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古代架空]——BY:昔日

作者:昔日  录入:05-08

  屋内落针可闻,曹旌颔首示礼,他不说话的时候这样打扮和下人无疑,但一开口便立刻能让人感受到他已经刻进骨子里的那种文人特有的谦逊。
  裴熠打量着他,窗格的缝隙中透着微弱的日光,光线暗淡,他却目光如炬。
  曹旌叫他这么看着,越发的忐忑起来。
  “曹大人,又见面了。”裴熠说道。
  曹旌不敢与他直视,微微弯着腰点头道:“侯爷。”
  霍闲坐在另一侧不说话,裴熠示意曹旌坐,曹旌婉拒了他的好意,站着说话。
  “我不与你说旁的,曹大人同我一起到柳州办差,赈灾一事曹大人办的无可挑剔,怎么惹来了杀身之祸?”
  曹旌喉间一动,他一个手无寸铁的文人,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现下身份都不敢暴露,可谓是如履薄冰。
  “你不说,本侯也能猜到。”裴熠单手搭在桌沿,有一下每一下的敲击着桌面,说:“那日我和修竹带越州,只有曹大人知道,本侯差点死在路上,相比曹大人也知道,可本侯爷命大,活到了现在。”
  曹旌一听,这话不对劲,脸色一变,赶紧解释:“侯爷明察。”
  裴熠看了一旁专心喝茶的霍闲一眼,笑着说:“此事先放在一旁,没能带走我的人头,他们是交不了差的,可好歹还有你,你是个文人,取你性命可是要容易的多,可你也还活的好好地,谁救了你,你想的到么?”
  屋里只有裴熠的声音,曹旌听他这样说,把目光投向霍闲。
  “曹大人别看我。”霍闲慵懒的靠在椅子上,把玩着茶杯说:“我可没这个本事。”说罢侧首挑眉,笑道:“是吧。侯爷。”
  裴熠没说话,曹旌便知道了,他刚刚一直都站着,听霍闲这样说“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说:“多谢侯爷救命之恩。”
  裴熠起身扶起他,神色忽然沉了下去,说:“你还是不说么?”曹旌犹豫之间裴熠忽然又说,“你不说本侯替你说,往年户部灾银都是根据地方上呈的奏折,如数如期下放,蔡闫只管出处不管用处,从国库划完一笔便算了事,可灾银从国库到百姓手里,要经过无数人手,这样一来真正落到百姓手里的就只有极少部分,然而这事蔡闫只算得上是失职,算不得多大的罪,真正出问题的是灾银出了户部之后的流向。我思前想后就算蔡闫被隔了职由你上任,但灾银还会从国库出,这事还不至于要了你的命,蔡闫是你姑父,你在户部多年,他的事,你最清楚,他或许念着亲情不想你死,可若是他跟你之间只能活一个,你觉得他会为了你这个让他从户部尚书跌到一介布衣的小侄,牺牲自己吗?”
  他目不转睛的盯着曹旌,像审犯人一样,不错过他的任何变化,他一边迅速转动脑子,一边试探,直觉告诉他,曹旌有所隐瞒,但同样,从曹旌办事和为人上他知道在谒都官场中,他绝对算得上是少有的肯为朝廷真正出力的那个,即便算不上清流,他也不会与之同流合污。
  曹旌此刻脸色发白,袖口里的手如同水里浸过,指甲嵌进皮肉李,连出血了都未察觉,裴熠这番话,犹如冰天雪地里的一盆冷水,从头顶浇了下来。
  曹旌抬了抬眸,看着裴熠说:“侯爷说的轻巧,户部执笔一划,便意味着百姓的死活,可侯爷也说,蔡闫是我姑父,我多得他提携才得以入仕,一边是亲人一边是良心,换做侯爷,会怎么选。”
  “你要保蔡闫,自己良心过得去,你便选了,你之所以迫不及待的坐上户部尚书一职位,我不认为是品阶高下,曹大人你亲力亲为是奔着为民谋利去的,我想了很久,唯一的解释便只能是户部尚书一职不能落到旁人身上,只能是你,既能护住蔡闫,又能一展抱负。”裴熠撑着膝盖,看着财经,说:“曹大人一箭双雕使的好啊。”
  曹旌的手紧握成拳,他站着,半晌后才松了手,像是紧绷的弦忽然断了,他说:“我自入仕以来,问心无愧,唯此事难以启齿,有人用姑父的命换了侯爷行程,我一时糊涂。”
  原来如此,裴熠冷哼一声,心想,还真是跟蔡闫有关。
  “人之常情。”裴熠轻描淡写的说,仿佛那夜的经历就是做了场噩梦,他并没有九死一生,也没有一脚迈进阎王殿被拉了回来。
  曹旌顿感羞愧,他说:“并不全如侯爷说的那样,此事如侯爷所言,姑父罪不至死。”曹旌思索了片刻说:“我确实是怕连累姑父,更不敢拿人命玩笑。”
