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这案子不是转交督离院了么。”
“不是听说。”纪礼纠正司漠,“这案子早就结案了,不然真的叫外邦人混进皇城,到天子脚下作乱,那还得了。”
“你又知道了?”司漠斜着眼看了过去,眼神里颇有少年人的不服。
“我当然知道了。”纪礼难得见司漠在裴熠以外的事情上处下风,立刻就来了兴致,“别的不敢说,消息肯定比你来得快。”
司漠捏紧拳头。
“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裴熠也忍不住问他。
裴崇元久不上朝这些事他不会知晓,即便知道也断不会同纪礼诉说,而纪礼那帮纨绔好友,裴熠一想,虽然张扬好胜,却不至于拿朝廷的要事当做谈资。
“月前赵彻在不羡仙醉酒说的,他那日喝的高兴,便说不羡仙如今能开门做生意,怎么也要给他磕头,要不是他们家,不羡仙早就关门了。”纪礼转头看向裴熠,疑惑片刻后才眯起眼说:“我没跟你说过吗?”
裴熠朝高台上的人群看了一眼,终于走到了自己的坐席上。
纪礼今日格外聒噪,还欲要将赵彻醉酒后的窘态也一并形容了,忽然看见裴熠贺司漠齐齐的看向他,当即又把话给咽了回去。
“你小小年纪还去妓院喝酒?”司漠说:“你父亲就没打断你的腿。”说着便垂眸直勾勾的看向纪礼的双腿。
“我没喝酒。”
司漠说:“那也是妓院。”
不羡仙号称谒都仙居,除了美酒佳肴,还有赛天仙般的人儿,司漠虽不曾至,但上次出事的时候,听石峰说过一回,所以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纪礼当即解释道:“我没......”
没找姑娘厮混,他大概是想解释,但他也知道这解释有些苍白,所以刚开口就止住了,“没什么?”司漠见他狗急跳墙的样子语气更甚:“反正你就是去了。”
“你闭嘴......”
霍闲同齐青一起随后也上了台阶,刚抬脚,便听见上头纪礼聒噪的声音,他同齐青相视一笑,这几个月纪礼甚少出门,他们听着这熟悉的声音,不免又回到半年前一起蹴鞠赛马,喝酒比剑的日子。
“世子可算准时了一回。”赵彻也跟上来了,他翘着嘴角,带着些许讽刺的意味,看向霍闲说:“怎么都搬去了侯府还是跟不上侯爷的脚程?”
显然赵彻一直就在霍闲后头,知道霍闲并没有和裴熠同行。
“小王爷说的是。”霍闲并不恼火,反而笑了,“兴许日子久了,侯爷就肯带我玩儿了呢。”
霍闲特意将“玩”说重了几分,说话间讳莫如深的看向裴熠。
赵彻听他说了句废话,便失去了讽他的兴趣,转而同其他人,说:“平日里咱们都是兄弟,等会儿上了台,可就要得罪。”
他颇有信心,论诗书比不上齐青,论琴画又比不上霍闲,纪礼有个好爹,他想上天揽月,裴崇元都不拦阻,唯独他,可是今天不同,既不比琴棋也不比书画,在这群平时摔个跟头都要被一群小厮丫鬟围着转的公子哥里头,他的功夫是最拿得出手的。
他环顾一圈,视线落在齐青身上,若放在平时,齐青运气好或许能与他齐平,但今日,两个齐青也不会是他的对手。
“是兄弟千万不要手下留情。”齐青也颇有信心的说。
武魁遴选旨在挑选人才,并非两军交战真的要打个你死我活,因此天熙帝一早就下了诏令,凡上台比武者兵器离手或背部着地便算是输,这样一来减少重大伤亡,还能从中看出比武者在台上的应变能力。
赵彻的外家功夫不弱,裴熠是知道的,若纪礼在他手下恐怕是讨不到多少好处,想到此裴熠便低声询问:“你待会是跟他比试吗?”
“我不是。”纪礼摇头否认:“我抽到的是齐青,赵彻跟李嗣一组的。”
提到李嗣,裴熠不自觉的蹙起了眉,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下意识的看向旁边。
霍闲正把玩着折扇,拇指摸到扇骨上镂空的花钿处,倏忽感觉身侧有束光,直直的投向自己,他侧眸一看,裴熠正气定神闲的看着他。
待纪礼他们都走开,去准备比试事宜了,霍闲才开口,“巡防营的要务是谒都城的安稳,怎么还有兵部的人,就算巡防营人手不够需要人,也该是从禁军里调度才是啊?”
