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是帮了我们大忙。”裴熠对高瑜会在附近出现一点也不感到奇怪,“他都亲自出手了,周逢俍的气数也是真的要尽了。”
霍闲似是在思索裴熠这话里的意思,沉默了片刻,目光重新聚在一起,说:“你一定猜不到他身边还有谁?”
“知道我猜不到还不明说。”裴熠一句话说出了七分流氓的架势,看向他道:“你也忒坏了。”
饶是司空见惯了他这模样的霍闲见状也没了与他周旋的兴致,说:“成安王,和宫里的人在一起。”
宫里的人是谁,霍闲并未明说,但裴熠已经能猜到七八分。
修竹说起昨夜之事他就起了疑心,若那艘画舫确实由宫里而来,那连夺三盏花灯的姑娘大约就是锦蓉公主。
霍闲见他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便不走心地说:“侯爷不愧颖悟绝伦,这么快就知道是谁了。”
裴熠说:“宫里并未传出消息,公主私自出宫,你倒也认得出她?”
“看贵妃的时候远远见过一回。”霍闲说:“漂亮的姑娘总是一见就难忘却。”
裴熠似乎很认同他的这话。
不久前太后还想以一道懿旨让挽月嫁给高瑜,太后此举以美色巩固军权的目的太过明显,是以高瑜在洞察她目的后,先一步在月夕宴上与裴熠联手应付了过去。
可这一次太后却“并不知情”。
人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往往会无所畏惧,这大概也是高瑜敢明目张胆的和公主同游的原因罢。
裴熠的目光落到霍闲身上,道:“你怎么看?”
一阵沉默之后,霍闲才重新开口,“我一直有个好奇,当时太后若真的下了旨,以礼部为首的文臣当真不会出言制止吗?”
裴熠先是一愣,半晌后才说:“不会,你或许不知道,太后她之所以敢这么做,是因为高瑜身世比较特殊?”
“特殊?”
“没错,高瑜其实并非先帝所出,他与宫里的皇子公主均无血缘。”
这便要追溯圣德年间,那时圣祖四处征战,在一次与胡夷的交战中圣祖被围困其中,圣祖麾下有一员大将,堪称圣祖的左膀右臂,他临危不惧,与圣祖换了身戎装,只身引开敌军,让敌军误以为他就是圣祖皇帝,便驱马追至数十里地,这才让圣祖皇帝有了喘息的机会逃出生天。
但他自己却身中数箭,被敌军歼杀,他便是成安王高瑜的祖父。而高瑜的父亲后来也战死沙场,母亲因在临盆之际听闻战报,一时攻心血崩而亡,高瑜睁开眼便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那时圣祖已年过古稀,回忆起过去,一时心中起了恻隐,便让当时的太子,也就是后来的顺德皇帝收高瑜为养子,先帝生前也将高瑜当做自己亲儿子一般对待。
霍闲沉声说:“难怪太后对此毫无顾忌,可朝中尚有老臣,想必是知道此事的,这样的事他难道就没起过疑心?”
的确,此事在朝中并不是秘密,不少老臣都心知肚明,但一来先帝曾下过旨,未免舆论哗然此事朝堂上下不得有议论。二来即便高瑜心里清楚,他也要装作不知,毕竟皇子身份意味着什么,他心里比谁都清楚。
“所以他即便知道,有先帝的圣旨在,他也是先帝对着天下人承认过的皇子身份贵重。”裴熠说:“再者,前朝皇室异母兄妹成婚的先例比比皆是,她大可以保证皇族血统纯正为由,以此来堵住朝臣的悠悠众口。高瑜和锦蓉并无血亲是事实,太后理由给的充分,朝臣所顾忌的事情自然也就不会发生,不过好在高瑜拒绝了。”
霍闲说:“成安王一向看重自己的皇族身份,否则当初在月夕宴上哪会如此果断出手。”
“太后目的那般明显,她赐的高瑜自然不敢要。”说着看向霍闲问道:“你知道太后最擅长的是什么吗?”
“愿闻其详。”
“下棋。”裴熠说:“她年轻时,曾和棋圣对弈,当时,被棋圣称之为旷世难遇的棋手,还差点儿就成了棋圣传人。”
“差点?”霍闲喃喃道:“差的哪点儿?”
“她不愿意。”
棋盘上的对弈再是精彩纷呈,哪有以朝局为盘以人为子,操纵的有趣。
霍闲若有所思的说:“难怪公主不以真面目示人。”
“嗯......”裴熠侧目看向霍闲,忽然来了兴致说:“她既不以真面目示人,那你是如何认出来的?”