  “自大祁开国以来,户部便是朝廷的钱袋子,先帝在位时国库紧俏,户部的银子也是捉襟见肘,军粮且先不论,顺德年间战火不断,光是兵器和车马的消耗,都是一笔惊人的支出。”
  裴熠隐隐有些察觉到不对劲,他说:“顺德年间的账本本侯查过,兵器是武库锻造的,银两并无问题,至于车马军粮,先帝是御驾亲征过的人,他最是知道行兵打仗最重要的是什么,这方面也从未短缺过。”
  “侯爷说的是。”曹旌说:“正因如此,军马粮草都没问题,顺德年间,大祁败过几场不该败的仗,其中就有老侯爷挂帅脉岭关一战。”
  “你说什么?”裴熠神色一变,拍桌而起,就连霍闲也不再是那般懒散的模样,有些怔忡的看着他。
  太后把持朝政,户部从前的钱财进出都是经她授意,顺德年间外邦常常来犯,战役不断,因此便成立了武库,武库的存在是因为战乱,将士们在战场除了将帅的计谋,兵器必不可少,武库用废铜烂铁作为基材给飞虎军运送兵器,上报户部的账却是一等一的材料。
  蔡闫只管出处,不管用处,即便知道也装不知,因为那是太后默许的。
  裴熠咬紧了牙关,他没想到曹旌是为了隐瞒这件事才迫不及待的取代了蔡闫,难怪有人要取他性命,这样一把危险刀不在自己手里,自然要毁了才能放心。
  原来如此,竟是如此。
  曹旌离开后许久,久到茶都换了三盏,裴熠才从中恍惚出神。
  数月前就在谒都,李嗣因与齐青在闹市比武输了之后,一气之下便一把火烧了让他兵器断成两截的铁匠何大,此事牵涉道尚书府,京兆府草草结案,之后便不了了之。
  裴熠记得修竹说过,何大年轻时曾因打铁手艺过甚,被当时武库招揽,给不少军营都锻造过兵器,曹旌说脉岭关一战败就败在兵器上,何大是铁匠,兵器用材他了如指掌,他必然知道当时的兵器有问题。
  但知晓这事的也必然难逃厄运,何大是武库废除后唯一知情的,当年他逃过一劫,在谒都落了脚。一切本都相安无事,知道何大将李嗣用于锻造兵器的钱财挥霍一空之后,无奈之下用了当年的办法交了货才引起的注意。如果不是李嗣的剑叫齐青当场挑断,他也不会招来杀生之祸
  裴熠捏紧了杯子,这一切就好像因果循环,
  他的袍角被寒风吹起,表情不被风雪所动,怅然的坐在那里,犹如一尊泥塑的将军像。
  长久以来,他都在为此事将自己多次置入险地,如今曹旌还活着,那他在谒都的处境比起从前,只会更加如履薄冰,这一次他能活下来,或许只是个意外。
  霍闲在一旁迟迟未语,第三次给他换茶的时候才抬手碰了碰他的肩。
  裴熠忱然的看向他,这才意识到原来霍闲一直都在,他这屋里的炭炉早就燃尽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一直没让人进来换,两人之间只隔了张案桌。
  “你还知道什么?”裴熠忽然问起,他想起当初自己之所以会让修竹去上虞查何大的身份很大原因是霍闲的提醒。
  昏暗里,裴熠看向霍闲,不再是往常落拓不羁的样子,这样的目光像一道深邃的光直击人心,霍闲还未开口就看见裴熠的脸色肉眼可见的沉下去。
  “修竹说过,他在上虞被人盯上后又很快的脱困,也是你,是不是?”裴熠看着他,目不转睛的看着,这样的看着即使霍闲在说谎,他也能一眼就看穿。
  可是他却听见霍闲说“不是。”而他从这两个字里并没有听出问题。
  “人我给你了,你有什么打算。”裴熠知道他是指曹旌,他脱困了曹旌却未必,如今曹旌只能跟着他才能保命,可若要曹旌毁了谒都说明一切恐怕不易。
  且不论此事天熙帝会如何看待,即使他相信了曹旌的所言,但此事却牵连甚广,在不能一击即中的情况下恐怕不知要死多少人,他们既然已经决心除掉曹旌,户部的烂账便不会轻易让人找到。
  这件事怎么看,都是个死结。
  “他不能出事。”裴熠只这样说,其实他们都明白,裴熠身边有哪些人恐怕早就叫远在千里之外的人知道的一清二楚了。
  “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霍闲说:“柳州就像是一块狗皮膏药,粘上去了再想甩干净可不没那么容易,韩显身边的人没有一个是善类。”
  霍闲说的不错,没有回京一天,他都随时有危险,书信可以伪造,他这个活生生的人才是实实在在的麻烦,若让他回了谒都进宫面圣,那又是另一番境况,他如今走的每一步都像是在悬崖之上。
  作者有话说:
  又是来不及修改的一章......


