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侧过脸,眼里挑着笑意问:“不合胃口?”
裴熠看着他,没说话。
“那就喝酒。”霍闲端起刚到满酒的杯子搁在裴熠面前,说:“玉楼多得是酴醾。”
裴熠闻了闻,果然和他桌上的那壶不同,清冽的甜味沁入心脾。
酒未入口,心已宿醉。
*
冬至过后,朝中便愈加繁忙,大祁地广,每至冬月,各地的秋收便由地方官统计送呈达朝廷,今年暑夏雨水不足,入秋又受蝗虫侵扰,到了秋收时节还发了水灾,许多地方不仅颗粒无收,反上呈灾情,其中柳州越州最为严重。
天熙帝端坐在龙椅上,案几上掌着两盏油灯,他皱着眉,侧影倒映在灯下,又瘦又长。
李忠义端着外域进供的甜品在一旁候着。
“皇上,该歇息了。”这是他第二次开口提醒,殿内其他伺候的宫人大声喘息都不敢,只因天熙帝脸色沉的越发厉害。
“啪”的一声,一道折子在李忠义眼前飞了出去,天熙帝很少一语不发的动怒,这让本就胆小的宫人吓得扑通全都就跪了下去。
“皇上息怒。”李忠义搁下御膳房刚送来的甜品,上前将折子拾起来,重新整理好整整齐齐的摆在龙案上。
他是天熙帝幼年时就伺候在旁的老人了,对这个看似羸弱,实际内心强大的帝王真正的喜怒几乎是一眼就能分辨,他朝那吓成一团的宫人使了个眼色,他们如获新生,齐齐退了出去。
“蔡闫竟敢拿人命与朕粉饰太平,瞒报柳州水灾,他......咳咳......朕要砍了他的脑袋告慰因他丧命的百姓。”天熙帝因着急怒眼中满是憎恶。
他的愤怒和不甘只有在这无人的时候才能得以发泄,可越是如此,他越是不甘,心中的怒火也越烧越旺。
李忠义躬着身说:“蔡大人糊涂,国库再紧俏,这笔银子也得支出来。”
“国库紧?哼。”天熙帝怒气未消,道:“太后生辰户部怎么不呈报国库紧俏,点武魁所用的一应款项他倒是批的快,到了赈灾就没钱了。”他猛一拍桌子,像是问自己,“钱去哪儿了?”
李忠义走到天熙帝身后,替他按穴,这是伺候先帝的太监在他幼年时手把手传给他的一门手艺。
“武魁遴选是替大祁招揽人才,祖上的规矩,他也不敢不尽力,蔡闫有罪,皇上定他的罪就是,别气坏了身子。”
许是李忠义的安抚起到了镇定的作用,,良久,天熙帝才终于平息了点胸中的怒气,他看向李忠义,说:“户部的人还在么?”
李忠义说:“一直在殿外候着,等皇上召见呢。”
天熙帝点了点头,只见李忠义抬首提嗓道:“传户部巡官曹旌觐见。”
*
殿内的宫人鱼贯而出,低着头小心翼翼的出来,廊下站的人身着官服官帽,年纪不大,他身材颀长,看着温和,即使面见天子也只有敬畏,毫无惧色。
宫人带他进了大殿,见着天熙帝磕头请安。
天熙帝觑了他一眼,道:“怎么是巡官?户部尚书蔡闫呢?”
李忠义小声在天熙帝的耳边说道:“此人是蔡闫的外甥,天熙十一年的进士,如今在户部任巡官一职。”
“皇上。”曹旌跪在地上说:“蔡闫失察,在柳,越洲灾情上未经核实,下放赈灾款项疏忽以至灾民越积越多,造成失控,臣斗胆逾越,请皇上降罪。”
曹旌将手里的折子递给李忠义。
他是个文臣,文人风骨在他身上得到近乎完美的诠释,天熙帝看了折子后略一迟疑,说:“蔡闫是你舅舅,这事是你办的?”
曹旌不敢抬头,应声说道:“是,户部赈灾钱款一时难以批复,臣自作主张开库赈灾,此事是臣一人主张还请皇上赐臣僭越之罪。”
他跪在朝堂下,腰背却挺的笔直,这是他自科举后初次见到天子,却也可能自此丢了头顶的乌纱,是最后一次面见天子。
天熙帝一时不知是否该恼怒。
天熙十一年,京中最大的盛事莫过于那场科考,当时在殿试结束后,翰林院的主考官曾力荐过这位考生,天熙帝对他的策论记忆颇深,认为他具有治国安邦的才能。可入了仕之后并未掀起什么水花。
想起这位当年那场盛极一时的科考,天熙帝语气稍稍缓和了一些,“起来回话。”
曹旌便才起身,恭敬道:“据臣所暗访所知,柳州知府韩显以低价收购边远地区往年的存粮,多是些发霉,受虫灾严重的粮食,人根本不能吃,有不少百姓未被饥荒饿死,便死在赈灾毒粮里。”说到此处,他有些愤怒,道:“此事还请皇上明察。”
贪污之风向来是每个朝代都会历经的,大祁建国历经三帝,朝纲从最初的动荡到如今渐渐稳定。
乱世出枭雄,太平盛世出贪官,天熙帝并非不知。
可官员之间互相勾结已成事实,朝廷没有几个曹旌,官微者只能听差办事,这事还得从内里着手。
“皇上,柳州人口还不足两万,死伤者可达一千余人,文官笔下的红朱丹,都是活生生的人命。”曹旌跪在地上,他义愤填膺,灾情在前,朝廷不作为,后续地方的民众必然会聚众闹事,由此造成的死伤事件将更难控制。
天熙帝眼里怒火重燃:“这样的人吏部也敢任用。”天熙帝猛一拍桌道:“从今日起,革蔡闫户部尚书一职,由曹旌暂代。”
“皇上。”李忠义提醒说:“那韩显......”
