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熠搂得更紧,说:“那还跑什么?”
左右躲不过去了,霍闲索性坦诚道:“谁又没跑过呢?”
霍闲这是记着在他府里中毒那次的事,裴熠一怔,随即笑说:“公平,可往后呢?”裴熠说:“世子可还要一声不响的就跑。”
“你抓的这么紧。”霍闲垂首假意挣脱,一语双关道:“我的脚力哪里够。”
“人是在。”裴熠收紧手臂,逼视着他,抬手落在他的心口处,动了动唇说:“心呢?”
“侯爷管的宽,什么都想要。”霍闲侧眸看着他,说:“也不怕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空?”裴熠冷哼了一声,揉捏他的的腰肢,眯起眼似乎很享受的说:“这世上就没有本候要不来的。”
霍闲抬头,亲上了他的唇,柔软相抵,像两片羽毛轻扫而过,霍闲说:“真给,你敢要么?”
裴熠胸口震动,他松了手,去屏风后敛了外袍披上,再出来的时候霍闲脸上的红印已经消了,远远看着,又是一副寡淡的冷白。
作者有话说:
抱歉,没怎么修改,等过几天有空了再回头修。(修文不影响剧情走向)
第56章 舍生(三)
裴熠对那段雪中恍惚的情境只记得个大概,他不提,便没人去说。
翌日,司漠带人来报又有逃灾的百姓饿死在官道上,裴熠例行让秋白检查了一遍尸体,被告知并无其他致死可能便让人埋了。
司漠回来的时候,纪礼正在驿馆的小厨房里煎药,这药是他昨天去抓的,如今情况特殊,越州城的药价也成倍的上涨,出谒都以来,途中所见所闻比谒都话本里唱的要触目惊心的多。
纪礼一边回想从前他流水一般给人打赏,一边看着四周简陋的一切。
“火灭了,你没看见呢?”司漠走过来说:“少爷,你要是不会,就别揽活。”
“啊?”纪礼这才回过神,他捡起手边的柴火添了一些,那柴火有些潮,火灭的更加彻底。
“用这个。”司漠不知何时站到了司漠身后,将一把松木丢进火堆,不消片刻便又燃了,他说:“看吧,你最会的还是玩儿。”
纪礼不予理会他这种幼稚且无理的挑衅,蹲在药罐边守着。
感受到气氛不寻常的司漠也蹲在他边上,沉默半晌问道:“你怕了?没见过死人吧?”
纪礼的沉默让司漠的疑惑得到了印证,“我小时候就见过了。”司漠托腮安慰说:“第一回 见害怕不算丢人,见的多了就习惯了。”
纪礼侧过脸白了他一眼,心里却是哭笑不得,他忽然明白了裴熠六司漠在身边或许是因为他那冒着傻气的天真,要是离开了裴熠,他可能会被打死。
不过他功夫好,可能不会被打死,会饿死。
“他真的是被饿死的吗?”纪礼说:“食不果腹的......胖子?”
“胖子怎么了?”司漠蹲的腿发麻,索性坐在地上,“阎王还分胖瘦?”
“不知道。”药罐里翻滚,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纪礼忙起身掀开药盖,他一直想着那个人,便没过多注意,伸手就说:“我给表哥送药。”
说罢那滚烫的药盖便伴随着一声尖叫滚到了地上。
司漠说的没错,他当惯了衣来伸手的少爷,煎个药都差点打翻了药罐。
*
秋白替裴熠换了药,出门时遇上了端着药进门的纪礼,不怪秋白眼神好,实在是他手指抱的太显眼,这种致命的包裹伤口的方式,除了司漠怕是没有第二人了。
他微微行了个礼,跨门与纪礼错身而过的时候忍不住蹙着眉提醒道:“纪公子晚些时候去我那里一趟。”
纪礼不明所以,还要问话的时候就见秋白领着药箱先一步出去了。屋内昏暗,因为里头烧着炭炉所以很是暖和,桌上还堆着换下来的纱布,干涸的血透过白纱,他顿了一下,见有人进来收拾完了,他才跨进来。
待收拾的人走远了,裴熠才说:“手怎么了?”以往他的药不是司漠就是秋白送来的。
纪礼把药碗推过去才掀袍在他对面坐下去,说:“想不明白。”
裴熠看着这一碗黑乎乎的东西,目光略过它,反而是好整以暇的看着纪礼说:“恩?”
“以前爹不让我出谒都,我知道他是为我好。”纪礼皱着眉说:“可是这一次他竟然没有拦着。”
“出了谒都才是大祁,舅舅应了你入禹州军,你往后不止是裴崇元的儿子,这一路来,你看到的才是真实。”
纪礼垂首。
“听说,这药是你昨日去抓的。”裴熠凝眉,屏息将药一口闷了,良久才从甘苦中回过味来,说:“有什么看法?”
