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怀微微笑道:“祖父他老人家病重时说话颠三倒四,我进去他也只是不停地在喊含玉……不过倒是说过一句诗——”
说到这里他看向赵越。
赵越愣了一下,衡泷看向赵越的目光微变,赵越对季怀笑道:“七郎,公孙止前辈说了什么诗?你尽管说便是,衡泷盟主是你嫡亲的师兄,断然没什么好隐瞒的。”
“可是,祖父不让我同别人说。”季怀有些为难地看了衡泷一眼。
衡泷脸上的笑容未变,“师弟,事关重大,武林众人都在盯着你,若是明日你说不出一二来,只怕届时为兄也难做。”
赵越现在倒是在旁劝了起来,“七郎,怀璧其罪啊,与其一直这般躲躲藏藏提心吊胆,倒不如说出来,让大家都安心。”
季怀神色纠结地望着他们。
“师弟,武林中人许多也绝非善类,赵兄与你年少相识,我腆脸称你一声师弟,我二人断然不可能害了你去。”衡泷叹道:“我明日本是打算让四十年前的故人出面平息这场闹剧,只怕他们暗中还是要对你虎视眈眈,咱们倒不如大大方方说给他们——”
“有我和赵兄在,我二人定能保你性命无虞。”
话说到这份上,好像季怀再不答应便是不知好歹了。
季怀眼底有些担忧,不安道:“既然师兄和赵兄这般说了,那明日我便将祖父留下的那两句诗说出来。”
“何不提前——”衡泷一开口,便被赵越打断了。
“衡盟主,七郎他既然答应说,便不要再逼迫他了。”赵越冲季怀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来,“七郎一路奔波想必也劳累,我这就带他下去休息了。”
衡泷笑意未达眼底,“自然,师弟好好休息。”
季怀点点头,脸上的担忧和害怕尚未散去,衡泷脸上的轻蔑之色一闪而过。
季怀被赵越带着出了门,却是没有再多同他说什么,唤了风左前来,“带季公子下去休息。”
季怀紧张地欲同他说话,赵越却是步履匆匆地朝着另一个方向去了。
“季公子,请。”风左示意他跟着自己。
季怀埋头跟在他身后,待进了门,脸上的紧张不安倏然消散。
每一个接近他的人都心怀鬼胎。
季怀倚在门上,心里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疲累,他竟开始怀念起从前在季府的日子,虽然耳边尽是风言风语,可起码回到院子里,他还能安心地睡上一觉,还有阿连陪着他逗趣解闷,张妈挖空心思给他做点心吃。
而不是一睁眼便要担心今天能不能活下来,谁都不敢相信,对着谁都要翻来覆去地在心里猜测上几番。
身心俱疲。
他拿出怀中放着的并蒂莲玉佩,自嘲地笑了笑。
而唯一在乎的这个人,他都看不清到底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
他将玉佩攥在手心,顺着门框坐在了地上。
季怀开始控制不住地奢望,如果是真的……该多好。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玉佩无缨——
何以结恩情,美玉缀罗缨。古代女子为心仪之人的佩玉结缀罗缨,昭明心意,罗缨也是成婚的代称。
湛华只给无缨的玉佩意思就是——你这么心仪我怎么还不给我缀缨?是明晃晃的调戏。
所以季怀才气得要摔。
第30章 狼牙
“哟,这是什么?”一道戏谑的声音突然在他头顶响起。
季怀抬起头,就被半张金色的面具晃了眼睛。
权宁蹲在地上饶有趣味地盯着他手里的玉佩,不满道:“你都要了我的狼牙了,怎么还要收别人给的玉佩?”
季怀警惕地瞪着他,“你怎么进来的?”
“从窗户里翻进来的。”权宁作势要抢他手里的玉佩。
季怀那着玉佩的手往旁边一躲,权宁早已预判了他的动作,另一只手正等着他,轻轻松松就把那玉佩抢到了手。
“啧啧,并蒂莲。”权宁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里的玉佩,冲季怀揶揄笑道:“那秃驴送你的?”
季怀有些生气道:“还给我!”