第59章 舍生(六)
  五日后,越州赈灾一事接近尾声,多亏这场及时雨,才让越州在局面上稳住幸而是大灾之年没有大乱。
  王佑仁自掏腰包设了私宴,他身着青色官服,胸口补子上绣着团云白鹇的图样,酒过三巡他才放开了些,提着长袖犹豫几许,目光始终游离。
  “王大人有事不妨直言。”裴熠双眼有些发红,那是喝了酒的缘故。
  可王佑仁并未说明,他似乎在顾及什么,这一点裴熠也有所察觉,他抬手挡住杯口,阻止一旁倒酒的人,说:“看来是本侯多心了。”
  王佑仁毕恭毕敬的露出一点苦笑,言辞之中只有感激。
  赈灾只是个开端,后续整肃地方官,开新例才是重点,这些事都是能在朝中建立官声威望的。
  当然这种事也是枪打出头鸟,柳州和越州等不得,想来朝廷的旨意不久之后便会同监察官一起到达。
  王佑仁思及此处便心中冒汗。
  他和韩显不同,越州的钱他一分都没贪。
  “贪没贪都脱不了干系。”返程下马时裴熠说了这么一句话。
  踏云许久没有在日头下这样跑过了,虽是隆冬时节,但它跑起来却丝毫不疲,若不是裴熠迫使它停下来,这会儿怕早就甩开其他人百米开外了。
  霍闲瞧着司漠牵马的背影,说:“你这小护卫比阿京机灵。”
  “你对我身边的人这么感兴趣?”裴熠转过身看着他,将怀里的东西递给他。
  “也不是。”霍闲来回看了看,封口处没有拆开的痕迹,“千辛万苦送到你手里的,你不看?”
  裴熠说:“你说给我听。”
  信函没有署名,霍闲说:“王佑仁送来的?”
  裴熠看了他一眼,点头,目光便落在霍闲的手上。霍闲拆开封口,没再注意其他的,重新递还给裴熠之前说:“他这几日吓得不轻,大概就是为着这件事。”
  霍闲笑起来,他站在外面久了,寒风吹的有些冷,裴熠便把自己的大氅给他披上,霍闲回首望着不远处修憩的人没说话。
  裴熠对此置若罔闻,他把信函重新揣进怀里,问:“为什么说是大概。”
  “信上说明的只有一件事,有关越州灾银领取一事,王佑仁在信上说,这个主意是无意中在和韩显书信往来时,经受韩显的提醒,他才想到的,当然我信他不会贪死人的银子,毕竟王家有家业在,他急着同你说明这件事,不光是觉得事后死了太多人事有蹊跷,应该想到了自己可能会栽在韩显手里。”
  “王佑仁算不上什么好官,但从他这几年的政绩来看,无功也无过,且为官是他祖父的意愿,并非是他自己所求,韩显同他之间的事远不止此,他就像个墙头草,一有风吹草动他都会摇摆。”
  “你也看出来了。”裴熠以为霍闲只会就事论事,或者即使知道也不会说的这样直白,但仔细一想,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王佑仁怎么坐到越州知府的,霍闲并不相信这样一个人能在短短数年之内晋升到地方知府,而这些,霍闲需要他的帮忙。
  “是人都怕死。”裴熠说:“想必此刻,娄廷玉自身难保了,韩显想靠着他保命是不可能的,王佑仁又不傻,这时候他当然要把责任推掉。”
  “你是说,信里说的是假的。”
  “那倒不是。”裴熠说:“他只是怕自己和韩显私下书信往来叫人拿捏,万一韩显咬他一口,乌纱不保事小,人头落地才是大。”
  “不过你放心。”裴熠掸去他肩上落得几瓣雪花,笑着说:“侯爷替你保下他就是了。”
  *
  裴熠进京的那日,谒都是个难得的晴日,冰雪渐融,谒都的繁华渐欲迷人眼,想起前不久挨冻受饿的百姓死于荒郊,这样的繁华令人唏嘘。
  裴熠要进宫述职,一进城便在城门口见着世子府的管家等着霍闲。
  “怎么了?”霍闲见他像是蹬了许久,忍不住问:“出什么事了?”
  管家领了礼,说:“不,没事,是季先生到了。”
  裴熠并不知道季先生是谁,可见霍闲的神情便知道这人来头不简单。
  “太好了。”向来少言寡语的阿京也难得露出笑意,“季先生来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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