“官道上死了人。”纪礼捏着袍袖一角,说:“我虽没出过谒都,但饿死之人往往濒死之际都是骨瘦如柴这点我还是知道的,为什么他是饿死的?”
“人死在柳州和越州的边界,柳州因灾饿死的已经不下百人,越州也有几十人,你说还能是怎么死的?”
纪礼想了须臾,说:“我不知道,但要是查,一定能查出来。”
“查案是官府的事,如今赈灾的事情还未完成,那又是只身一人死在官道,他随身物件都着人检查了,既无籍契之类能证明身份的东西,周遭也并无失踪之人的告示。”
纪礼当即哑口无言,他不知道为什么,裴熠却能猜到个七七八八,曹旌在柳州将赈灾之事办的漂亮,此事宫外却成了另一种情况,柳州死了这么多人,谒都人心惶惶,此事韩显贪只是一方面,纪礼都能一眼看出死的人并非是饥寒,可奇怪的是呈到谒都的折子里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是饿殍遍野。
太后的手只能在谒都动一动,能在这件事上做文章的,除了太后还有谁?
柳州一事了结,韩显必然是死路一条,娄廷玉恐怕也不能免灾,正是太后头疼至分身乏术的时候。
有人要在鹬蚌相争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的来个渔翁得利。
外头有人敲门,司漠探头说道:“秋大夫交代侯爷要多休息。”
裴熠闻言不觉轻咳了一声,他觑了一眼纪礼的手指,说:“你这手,重新上点药。”
门被阖上,又被推开,裴熠站在屏风前背身对着门口,他没回头就知道来人是谁,“我要是没穿衣服,你就这样进来,成和体统?”这正经的话被他说得轻佻。
来人脚步轻缓,绕到另一边,隔着朦胧的影绰更加轻佻的说,“又不是没看过。”
裴熠眉目一挑,便能看见霍闲的轮廓,他说:“那便在看一回。”
裴熠拨开屏风帘,说:“秋大夫走得急,忘了我这手腕上的药还没换。”
“我替你请他再来一趟就是。”
“不用。”裴熠越过屏风,拉住他说:“小伤,你来给我换。”
秋大夫留了些药在他屋内,裴熠抬手指了指床头,说:“换吧。”
屋内有光,裴熠好整以暇的坐在榻上,伸手搭在霍闲面前,手指绕着他垂下去的一缕青丝,漫不经心的看着他。
“骗子。”霍闲翻开他得袖口,纱布裹住的伤处有结痂的模样,明显已经上过药了。
“彼此彼此。”裴熠忽然靠近,喷薄着热气沿着霍闲的脖颈蔓延,这让霍闲有些不适,他偏开头没说话,却在下一刻忽然被裴熠揽上腰,轻轻一带,人便落进他怀里,霍闲的颈侧羽毛般润白,他一颔首,便碰上裴熠的唇瓣。
酥麻感顿时朝他周身蔓延,裴熠翻开他右手的袖子,抓着他的手腕说:“你这伤,是那晚留下的吧。”
霍闲没说话,裴熠却感觉他似乎笑了一声,隔得太近,反而看不清,裴熠看见他喉间轻轻一动,那无意的动作在裴熠看来就像是某种变相的勾引,又摄魂夺魄的本事,裴熠每回见到,心中的欲.望便被烧的更加旺盛。
待裴熠要去动时,他才说:“这点小伤就换侯爷一条命,多值。”他抬指在裴熠的眉眼处轻抚一下,下一秒就被裴熠攥的手里扣的紧。
“值吗?”裴熠嗅着他掌心的味道,定定的看着他,说:“侯爷查到的,必不叫你吃亏。”
“那是自然。”霍闲对他话里的深意洞察秋毫,面上不动声色,却心下一沉道:“说来听听。”
“韩显有本账,记载着自他上任至今所有的银收,娄廷玉没让他立刻出事,多半和那本账有关。”裴熠按着他的手,专心的在他伤口上涂上药膏,说:“他是个又贪又怕死的,人倒是精,柳越两地毗邻,他与越州知府王佑仁的交情颇深,换而言之,这两人是臭味相投,与韩显不同,王佑仁上头没人,家中世代从商。”
“这些只要查,谁都查的到吧?”霍闲微缩了手臂,说:“然后呢?”
