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嘎——
门声再次响起,襄荷翻过身来,面容上泪星点点。
即便身处泥淖,可她依旧幻想会有人,拉她出地狱。
第21章 抄家
清晨,礼部衙门格外空旷。
今日罗府大摆酒宴,凡是在朝为官者基本都受邀前去。
再者,陛下都亲临了,那得是多大的面子啊。
范立本翻看著书卷,时不时地做出批注。
“我就知道你还在这,同僚们都去罗府恭贺了,你这又跟谁较劲呢?”
张璨推门而来,一把夺过他手中的毛笔。
甩了甩清风两袖,范立本低头,继续看著书卷。
“范兄难道就真的甘心蜗居在小小礼部?”
能跟罗首辅搭上关系,仕途必定青云直上。
“朝中百官,各司其职,各位所用,方可维系国家安稳。”
他觉得礼部很好,朝中礼仪、祭祀、宴餐、学校、科举和外事活动,都离不开礼部。
“可范兄才学值得更好的官职,比如说,内阁。”
张璨此行,就是为让范立本去罗府。
放下手中书卷,范立本侧身,不愿与他多做纠缠,“我无意于此,既然张大人想去,不必顾我,别误了时辰。”
范立本必须要去,这场戏还要他起腔呢。
张璨不得已使出杀手锏,
“今日陛下到场,想必那位新任帝师也会随行,范兄不是一直对此人,念念不忘吗?”
依他才学,原本可以拔得头筹,没想到最后却被人捷足先登。
这份念念不忘,恐怕范立本永生难忘。
“萧太师?”
范立本抬眸,终于有了反应。
“没错。”张璨疯狂点头。
他好像掌握了范立本的财富密码。
“窗户间堂堂日月,尽四时凭眺,几曾见黄鹤西来。”
短短三句,四季春秋直抒胸臆,意境波澜壮阔,绝非凡品。
“是萧太师在诗会上出的对联?”
张璨问道。
范立本点头,换下官服,抬起脚步,回头看着还楞在原地的张璨,“不是要去罗府吗?”
回过神,张璨连忙跟上去。
说好不去的呢?
罗府外,宾客络绎不绝,大多为盛京权贵以及同朝官僚。
十几位小厮收礼收得手软,内堂都堆不下,只能放到库房了。
楚晏坐着御撵,身后数十位宫女太监跟随。
翠屏羽扇掀开,露出张精致的容颜,以及微垂的眼睑。
阿彻都不跟他坐一起,不开心。
众卿:是谁惹这祖宗不高兴了?
帝王莅临,群臣跪拜,山呼万岁。
这声音震得楚晏耳朵发疼,平常在大殿,也没见你们这么卖力啊。
“都是自家臣子,免礼吧。”
楚晏扶起身后的萧彻,对他说道。
可别把他家阿彻跪坏了。
众卿:自家臣子?原是他们不配。
都说萧太师与陛下关系极好,吃住同行,深得其信赖,看来传言不假。
握住他的手掌,楚晏心头一热,
“太师是朕的老师,以后太师见朕,可免跪。”
御前免跪,就算是罗首辅,也没这个殊荣。
萧彻觉得不可特立独行,刚要开口拒绝,耳边传来湿热的呼吸声。
“天子一诺,重之于泰山,阿彻不想我在群臣面前颜面扫地吧。”
萧彻一张嘴,楚晏就知道他要说些什么。
率先出击,是最好的方法。
萧彻动作顿住,最后俯身叩礼,
“臣,谢陛下恩典。”
“走吧。”
楚晏拉着萧彻走在前头,明晃晃地忽视身旁的罗成。
既是宴席,皇帝的座位自然在前头,萧彻在左,罗成在右。
歌舞丝竹,美酒欢宴,君臣共乐。
“后厨还需要些时间,臣想先上些水果。”
接到消息后,罗成皱眉,请示着上位者。
开宴时间都是定好的,怎么还会出现纰漏?