作者有话说:
来啦
第46章 劫难(六)
听着像是问询,裴熠却觉得不是,可一时之间他也咂摸不出霍闲的用意。
“禁军不好调遣,。”裴熠压低了声音说:“关津是出了名的铁面官,除非是皇上开口。”
裴熠说着朝高台上看了一眼。
天熙帝自然不会开口,即使调遣皇城内其他的兵力,他也不会动禁军的人。
就像这次,宁愿舍近求远让兵部派人协同巡防营布防。天熙帝身在高位,却不耽于享乐,他心里很清楚军权即使天权。月夕宴上成安王不动声色的将挽月公主推向东都,虽令人意外,于他而言却是个收获。
他从心底惧怕北威军和禹州军,给的荣耀越多越怕,越怕越是要给,看似坐在那人人艳羡的权利中心,实则比谁都清楚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位子。他的每一个决定都握着生死和民生。
“你怎么知道皇上不会开口呢?”霍闲忽然斜靠过去,手肘便撑在案几上:“来了这么多武将,他们可不是爱看热闹的市井百姓。”
“武试三年一选,有不少慕名而来的高手在名单之中。”裴熠说:“武魁只选一人,能者却多,落选的原因各有不同,并非全都是实力不够,皇上此举不外乎是为朝廷招揽人才,兵部素来有选择和任用的权利,若在落选人里看中了能为朝廷效力之人,招揽麾下也属正常。”
“还是侯爷想的长远。”霍闲挑了眉,目光又落在裴熠身上,看的裴熠后背上火。
“台上打的热火朝天你不去看,盯着本侯看什么?”裴熠斜了他一眼,发现他还在盯着自己,便说:“看够了么?”
最先出场的便是纪礼和齐青,他们因为身份特殊,引来不少人的瞩目,司漠颇有一种名师出高徒的兴奋,目不转睛的看的正兴奋。
“台上人是多。”霍闲上身后靠,神情有几分懒怠,即便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丝毫没有收敛,勾起一丝笑意,“可都没有你好看。”
纪礼当真将从司漠那里学到的融会贯通了,这有点出乎意料,搏到精彩处司漠也不免有点忘形,正要拉着裴熠滔滔不绝的时候蓦地感觉到空气中夹着一丝尴尬。
司漠连忙收回伸出去的手,一回头,就看见稳稳当当站在霍闲身边的阿京。
他有些许疑惑的小声问道:“怎么了?”
阿京也看向他,低声用口型如实说:“世子刚刚说定安侯长的好看”
司漠:“......”
定安侯好看不假,可两个大男人为什么要在这时候说这个,安静须臾后司漠忽然反应过来,当即问道:“世子真的说定安侯好看?”
霍闲:“......”
裴熠:“......”
阿京有些尴尬,扶额悄声问:“你到底是怎么成为定安侯的贴身侍卫的。”
司漠本以为阿京这话是带着羡慕的讨教,可他说着说着忽然发现不对劲,他一愣,“你什么意思?”
阿京和他主子不一样,既不轻佻,也不爱笑,他话很少,“不是你刚才理解的意思,是你现在理解的意思。”
司漠:“.......”
此间尴尬被一声锣鼓击碎,台上两人相对,纪礼身旁立着剑,透过呼声,裴熠看见他的表情一点一点失落,最后捡起剑,抱拳转身。
这一场胜负已分。
武选并非是宫宴,故而坐席上的众人不似在宫中那般拘束,看看比试,也与左右交涉。这种比试看一场两场还算有趣,看的多了难免麻木,又不能使出真本事以免造成伤亡,又要见招拆招想着如何应了对方,一场下来的半个多时辰才能比如结果,甚至有不少是赛时过长,体力不支输的比赛。
正当大家的兴致都被磨得差不多的时候,李忠义掀帘进了天熙帝座前,片刻后他同主事司仪耳语了几句。
锣鼓声一停,他缓步上前道:“诸位,皇上广开恩科,兴武举以谢天下士子,凡精于兵法、弓骑诸者,皆有机会为朝廷效力,今日之举,凡在禁军统领关大人的十招之内能不落兵器者皆能编入正军,愿诸士子共励之,以修身安国为任。”
关津闻言便上了台,他身材高大,体态颇为雄健,即使不穿甲也能一眼看出是行军之人,他容貌端正内敛,站在台上不怒而自威,眼角的沟壑积攒着沉霜,抱拳道:“诸位都是大祁悍将,方才不尽兴的,此番可自由发挥,不必再留余力。”
天熙帝只说能编入正军,却未说是编入哪个正军,大祁守备军巡防军禁军统归正军,这便是天熙帝掷的试路石。