天熙帝说:“传定安侯。”
曹旌神色一顿,说:“臣告退。”
“你等一下。”天熙帝说:“定安侯办事素来公允,此事便交由你与他同办。”
曹旌心中明白这是天熙帝的照拂,他久居户部巡官,如今贸然升迁,赈灾一事牵涉良多又繁杂,若无人压着,他这趟差事办起来怕不容易,民生无小事,天熙帝这是要他速事速办。
“是。”曹旌垂首。
李忠义去而复返,裴熠解了佩刀和氅衣,在宫门口*与内宦,迈入宫门时才注意到殿内还有人在。方才进宫一路李忠义已将天熙帝急召他觐见原由简述过,此刻瞥见殿内青年身着文臣官服,心中便已了然。
殿内寂静,天熙帝脸色还未从怒中回旋,裴熠叩首。
天熙帝凝眉道:“这是新晋户部尚书曹大人,朕命你们二人主理柳越二洲赈灾事宜,曹旌协理定安侯,至于涉案官员无论官职大小,全部革职查办,此事待赈灾结束,再交由刑部主审。”
曹旌手心冒汗的上前领旨,他在起身的瞬间余光瞥见这位威风凛凛的大祁飞将,他忐忑的迎上裴熠戒备的目光。
退出殿外,裴熠才得以打量这位青年才俊,他身量颀长,眉宇清雅,若不是这一身的官服,他更像是个儒雅的书生。
庄先生同他说起户部之时曾提过这位巡官,虽在天熙十一年殿试上一鸣惊人,却更像是昙花一现,如今却敢冒天下之大不讳,将自己的亲舅舅当成了踩脚石,有胆色也够狠。
尽管曹旌万般不愿意,但圣旨不可违逆,待李忠义将二人送出殿外,曹旌才说:“此次有劳侯爷了,下官定当全力配合。”
即便他升任了户部尚书,依旧谦卑,这并非是因为他职位低于裴熠的缘故。
“赈灾放粮之事往后还得还要请教曹大人。”裴熠说:“来日方长。”
明明是冬月,曹旌的帽檐下却渗出细汗,他扯出僵硬的笑,连连点头道:“是是是。”
作者有话说:
又是wuli柿子消失的一天
ps:马上重头戏要来了,这回是真的。
第50章 劫难(十)
裴熠回府后才得知曹旌这户部尚书之职是如何来的,他想起先前在宫里见到的那人, 一时没想通,这事听么听怎么不像是他在宫里所见的这位儒雅书生能做出来的。
“人不可貌相,这个道理侯爷难道今时今日才知道?”霍闲立于廊下,院中森寒,灰蒙的长空不知何时飘起了飞絮,零星的雪飘落在院里,霍闲的世子府几日前就已经修葺完毕,裴熠一早就知道,装聋作哑了这些天,也没见霍闲有回府的意思。
“这是说你自己?”裴熠与他相隔的距离并不远,似乎闻见他身上的草药味,霍闲明明是很惧冷的此刻却同他站在廊外,他看着霍闲冻的发白的面颊,抬脚往屋里头去。
“什么?”霍闲笑看裴熠,伸手拢了拢衣领回身跟上:“不是说曹旌么,怎的又扯上我了?”对上裴熠的双眸,不觉坦然一笑,哈了一口气在手心,道:“这天也太冷了。”
屋内生着炭火,又添了檀香,一踏进去便与殿外判若两处,炉子上温着热茶,带着一股驱寒的姜味,霍闲便知这定然是秋白嘱咐的。
“赈灾一事不难,曹旌既敢走这步险棋,赈灾款项与事宜都已办妥,皇上不过是找个压得住官员的大臣实施。”霍闲饮了几口姜茶,喉中辛辣味慎重,他不由得微微蹙眉,说:“难的是赈灾之后此次涉案官员的裁惩,这其中牵扯着社稷的根本。”
裴熠原先只觉得霍闲腹有诗书只在于文墨上,不曾想他于政治也看的这般透,然而有帝王之才无帝王之心这样的人是最难能可贵的,但霍闲会是这样的人么?