好在楚晏不在乎这些,挥手让罗成退下,都耽误他看他家阿彻了。
瞥了眼那成堆的贺礼,楚晏心痒痒,朝萧彻勾了勾手指。
侧身上前,萧彻原本以为楚晏发现了什么变故。
“好想把那些东西收到我的小金库里啊。”
这样就可以攒钱娶阿彻了!
楚晏嘴角疯狂上扬,想带他去吃好吃的,想带他下江南游苏杭。
萧彻额间青筋直冒,他就不该对楚晏这厮抱什么希望。
“那陛下想着吧。”
萧彻冷淡,身子坐直。
底下群臣也有眼尖的,暗暗羡慕,搭不上首辅,能跟陛下打好关系也行啊。
不过,他们怎么觉得,陛下是在努力跟太师打好关系。
婢女们端着水果漆盘,鲜艳欲滴的瓜果下,还铺着一层冰块。
水雾四起,宛若身处仙境。
冬日将冰块存入地窖,初夏时拿出使用,冰块保存不易,罗成还真是大手笔。
哼,穷奢极欲。
楚晏泄愤似的咬了一大口蜜瓜。
嗯?这味道怎么跟鄞州进贡的一样。
范立本看着桌上的蜜瓜青提,眉头倏然皱紧。
这罗成是不要命了,敢在陛下面前动用鄞州贡品,而且还大肆分享。
简直就是把楚晏的脸面,按在地上摩擦。
范立本因检验过贡品,是以能够认出。
可蜜瓜青提虽是来自西北的稀罕物,但在盛京也能见着。
群臣自然也没往鄞州送来的皇贡那儿想。
“这蜜瓜色泽光亮,可比我老家遂州产的甜多了。”
“鄞州的蜜瓜才是最甜的。”
一臣子拿起切好的瓜,继续说道,
“瓜皮带有青绿色螺旋纹底,名为哈密瓜,那可是陛下才有资格吃到的。”
嗯?这瓜皮怎么有些熟悉。
完了,他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群臣低头看着手里的瓜皮,冷汗直冒。
整个大堂瞬间寂静如斯。
群臣嘴里的蜜瓜吐也不是,咽也不是,连咀嚼的动作都停止了。
还有人不死心,捏起串提子,问道,
“鄞州青提也是这样的?”
那臣子瞥了眼晶莹剔透、可见籽粒的玫瑰提子,脑袋缩了缩,点头。
底下的动静,楚晏一览无余。
“阁老不给个解释?”
楚晏转头,笑眯眯地看着罗成。
挪用贡品可是大罪,他就算再拎不清,也不至于糊涂成这样!
“陛下,此事绝非臣有意为之,望陛下明察。”
丝竹停,宴会止。
罗成跪在地上,长拜叩首。
“事实如此,你要朕如何明察!”
将案桌上的碗盏一扫而空,楚晏怒容隐现。
戏要做全套的,否则这戏台,可就白搭了。
“谁负责检验鄞州贡品?”
萧彻看到范立本在场,故意问道。
既然楚晏要听戏,他也只能陪着了。
范立本站出,拱手,
“是在下,礼部侍郎范立本。”
“罗府所呈瓜果是否出自鄞州贡品?”
萧彻将盘盏推至桌前,便于他检查。
方才那位同僚说得已经很明白了,无论从品质还是种类,皆属皇贡。
“回陛下,的确出自鄞州。”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又摊上这么大的罪名,罗成难免慌乱,思绪乱作一团。
罗府人寄希望于罗成,可全府上下对这些瓜果来源,都说不出个所以然。
罗成无从辩驳。
喜宴变丧宴,罗成也不愿不明不白受了这冤屈。
他手中握有精兵三千,楚晏想动他,还得掂量掂量。
“想造反啊?”
楚晏嬉笑着,快步至罗成身前。
“臣是冤枉的,只要陛下给臣三天时间,臣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罗成身形一颤,跪在楚晏脚边,言辞诚恳。
他怕这一切都是楚晏自导自演,为的,就是夺权!