申时一过,武选正式结束,武魁落在赵彻身上对裴熠而言并不奇怪。
待众人疏散的差不多,纪礼才满头大汗的逆着人群找到裴熠。
他有些狼狈,输给齐青本以为武选无望,却不料李忠义来得及时,他本并无意武状元之名,去比也是为了应允与裴熠的约定,如今天熙帝下了恩,他没有不上的道理,他最后又比了三场,最后一场输给了赵彻,他挨了赵彻两拳,嘴角青紫,此刻都还挂着彩,裴府的人要给他上药也被他给拒了。
“我没能夺下武魁第一。”早晨的兴奋早就在疲累中消散了,此时他有些懊恼,“还是没资格进你的禹州军。”
裴熠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见他衣着破皱,脸山还带着伤,也不忍多说,便安慰道:“你能在关统领手下过十招,这已是不易了。”
“可我不想加入禁军围着皇宫转,我想的是上阵杀敌跟着你的禹州军。”纪礼对于能在关津手下扛过十招并不感到庆幸,对人人都敬畏的禁军也并不在意。
“谁说一定是禁军了。”
纪礼回首,见霍闲扇子动了几下又被合上,大概是凉的。
身后的霍闲款步而至,他扬声说道,“皇上只说是编入正军,禹州军也属正军,你不妨求求定安侯,编入哪个军队,关津可是能起到一半的作用。”说着他便挑眉看了裴熠一眼。
其实霍闲不提,裴熠也打算这么做的,他顺着霍闲的话点点头,说:“他说的有道理。”
第47章 劫难(七)
初冬夜寒,太后倚在熏了香的暖帐中说:“听说定安侯已经病愈了?”
芷兰姑姑踩着细碎的步子退到账外,低语了几声,外间的人便纷纷退了出去。
“是。”芷兰姑姑,微垂眉眼轻声说:“他前几日在城里酒楼进出,正好让赵王府的人瞧见了。”
“正好?”太后闻着帐中香十分馨甜,支颐侧卧,“皇上选入侯府伺候的人既然不能好好照顾他,便叫她们回来罢。”
芷兰姑姑思忖着说:“奴婢明白,着人寻个理由接她们回宫。”
太后点点头,听到外间的声音有些大,便问:“怎么了?”
芷兰姑姑回话:“是公主来了,奴婢方才吩咐未得召见不可进来,想来是公主担心了。”
太后抬了抬手,示意芷兰姑姑请她进来
锦蓉拖着绯色的宫装,得了应允便疾步进了门。
“蓉儿有急事?”隔着幔帐,太后的声音不疾不徐的传了出来。
“蓉儿无事,只是方才她们拦着不让进,蓉儿担心母后。”芷兰姑姑缓缓地掀起了幔帐。
“母后无碍。”太后说:“适才说起,武选尘埃落定,元春前可算是了了你皇兄的一桩心事。”
锦蓉面带笑意的说:“阿彻脾气虽然急躁了些,但历来武官都不拘小节,他能从一众高手里脱颖而出,不枉母后平素对他的一翻疼爱。”
太后睁了眼,抬手揉了揉眉心,说:“疼爱是一回事,他能明白又是另一回事。”
隔着暖帐,锦蓉抬眸看了芷兰姑姑一眼。
“武选高手如云,若非母后事先做了万全准备,阿彻哪能这般顺利。”锦蓉卸了小指上的护甲,绕到后方替太后揉额,“母后一翻苦心,他会明白的。”
太后牵了锦蓉的手,轻轻握在手里:“先帝去后,母后带着你们这些孩子,若都如你一般贴心,母后也能少操些心。”
锦蓉搂着太后,侧脸贴在太后的高髻上,就像儿时那般撒娇道:“大祁没有母后操心,哪能有现在这般盛世。”
太后拍了拍他的手说:“你长这么大也没出过皇城,哪知道盛世是和模样。”
“蓉儿只想陪伴母后身边,只要母后在,这盛世便会如母后所愿。”
锦蓉是先帝最不在意的一个孩子,在被太后接来之前,一直跟老宫女生活在一起,她生母从前是浣衣局的女官,长得有些姿色却性格泼辣,偶然得了先帝宠幸生了她之后便撒手人寰,锦蓉自小是由乳娘照顾长大的,虽是皇女,但先帝从未召见过她,她是在低等宫女堆里长大的,从前生母总刁难这些宫女,她们不敢反抗,人死后便将怨恨都撒在锦蓉身上,太后接她回去的时候,足足养了两年身体才算好起来。
“皇宫再好,也如囚笼,哀家一生锁困其中便罢了,你却不必。”太后也抱着她说:“高墙之外的世界哀家此生已无缘亲眼去见,你若是看到了,那便是哀家看到了,你可愿意做哀家眼睛,去替哀家看一遍人间繁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