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来雪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归鸿落雪

作者:归鸿落雪  录入:05-07

  “这些年他隐藏得极深,武林中人根本找不到他,可就在几月前,突然有消息传出,说当年的公孙止就在晚来城,一时间许多势力都涌入晚来,”说到此处赵越有些疑惑,“贤弟当时难道没察觉吗?”
  季怀愣了一下。
  当时自己在干什么呢?
  季怀回想了许久,才记起来。
  季家老太爷去世后,家中确实来了许多吊唁的亲戚和陌生人,可那时他正被自己表字恶心到不行,见天往风华楼买醉。
  当时他忙着同狐朋狗友们斗蛐蛐遛鸟逛风华楼,忙着和他母亲赌气,忙着和两个双胞胎哥哥吵架……忙着沉沦于花天酒地,怨天尤人。
  他浑浑噩噩许久,此刻终于有了一点清明,在赵越的点拨下想起了当时不对劲的地方——
  不对劲的事和人都太多了,可他当时竟然一件都未曾察觉。
  “那张图……”季怀怔道。
  “那张图就在贤弟身上。”赵越突然起身,向季怀一揖到底,诚恳道:“贤弟,此图事关重大,不止牵涉武林,还望贤弟能以大局为重!”
  季怀赶忙伸手扶他,“赵兄何出此言?”
  “此图乃是今——”赵越神色郑重,然而话说到一半突然被人打断。
  “什么人!?”柳昶芳突然面色一凝,从腰间抽出软剑,剑疾如风挡在赵越面前,金属相碰撞的叮当声在安静的夜色中格外清晰,有人破窗而入。
  白衣僧人站在窗前,目光落在季怀身上。
  “季怀,过来。”
  声音肃杀缓慢,掩盖了主人一闪而过的焦躁。
  赵越闻言一把握住季怀的手,语气诚恳道:“贤弟万万不可!”
  季怀神色复杂地看向湛华,未来得及多言,便听赵越喝道:“柳昶芳,拦住他!”
  而后他一拍手,门从外面打开,十几名着黑色长袍脸覆面具的人将二人围住带走。
  季怀被人七手八脚地架住裹挟着往前走,仓促中转身回望,对上了湛华含着杀意的目光。
  “贤弟!”赵越抓住他的手,“此人绝非善类!”
  季怀转过头来,被人架上了马车。
  马车在官道上飞速行进,季怀被颠簸得想吐,白着一张脸扶住了门框。
  赵越比他也好不到哪里去,扒住窗户哇得一声吐出来,冲驾车的人怒道:“混账东西!不会驾车就换个人来!”
  那驾车的黑袍人讷讷告罪一声,不知是真的换了个人还是放慢了速度,车内稳当了许多。
  赵越拿着帕子擦嘴,“让贤弟受苦了。”
  季怀显然适应得比他要好,他道:“方才你说这图与什么有关?”
  “今上。”赵越朝着京城的方向一拱手,又压低了声音朝天指了指,“国祚。”
  季怀皱了皱眉,“赵兄此言当真?”
  “千真万确!”赵越举手立誓,“但凡我赵越有一句假话,必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季怀盯着他看了半晌,“赵兄言重,只是若此事为真今上何不直接下旨?季府定然会将图交于皇家。”
  “我理解你心有疑虑,只是此事牵扯甚广,不能让太多人知道,若是大张旗鼓,恐怕会适得其反。”赵越顿了顿道:“今上如今病重,宫中形势波诡云谲……相较之下,只是武林纷争,对你来说反倒是最安全的。”
  季怀只觉得身心俱疲,道:“既然此图这么重要,赵兄拿去便是。”
  赵越苦笑道:“若是能拿我早拿了,贤弟身上可曾有纹身或是随身携带的物件?”
  季怀皱起眉,“没有。”
  他身上连痣都没有几颗,随身携带的物品诸如吊坠玉佩之类的早就被他当了,干净的什么都不剩。
  “这便是了。”赵越无奈道:“我们都在找那张图,而你是唯一的线索。”
  “为什么?”季怀不解道:“怎么一个两个都认准了是我?”
  “因为季老太爷临终前给你赐了表字。”赵越看向他,“含玉——”
  “这是图的钥匙。”
  季怀愣住。
  ——季铭临终前,点名要见他。
  季怀此时已经同祖父疏远多年,除却逢年过节都会刻意避开他,也避开那些嘲讽的,好奇的,不屑的……让人难堪的目光。
  他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季铭了,老人躺在床上,见他来了冲他招手,声音很是虚弱,“七郎,过来。”
  季怀走到床边三尺远,便不肯再靠近,垂眸低声喊道:“您找我?”