他问的刁钻,霍闲没答,沉默须臾后说道:“她自己就是以色侍君才有如今的权势地位,自然深谙此道,有着大祁第一美人的挽月公主成安王都拒绝了,再送一个锦蓉自然也是无济于事。”
“所以她换了一种对弈的思路,”裴熠沉声说:“她知道刑部此次可能要保不住了,便提前布局,若是丢了周逢俍能换个北威军,那这一局她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霍闲平静地说:“这世上的英雄,终究还是难过美人关。”
裴熠抬指在他下颌上点了点,意有所指的说:“......你这话说的不错。”
裴熠不喜欢檀香,他觉得那味道闻起来让人六根清净,霍闲来之前就让人将檀香换成了果香,这会儿四周已经溢满了果香。
绯色爬上霍闲的颈侧,裴熠的视线情不自禁的落到了霍闲身上,他眉眼如画,目光清澈,眼底好像有一汪幽静的星海,让人瞧着不知不觉就就沉在里面。
就在裴熠要俯身亲上去的时候,那送酒的在外头叩响了门。
第97章 挑事
司漠从厕溷出来的时候被一阵哽咽的啜泣声吸引,他本不想多生事,可那声音却像知道他就在附近反而越哭越大,前边就是不羡仙,司漠把心一横,百年循着声音找了过去,大约一盏茶的功夫他才找到那声音的源头——一间看起来像是猪圈还是牛栏一样破烂的柴房。
没想到不羡仙那光鲜亮丽的地方后门竟然是这般破烂不堪,想来修竹常常挂在嘴边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就是这个意思了。
他打量着四周,只能远远借着月亮的光辉影影绰绰的看清一点儿,他喊了几声,也没人应他,方才还哽咽的哭声便也戛然而止,他也没多想,抬脚便踹在了那原本就不太牢固的破木门。
门上的锁是从外扣的,并没有锁住,被他一脚踹的掉在了地上。木门应声而开,是一间堆放杂物的破柴房,一些破旧的桌椅被随意的仍在里头,许是时间放的太长,还透着股霉潮的土腥味,司漠捂着鼻子,伸长脑袋问道:“谁在哭?”
他一连问了好几声,里头才断断续续传出一点动静。
司漠今日随裴熠出来时并没带佩剑,敏觉的在门边拾起一根木棍以作防身,问道:“何人在此装神弄鬼。”
那带着哭腔的稚嫩声音许是被吓到了,赶紧哽咽着说:“我不是鬼,求贵人放过。”
柴房里漆黑一片,只有外面的光线勉强能照到门口的一小块地,尽管视线不清,但司漠还是看清了那稚童的样子,看上起也就八九岁,穿着一身破烂的衣衫,除了那双清澈的带着几分胆怯的眼睛,全都被脏污遮住了原本的面貌,凌乱的脏发挡住在额前,在他的旁边还躺着个看起来比他年长几岁的姑娘。
这姑娘双目紧闭,一动不动面色苍白的像个从棺材里躺了很久的死人。
司漠本能的以为是不羡仙里犯了错被主子惩罚的下人,可一番盘问之下才得知他们与不羡仙并没有什么关系,也不知道自己这是身在何处。
听稚童说他们是两姐弟,平素姐弟两就会出摊卖些自己做的小玩意儿赚取些生活费,不了今日摆摊时,惊了打马穿街的公子,这才飞来横祸。
“皇城本就规定街市只通马车,不可骑马。”司漠见他浑身都是鞭打的伤,便说:“被打成这样,你怎么不去报官?”
“还没到官府就被带到这里。”他哽咽道:“姐姐为了护着我被打晕了,好心的公子你快救救姐姐。”
稚童抹着眼泪,又怕自己手脏只敢攥着司漠外袍的一角,不停地乞求。
司漠气上心头,道:“我带你,们走,你可知道打你的人是谁?”
稚童闻言连忙点头道:“我认得。”
*
明明是休沐的日子,刑部却忙的脚不沾地,周逢俍甚至在刑部的办差院里一整夜都没回府,所以周跃文才能在昨夜喝的酩酊大醉后,今日又来了。
他对那绿姝是动了真情的,甚至放言要娶她回去做妾,周逢俍尽管顾不上他,但也听说了此事。
堂堂刑部尚书的嫡长子,要纳妾也是良家女子,若真让青楼的女人进了周家大门,那才是真的丢人现眼,他只盼着正月一过,就把这不成器的儿子送回玉阳。
周跃文今日约了几个好友,都是些与他一样的纨绔子。
期间就听他那些好友一句接一句的恭维。
周跃文乐的沉醉其中,两杯酒下肚便大言不惭道:“人就要这么痛快的活着,像我爹那般成天不是算计这个就是算计那个,也不嫌累......”