权宁灵活地躲开他的手,起身将那玉佩随手一抛,又稳稳当当的接住,“阿怀,你收别人的东西我可就不开心了。”
季怀后背抵在门上,背后的手试图开门,结果根本拽不动。
“我锁住啦。”权宁笑嘻嘻道:“仓空门那群废物根本护不住你,阿怀,跟我走吧,我保证能护你周全。”
季怀转身就要拍门喊人,结果被权宁从身后一把捂住了嘴按在了门上,权宁从怀里拿出来一枚黑绳串起来的狼牙,不顾季怀的挣扎给他戴在了脖子上,语气中带着威胁,“阿怀,若是下次你再敢把我送的东西从窗户里悄悄扔掉,我真会生气的。”
季怀盯着他手里的狼牙,若不是权宁说起,他都快忘记有这回事了,这狼牙他当时随手放在了身上,却不知道为何又回到了权宁手里。
“我在彩霞镇客栈外面的窗户捡到的,阿怀,这也太伤人心了。”权宁装模作样道。
季怀蒙受不白之冤,愤怒地看着他。
权宁十分不解道:“那秃子到底有什么好的,他都要把你做成药引子吞了,你还对他念念不忘。”
季怀被他捂住嘴根本说不出话来。
“阿怀,你乖乖听话,我便不给你用毒。”权宁伸手拨了一下他遮得严严实实的前襟,白皙的脖颈上都是些不雅观的痕迹,顿时面色便沉下来,“我一个看不住,你还真是被那妖僧给给迷得晕头转向了。”
季怀要下了大力气要挣开他,却被冷刃抵住了喉咙。
权宁将那玉佩在他眼前晃了晃,笑道:“跟我便是成何体统,跟那妖僧便是心甘情愿?”
权宁松开了手,刀却还抵在季怀脖子上。
季怀怒道:“权公子自重,那是我的私事。”
“阿怀,我好伤心呀。”权宁哼笑一声道:“不过我就是喜欢你喊我权公子,来,再喊声我听听。”
季怀气得涨红了脸。
——
“那张图对我们至关重要。”赵越沉着脸对坐在对面的女子道:“丛映秋,你可别说你不知道衡泷的打算。”
丛映秋懒洋洋地端起面前的茶杯来抿了一口,“您纡尊降贵来掺和我们武林中人的事情,可属实不地道啊。”
“你们武林中人的事情我不关心,我只是要那张图和季怀的安全。”赵越冷声道:“那图里画着的是秘籍还是珍宝无所谓,当初说好我们四家联手,我要图你们三家分宝,结果现在衡泷却打算昭告天下?季怀他手无缚鸡之力,你们这是将他置于险境。”
“赵门主。”丛映秋慢悠悠道:“地狱海掺和进来了,那里面的人都是疯子,沾上了就甩不掉,想必你也查到那湛华是何人了,他出手比我们几家都要早,而且他要的不是季怀的图,而是要他的命——”
“和疯子是讲不了道理的。”丛映秋叹了口气道:“他带着季怀藏了那么久我们都没找到,要不是季怀在彩霞镇露脸,咱们还不知道要找到什么时候呢。”
“我们现下要做的是从湛华手底下保季怀的命,那地狱海也不是铁板一块,”丛映秋笑吟吟地望着赵越,“衡泷虽然有时候迂腐了点儿,但脑子还是聪明的,这淌水自然是搅得越浑越好,您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赵越盯着她,像是在思考她话里的真假。
“其实还有一点我很好奇,您和那季家七公子到底是什么关系?怎的如此费尽心力要保下他?”丛映秋葱白的手指在桌子上轻轻点了点,笑道:“总不能真同我那手下权宁一般贪图七公子的美色吧?”
“放肆!”赵越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冷眼望着她,“明日武林盟大会季怀若是出半点闪失,你们谁都担待不起。”
赵越离开后,丛映秋脸上的笑意敛了起来。
有人从内室出来,“这赵越好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主子,要不要——”
他伸手往脖子上做了个灭口的手势。
“你不要命我还想要。”丛映秋横了他一眼,“告诉权宁让他老实点儿,别去招惹那季怀。”
“……主子,权宁刚走。”
丛映秋皱起了眉,“他干什么去了?”
“说是去找负心汉算账。”
丛映秋:“…………”
鉴于权宁勾搭的数不清的男人,能被他说是负心汉的还真没几个,她沉吟片刻,“把人给我叫回来。”
“是!”
——
权宁伸手抹了把脸,指间多出了些黏腻的血,他的笑容冷了下来,“阿怀,我就这半张脸是好的了,你竟还想给我毁了?”
季怀一只手紧紧攥着把锋利的匕首,另一只手拿着玉佩,落在地上的刀鞘上镶着块价值不菲的龙眼绿宝石,闻言什么都没说,只是警惕地后退到窗户边,冷声道:“我虽没有武功自保,可也绝不会任人欺凌。”
权宁一摊手,无奈道:“我只是同你闹着玩,你丢了我送的东西,还不许我生气吗?”
