那一个。
生死有命,早在决定练乾坤掌的时候我便做好了这一日的准备,只可惜我享受的风光太短暂,太短暂了。
荒废早朝良久后,邢献和我一同出现在了朝堂上。
这次他没遮住我,而是让所有人知道了,天下赫赫有名的国师到底是什么模样,是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