“急什么。”裴熠说:“王家生意做的大,他虽不是王家长子,却很看重家族兴旺,头些年王家在生意上有败落的迹象,他便凭着知府这一小小官职打通了与雁南的商贾。”
“你借言同纪礼出来玩儿,当是为此吧?”裴熠说:“王家的生意确实来路不清,雁南富庶,已能自给自足,为何辗转要舍近求远?这就要说到很久远了,王家做药材生意发的家,后来才改做的丝绸和布帛,王佑仁的爷爷是当是出了名的药王,在当地是块硬招牌,因此声名远播,分号开至各地,因此传遍蜀中一带,当时在雁南也有药铺。”
不过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事,王佑仁入仕之时王家已经不做药材生意而改做丝帛了。因此若不细究,这些旧事并不为人所知。
“卖什么药?”霍闲吸了吸鼻子,神色逐渐暗淡下去。
“治病救人的良药,或者......”裴熠收紧手臂,说:“见血封喉的毒药。”
“当然了,王家当时垄断了当地所有药材生意,铺陈之广,不计其数,要想查出它买卖过什么药,恐怕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了。不过王家虽然生意做得广,但与朝臣却并无往来,先帝忌讳官商来往过密,朝廷中的官员也对铜臭颇为不屑,但这只是其外人的说法。王家能做大,是他们的本事,但当年王家突然放弃了如日中天的药材生意改做丝帛,除了丝帛得利更广还有没有别的原因?隔行如隔山,韩显同王佑宗相识多年,他那账本里会不会添上一笔,关键时候用以保命呢?”
“韩显是个狐狸。”霍闲早就查过这个人,他知道韩显这种人惯用了官场手段,多半是想再拉裴熠下水,让自己得以保全,自然会摆出诚意,“你答应了他什么条件?”
“这个嘛。”裴熠揉了揉霍闲手心,说:“纵然再贪,也要有命享受才是。”
“你收了他的钱。”霍闲侧眸:“值么?”
“古时周幽王为博美人一笑,江山都能不要,怎么不值。”裴熠看着他,明眸似水:“我什么都没说,是他自己等不及,送上门的钱,不收白不收,况且还能博美人舍命搭救,怎么都不吃亏。”
“我没有舍命。”
“承认自己是美人?”裴熠捏住他要挣脱的手,说:“你这模样,说没舍命真不像。”
不是不像,确实不是,霍闲在谒都就隐隐觉察出不对劲,从赵彻随行要前往越州开始,他便知道赵彻这一去,一定有人回不来,灾情爆发本就动荡,曹旌是一介文人而裴熠未带兵将,若要柳州无恙,便留不得他们,韩显为了活命想两头都吊着,自以为放些消息出来便能保命,可他忽略了娄廷玉是替谁办事,朝廷命官死在柳州,他的人头只会掉的更名正言顺。
霍闲同裴熠说要查越州和雁南那点藕断丝连的联系不过是个幌子,那晚他若是在晚上半刻钟,恐怕带回去的只有裴熠的尸体,想到此他便心有余悸的看着眼前这生龙活虎的人一眼。
“坦白说了也无妨。此事已经加急传到皇宫了,韩显这跟头栽定了,那账本......”裴熠神色微若,看着他笑说:“此事了了,侯爷便替你拿来。”
霍闲怔愣片刻,望着裴熠,眸中胧上一层白茫茫的水雾,经久不散的缠绕在里头,像是看着久别重逢的情人,移不开眼。
“怎么?这就感动了?”裴熠抬眼与他对视,微愣片刻,抵上他的额头,说:“手上的伤口别再沾水了。”
两个的距离近在咫尺,裴熠身上带伤,这几日虽然已见好转,但面上还是大病初愈的迹象,如今两人离得近了,这种病恹恹的脸落在霍闲眼睛里,陡然被放大了好几倍。
屋门只是嘘嘘的掩着,阿京来找霍闲,听到里头有说话的声音,不敢贸然进来,透过门缝看见这两人挨得近,郎情郎意的看着对方,他顿时闹了个大红脸转过身抬头望着干瘪的枯枝不住地眨眼。
“我说的这些,到了越州你都能查得到。”裴熠说:“但我还有另一件事问你。”裴熠松开他的手,唇边勾着似笑非笑的模样,说:“私事。”
霍闲心中“腾”的一声起了惊澜,他别过脸望向别处,说:“什么事?”
“虎骨印在古籍上得啊记载也只有寥寥几句,你怎么会中这种毒?”裴熠看着他:“此毒世间罕见,非下毒之人不能解,你是怎么回事。”
裴熠并没指望霍闲能如实相告,但经此一场,人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他们之间不止露水的一夜情缘,霍闲越是轻易地不带一丝涟漪,对裴熠来说就越是神秘,这神秘里夹杂着他探索的欲望,在骁勇的将军面前,他要的是征服,征服之后的拥有。
霍闲阖上眼,稍怔了片刻,嘴角一扬,侧眸看向他,说:“传说大多不可信,我好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