他说的不错,赈灾是个急差,灾民等不得,可后续事宜却牵连甚广,这一查便拔出萝卜带出泥,从户部到地方,上呈,积压,拨款,发粮中间要经数人之手,此事在赈灾期间便可从户部查出端倪,天熙帝将这头阵交给裴熠去打,此事一过,太后必然会将其视为眼中钉。
“大祁律法严明......”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霍闲被姜茶呛了一声,提醒他。
往年谒都很少下雪,今年却很异常,刚入冬就开始飘雪,霍闲的精气神似乎在入冬前耗的所剩无几,看着总是病怏怏的。
裴熠让人换了呛口的姜茶,待人退出去,霍闲才所有所思的说:“难怪满城都是侯爷的倾慕者,是个体贴的。”
“是么?”裴熠晃了晃杯中茶,似不经意道:“这么说你也是。”
霍闲笑了,却没回答他:“听说清梦郡主还去过千机营,一鞭子挥倒了好几个人。”
裴熠一愣,此事他未向任何人提及,也责令不许下面人外传,但若是有人心人真的想知道却也并不是密不透风的事。
左右都无人,裴熠淡笑:“这话听着像吃醋。”
那夜,霍闲猝不及防的靠近将他推进了一座从未踏入过的领地,那种感觉他说不清,但自此之后他便记在了心里。
他记的那滋味,此后每见一次便总能记起,有时候会在梦里重复,每一次都在漫天暴雪之后戛然而止。屋内暖意明朗,炭炉里发出“滋滋”的声响,在一片寂静之中他握紧拳头,从那一晚起,裴熠就想将这个人压在身下,让他臣服于自己。可他总是忽近忽远,在他周边徘徊,总是让裴熠觉得自己可以更进一步的时候他却又自如的退到了千百里之外。
他像个被人牵着鼻子走的猛兽,而霍闲则是那个不动声色牵动他的人,在猛兽面前一副温善和煦的模样。
觉察到危险的气息,霍闲明显一愣,他起身走到窗边,试图要逃离这种直白的审视,他被这危险的目光看的有些不自在,不禁支起窗杆,望着庭院,说:“提醒而已。”
裴熠将桌上的半壶酒仰头饮尽,那酒热瞬间就溢满了全身,内外都是热意,他便看着霍闲略显单薄的后背,越看越热。
霍闲看着外面呼啸的寒风,觉得骨头都冷,回首却对上一双炙热的双眸,但那一刻在霍闲眼里却是比寒风更冷冽。
裴熠在他转身的瞬间倏而靠近,霍闲被他强有力的臂膀撑在两侧,进退两难,强大的气场自上而下的压制着使他生出压迫感,霍闲被压得身体后倾,感觉有彻骨的寒风钻进衣袍里,裴熠抬首抽掉支杆,那冷风便戛然而止。
“只是提醒?”清甜的酒香喷薄在霍闲脖颈间,酥麻感顿时朝着他的四肢百骸蔓延开,裴熠眯起眼看着他说:“真可惜。”
四目相对,裴熠终于依靠巨大的压迫感反败为胜,像看着猎物般的看着他,不知从何时起,他滋生出想要一尝这滋味的危险想法,他手掌贴在霍闲的后背,有种要将他揉进自己身体里的强烈念头,可是他却没动。
霍闲的心跳剧烈的起伏,裴熠紧贴着他,那具悍勇的身体像炭炉中间烧的最红的炭,将他点着,燃烧,他被烫的眼中发红,心中含欲。在这寒冬的岁月里他需要这盆炭炉,在裴熠心中闪过松手念头的瞬间,他再次迎了上去。
“简直嫉妒。”霍闲贴在他的唇上,语气旖旎缱绻,比一切美酒都要上头。这话是压倒裴熠理智的最后一丝破防。
裴熠终于如愿动手揉捏他的后背,他在这理所当然的嫉妒里将人抵在窗边,狠狠地压住他回吻了下去。
各自的理智都在这一刻如同炉上烧尽的炭火,烧成了灰沉在最底,裴熠越汹涌霍闲越疯狂,暧昧的低喘淹没在隆冬的风雪里。
衣衫凌乱的被扯开,玉脂般的胸膛只有浓烈的索求,那具滚烫的身体如同他时常撩人的手腕一样瓷白,在裴熠的揉捏下,潮红漫上了后背,他们在情/欲中,难以自抑的吻着,呼吸交错,喘息之间分不清究竟是谁更热烈,在喘息的瞬间裴熠瞥见霍闲一闪而过的眼神。
那像是要推拒却又不忍的复杂眼神中倒映出自己的神情令他生出几分不快,他抬起霍闲的下颌,再次吻上那有些红肿的唇瓣,后背的潮湿从掌心开始,他将霍闲一把搂进自己的臂弯,手掌在他腰迹肆意滑走,霍闲被他揉的浑身软绵,所有的情绪都化成克制的低喘,从唇边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