“这般玩闹未免有些不尊重。”季怀皱眉道:“我不喜欢别人动手动脚。”
权宁酸溜溜道:“那假和尚对你动手动脚也没见你发火,你还将他送的玉佩当宝贝。”
季怀一噎,他不会什么骂人的话,只能咬牙道:“那是我的私事,还请你自重。”
见真的将人给惹恼了,权宁摊着手退后两步,笑眯眯地哄他,“好好,我自重,只是我送你的东西要记得好好保管,不然下次我也真生气了。”
此时外面响起了几声古怪的鸟叫声,权宁眉梢微动,直直地冲着季怀扑来,季怀抬刀欲挡,却发现对方只是冲向窗户,一口气未松到底,权宁顺势伸手在他脸上摸了一把。
季怀干脆利落地一刀下去,若不是权宁手收得快,以这匕首的锋利程度只怕要留下只手在这里。
季怀将脖子上的狼牙一把薅了下来,脸色很是难看。
他都将这狼牙忘记了,怎么可能在彩霞镇客栈将它从窗户里扔出去?
彩霞镇客栈,他也只是洗澡的时候脱了外袍——季怀愣住。
他洗完澡换上亵衣从屏风后面出来,湛华接着就进去了,难不成是湛华……
想到这里季怀面上一阵古怪,没事他扔这狼牙干什么?莫非里面有什么剧毒之物?
季怀突然觉得这颗小小的狼牙充满了未知的危险,正欲将这枚小小的狼牙放到桌子上的手,外面突然有人敲了敲门,不待他答话,门就被人从外面粗暴地破开。
风左裹着一袭黑袍推门而入,便见季怀左手拿着玉佩右手拿着狼牙,桌子上还扔着把染血的匕首。
“季公子,方才可是有人来过?”风左问他。
季怀将手里的东西都收起来,垂下眼睛道:“没有,我不小心割破了手而已。”
风左的目光落在他拿着的狼牙上面,顿了顿,道:“明日便是武林盟大会,还请季公子好好休息。”
“好的。”季怀弯腰去捡地上的刀鞘,正好风左要伸手帮他去捡。
两个人的手不小心碰到了一起,触手是熟悉的冰凉。
季怀低着头眯起了眼睛。
第三卷 :石源
第31章 赌约
寻常人的温度不会这般低, 若是之前季怀也不会察觉到异样之处,将看起来毫不相干的两个人联系在一起,但偏偏前一晚上他还和对方同床共枕。
季怀面不改色地拿起了匕首, 将其放入刀鞘, 笑道:“这是我一位朋友所赠。”
风左沉默着不搭话。
“我这朋友心眼小得很, 还总是喜欢作弄人让别人误会,”季怀将匕首收进了袖子中,随手将那玉佩放在了桌子上,目光紧紧盯着他, “风左,你说我该怎么办?”
风左声音低沉沙哑, “季公子的私事,属下不便过问。”
季怀轻笑了一声, “唔,不便过问。”
风左沉默着站在一旁,季怀手中还捏着权宁给的狼牙,正想再开口说话, 目光却一凝。
之前他一直没有仔细看,这小巧的狼牙上竟雕刻了密密麻麻的文字,只是那文字古怪地很,不像是汉字,倒像是什么梵文古语, 只可惜他才疏学浅, 不认识上面刻的是什么。
见季怀拿着那枚小小的狼牙神情认真地看起来,风左周围的气息都变得有些冰冷。
季怀却恍然未觉,研究了半天没研究出什么门道来,索性就将那狼牙塞进了袖子里。
正当此时, 门外传来了许多嘈杂的声音。
“这天圣寺好大呀!”有少女娇笑道:“爹爹,咱们住在哪里呀?”
“小师妹等等我!”
“掌门,马棚里都满了,咱们的马要栓到哪里?”
“这不是飞仙楼的齐道长吗?久仰久仰!在下楚红门楚天……”
“听闻衡泷盟主到了,何不一起拜访?”
“那边的几个,干什么的?”
“…………”
乌乌泱泱像是从前院涌进来了不少人,笑闹声问好声不断,武林儿女多豪情,自是不拘小节,当即便有人兴起在院子中比起武来,叫好声不绝于耳。
季怀在门内听得好奇,正想掀开条门缝瞧上一瞧,门就被一只苍白袖长的手给按住了。
季怀偏头看他,“我只瞧瞧。”
“季公子,切勿多生事端。”风左道。
季怀抱着胳膊倚在门上,似笑非笑的望着他,“赵越只是让你保护我,又没说你可以限制我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