一群纨绔跟着附和大笑。
他翘着脚,忽然来了劲,猛一拍桌子,说:“要我说啊,这口中有美酒,怀中有美人才是人生乐事,他们都说我文不成武不就......可是文成武就的怎么样了?还不是都灭门了,哈哈哈哈。”
在一旁斟酒的姑娘不知道他说的是谁,听到灭门两字也不敢轻易搭腔,倒酒的手都有些拿不稳酒壶了。
周跃文仰头笑起来,又说:“做人就是要快活,为了美人尚可一争,要为其他......”他摆摆手连连啧道:“那不值得。”
他用筷子捡着面前的小菜,对斟酒的女子说:“绿姝呢?他知道我今日过来,怎么还不来?”
周跃文今早在听雨轩醒来的时候,不仅衣衫整齐,就连鞋袜都没脱,他连闻都不用问就知道昨夜自己吃醉了酒,又让美人跑了,从前他就被绿姝这样捉弄过几回,他这个人虽然脾气性格急躁,但独独对绿姝例外,不仅不恼怒反而还觉得颇有几分情趣。因此对绿姝越发的着迷。
不羡仙的杨妈妈闻言踩着碎步款身走来,略带为难的神色,压低声音,道:“绿姝正在二楼陪着贵客呢,不如今日叫其他姑娘来陪周公子如何?”
他方才还大言不惭的同友人说为了美人尚可一争,若真叫来了其他姑娘这脸面payer挂不住,况且绿姝为他一年没有在不羡仙露面,这件事叫他大为感动,如今他人回来了,绿姝却在陪旁人,他心里觉得这不可能。
“你逼他的?”周跃文恶狠狠的盯着杨妈妈,厉声喝道:“什么贵客?让她下来,就说我说的。”
最后一句话是为挽尊,周跃文还不至于不知道虽然这些纨绔面上对他恭敬,实际上也是碍于他父亲的身份。
可谁叫他胎投的好,投到了刑部尚书家,是以就算明知他们心里看不起自己,他也要足了面子。
一旁伺候的人见情况不妙,赶紧悄悄后退了两步,生怕这阴晴不定的小魔头一发飙就殃及自己,杨妈妈为难的说:“周公子见谅,开门做生意哪有姑娘挑客的道理,况且此人排场之大我可惹不起,要说周公子自己去说。”
杨妈妈见多识广,她说排场大,那定然不小,周跃文眉头一皱,心说如今谒都城除了皇宫里的人,还有谁比我排场大,宫里的人当然不会来青楼,在一半不服一半好奇的驱使下,他阴沉的说:“带本公子过去看看。”
*
萧琼安事先已经安排好了,霍闲挑开珠帘进来的时候,绿姝已经先到了一步,她听到动静,稍稍抬眸,只见来人手里捏着一把玉骨扇,这季节分明不对,可他挑帘的时候又显得十分合适宜,她早就听闻雁南世子姿容绝世,可真的见到了,才知道传言不虚。
绿姝起身行礼过后,待霍闲落座了,才走近,说:“萧公子说今晚有位贵客,不曾想会是世子。”
霍闲笑了笑,说:“听说周公子对姑娘可谓是一往情深,姑娘缘何肯冒这个险。”
即便霍闲相信萧琼安,但男女之事多半变数太大,周跃文出身就高于普通人,若绿姝为了将来打算倒戈,也算是情理之中,因此他不得不多问一句。
绿姝大概早料到霍闲会由此疑问,平静的说:“若无家仇,我自是不愿冒险。”
她的平静意外让人想起不动声色的萧琼安,她身上有萧琼安的影子,一个人肯栖身青楼大多有着不为人知的心酸,她的原因便是复仇。
多年前她家人含冤死于邢狱,自那时起,复仇的种子便在她心中被深埋,家人死后她成了侥幸逃脱的罪人之女,连身份都不敢暴露,仇在她心里,她无处可报,直到萧琼安给了她这个选择。
*
周跃文过来的时候,霍闲正举着杯子豪饮,绿姝在一旁小心的斟酒。
霍闲笑起来要比他这五大三粗的脸好看了千百倍,就连他都看的怔住了,霍闲似乎也洞察了他的目光,遥遥的冲他一笑。
周跃文这才如梦初醒的收回视线,心说:“见了鬼了,我怎么盯着个男人看。”
他十分无理的问身旁跟来的护卫,“这小白脸是谁?”
周跃文离开谒都的时候燕贵妃还没进宫,他这一回来就留恋青楼,满心满眼都是绿姝,自然不知道谒都多了个雁南世子,所以根本不知道这小白脸姓甚名谁。
他不知道,成天围着他转的护卫自然也不认得。
周跃文眼力还算不错,从他的穿着打扮猜测他大约是谒都某个贵胄家的公子,他抬眼上下打量一番,走过去,说:“你就是贵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