  季铭似乎是想拉他的手,但奈何他站得有些远,老人家够不到。
  “七郎啊,别怨祖父。”季铭也不强求他,只是目光温和地望着他,“也别怨你母亲,是我们对不起你。”
  季怀只觉得满腔的愤怒要将他淹没,他绷着张脸,没有回话。
  “可是祖父实在别无他法了……”季铭长叹一声,“我这一生,汲汲营营,谁都没能留住,到头来还做了件天大的错事……”
  季怀死死地攥着拳头,垂着眼睛不说话。
  “七郎啊,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季铭咳嗽了一声,喘了许久的气才又平复下来,“……别怨你母亲,她也不容易……”
  季怀只觉得自己再也忍受不了这里面沉闷呛苦的药味,想转身离开,却被季铭下一句话留在了原地。
  “你父亲季瑜的墓……咳咳……是衣冠冢……”季铭掩嘴咳嗽了几声,显然难受到了极点,却还是强撑着说完,“你日后离家……记得要把你父亲的尸身接回来……”
  “你父亲在西北……西北……石源城——”季铭说到此处有些激动,声音都抬高了许多,“你亲自去接!”
  季怀听得直皱眉,他从未见过自己的父亲季瑜,只知道在自己出生前他就得重病死了,却不知道他的墓竟然是衣冠冢。
  “七郎……你今已及冠,祖父留给你一个表字……”季铭目光复杂的望着他,像是愧疚,又像是不舍,却还是逼着自己说了出来,“七郎,此后你表字……含玉……含玉……”
  季怀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嗡地一声炸开,晃了晃身子,不可置信地望着季铭。
  他怎么敢!?
  他什么意思!?
  他凭什么!?
  为什么人之将死,还要留给他一个明目张胆的表字,生怕旁人不知他季七是个苟且出的杂种?还要天下人戳着他的脊梁骨骂?
  他就这么清净地死了不好吗?
  “我已着人上了族谱……七郎……好好记着……接你父亲回来……”
  季怀想冲上去揪住他的领子好好问问他,他怎么还有脸提季瑜!
  季铭像是终于放心了心中的事,闭上眼睛苦笑一声:“……你幼时还常来我院中……祖父教你的那句诗还记得吗?”
  “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
  “七郎……要记住啊……”
  “七郎……世事多艰,人心难测……要、要学得聪明些……”
  可当时季怀已经被含玉这个表字给砸懵了,什么衣冠冢什么诗句全都被他抛到了脑后,他只觉得全身的血都在发着烫,迫切地想说些什么,骂些什么,反驳些什么,来将满腔的怒火和鄙夷全都发泄出来。
  他气得全身发抖,攥紧了拳头,死死的盯着床上的人,恨不得用最肮脏最暴戾的话来攻击他,怒极之下出口却是气声:“你——”
  躺在床上的人目光悲伤又愧疚地望着他,朝他伸出枯瘦的手来,似乎是想再说些什么,可惜气力已然耗尽,季怀一开口,像是抽干了他所有的生气,那只枯瘦的手到底是没能碰到他的七郎,骤然垂落了下去。
  季怀踉跄着退后了两步——
  “贤弟可是想起了什么?”赵越见他脸色奇差,忍不住开口问道。
  季怀扯了扯嘴角,自嘲一笑:“我向来讨厌这表字,都不许旁人喊,哪有什么可想的。”


第26章 夜深
  马车一路向前,季怀问道:“我们这是要去何处?”
  “武林盟大会。”赵越掀起帘子往外看了一眼,“现任武林盟盟主衡泷召集武林中人,说是四十年前有人曾见过那图,要将其中的秘密昭告天下。”
  季怀道:“可湛华也会去——”
  “无妨,半路便有人接应,咱们改头换面会非常安全。”赵越拍了拍他的手背,“贤弟且放心,”
  季怀抽出手来,扯了扯嘴角,而后便一直沉默。
  马车在官道上跑了许多天。
  季怀靠在马车上昏昏沉沉,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他梦见了季府。
  偌大的季府里鬼影幢幢,外面大雨瓢泼,他坐在连廊下,听着哀风呼号。
  “七公子怎的生得这般好看?”
  “一点儿也不像大爷,倒是和老太爷越来越像了……”
  “三公子五公子他们同大爷长得那么像,大奶奶……”
  “……府里的公子小姐们生得都一般,怎的就他……”
  “遗腹子呢……大爷去了十月之后才生出来的,谁知道……”
  “哎呀……这可真是……”
  “和老太爷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真真是有辱门楣……”
  “可不就是杂种吗……”
  “要我说生下来就该掐死,活着恶心谁呢……”
  窸窸窣窣的私语声忽远忽近,却都无比清晰地落在了季怀的耳朵里。
  不止府里的主子,便是府里的丫鬟小厮们,表面上恭恭敬敬,私下里都要唾弃鄙夷上几句,哪怕季大奶奶杖毙了许多人,也堵不住众人的悠悠之口。
  季怀坐在连廊下看雨,周围是一张张看不清脸的人,伸手指着他,嘴里发出讥诮的嘲讽,窃窃私语声如同粘稠的蛛丝,从他们嘴里吐出,钉在他身上,侵蚀如血肉,牢牢吸附在他的骨头上,将他缠绕地密不透风。
  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看着母亲和几个哥哥上了马车,头都未回,扬长而去。
  为什么丢下我?
  怎么不带我走?
  我就……这么让你们恶心?
  可又不是我自己想被生下来活在这世上的。
  何苦——何苦让我来这一遭?
  他心中有万千愤懑和不解,却张不开口,那些蛛丝侵入他的口鼻,让他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雨水噼里啪啦地落在了油纸伞上,水汽朦胧中清瘦的腕骨格外显眼,让人想伸手握住。
  湛华站在伞下,不悲不喜地望着他,俯下|身来,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季怀,我带你走。”
  那只手有些冷,但季怀胸腔中却有一股暖意微微荡漾,将他与身后那些鬼影蛛丝隔绝开来,偌大的天地只剩雨声。
  “湛华。”季怀露出个开心的笑来,只觉得全身都变得轻快,他拉着湛华的手起身,张开手臂将他拥入怀中。
  这是唯一一个真心实意对他好的人。
  这个人在雨中给他撑了把伞,便被他放在了心里,小心翼翼地看护起来,生怕他不见。
  “季怀,你这般喜欢我,怎么就不愿意给我做药引子呢?”湛华抱着他,语气不解:“你死了,就能救我的命。”
  季怀脸上的笑凝固住。
  被他包裹在心里的人,拿着刀从里头剖开了他的心脏,将那颗本就不怎么强大的心脏,割得血肉破碎。
  却还要心疼似地摸着他的脸,“季怀,别害怕。”
  季怀疼得蜷缩成一团在他怀中,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满脸,“你要我的命,我给你便是……可你为什么要骗我?”
  湛华张口同他说了什么,只是雨下得太大,他根本听不清楚。
  “季怀?季怀?”
  有人在晃他的肩膀。
  季怀艰难地睁开眼睛,眼里一片可怖的红血丝,阴沉地看向眼前的人。
  赵越愣了一下,“可是梦魇了?”
  季怀伸手捏了捏眉心,“无妨。”
  “时辰不早了,前面有个驿站,咱们在此处歇一晚。”赵越被人扶着从马车上下来。
  旁边一袭黑袍脸覆黑色面具的仓空门弟子冲季怀伸出手。
  季怀装没看见,自己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那弟子不尴不尬地收回了手,垂首退到了一旁。
  驿站的人十分热情地招待了赵越等人,好酒好菜甚至还有官员陪同。
  赵越在席间同季怀大谈少时趣事,一杯一杯地劝季怀喝酒。
  一开始季怀还不怎么喝,但是架不住他一直劝,几杯酒下肚,头就开始晕乎起来。
  “季七郎!从前我赵越最羡慕的人就是你!”赵越揽住他的肩膀,端着酒杯声音里已有醉意,“姿容甚美,家财万贯,落拓风流!不为那些规矩教条所束缚!活得洒脱肆意!”
  季怀坐在他身边,盯着面前一道被扯得七零八落的烧鸡,扯了扯嘴角。
  “什么天潢贵胄龙子凤孙,什么权贵清流高门子弟,都比不得你季七半分!”赵越畅快笑道:“当年一别,我恨不得随你回晚来城,只可惜世事弄人,竟教我们迟了这些年才重逢……来,为兄敬你一杯!”
  他话说得真挚,季怀不好再拒,端起酒杯来一饮而尽。
  “好!这才我认识的季七!”赵越大喜,拿过酒壶来替他满上,“贤弟可还记得我们一起逃课被先生罚跪那回……”
  这酒太烈,季怀喝得脑子发懵,赵越的声音像是裹了层厚厚的棉花,听着不甚清晰,他端着酒杯面上已然酡颜,一手支着头,微眯着眼,神色迷离地转着手中的酒杯,懒洋洋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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