“查案这么耗神的事情还是交给大理寺吧。”
楚晏将他拉起。
似是想到什么,楚晏蹲下身子,贴耳轻语,“你驻扎郊外的三千精兵已经被虎贲军拿下了。”
拍了拍罗成肩膀,楚晏是在告诉他,别挣扎了,造反你也造不起来。
罗成身子僵硬,叩首的动作凝滞,双臂如脱力般垂落,“既然陛下想动手,何须这种大不敬的罪名。”
以后史官笔下,自己又该成祸乱朝纲的奸佞之臣。
罗成双拳捶地,青筋鼓胀,眸显懊悔。
“押到昭狱,着大理寺卿全权处理此案,礼部侍郎从旁协助。”
楚晏不欲解释,直接下旨。
罗成心如死灰,浑浊的双眸满是猩红,缓缓起身。
小皇帝长大了,心也野了。
只是拉下他一个首辅,后面的人,更难对付。
此时,利箭划破长空,直直射向罗成心口。
好在萧彻反应极快,手腕翻动,将桌前的茶杯掷了出去。
铮——
利箭偏离,茶杯应声而碎,可箭头还是插在罗成的肩膀。
群臣哗变。
那箭虽是射向罗成,可陛下也在他身边。
稍有不准,可是会伤了龙体。
“陛下恕罪,微臣见奸贼意图不轨,急于保护陛下。”
燕小白收起震天弓,单膝跪在地上。
你方唱罢我登场,连御林军统领都来了,今日这罗府,可真是热闹。
“燕统领善用弓箭,目力极佳,怎么就看出他意图不轨了?”
楚晏声音如淬了冰的碴,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杀人灭口,真当他好脾气?
罗成岁数大,萧彻怕出意外,连召御医为其诊治。
“作为御林军统领,臣绝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能伤害陛下的人。”
燕小白场面话说得漂亮,要是楚晏不知他底细,还真就信了。
不过是楚玉的裙下臣,竟还能登堂入室,大言不惭。
楚玉给他的权力,过火了。
可如今他羽翼未丰,还不是跟楚玉翻脸的时候,楚晏忍耐,咬字极重,“有劳爱卿替朕分忧了。”
“微臣的本分。”
燕小白低头,扫了眼地上碎成渣渣的茶杯,又说道,“只是没想到,萧太师文采出众,武功也不错。”
能接下他一箭,内力不容小觑,宫里何时出了这么个人物?
见他还在打量萧彻,楚晏脸色更黑,当即发怒,“燕统领眼睛不想要的话,随时跟朕说,朕帮你剜。”
群臣:嘤嘤嘤,陛下好凶残!
“是微臣逾矩了。”
还挺护食的,燕小白收回目光。
罗府突遭变故,红绸布下成堆的贺礼,如今都成了讽刺。
这么多贺礼,算成银两,够今年减免的赋税了。
萧彻大手一挥,贺礼全部充入国库,连带着精美华丽的罗府,也一并抄了。
明年减免的赋税也有着落了,这一趟没白来。
身后懵逼的楚晏:???
不是说好充到他的小金库吗?
完了,阿彻不爱他了。
萧彻手动挥手:没爱过、很后悔、先救妈。
第22章 昭狱
栖凤宫熏香袅袅,殿内轻纱曼曼,云木床榻上隐约出现个人影。
楚玉卧体横陈,大红金绣飞花长纱垂落至燕小白膝边。
“不出殿下所料,陛下震怒,罗成下狱,罗家要倒了。”
眼见他高楼起,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
拨弄着指甲,楚玉声音娇媚,
“原本还不想丢掉罗家这个棋子,这些年,罗成也算听话。”
“内阁首辅权倾朝野,殿下也该出手了。”
燕小白跪在榻下,眸中的迷恋令他失去心智,甘愿为其驱使。
“你说得没错,本宫既然能给他这个权力,就能收回来。”
楚玉话音一转,
“不过罗成一倒,又要找谁来压制楚晏呢。”
燕小白轻笑,
“前几日张家传信,殿下心中不是早有人选了么。”
她的容貌令他着迷,她的智慧令他拜服。
同样,她的野心,亦令他神往。
楚玉撑起身子,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圆润白皙的脚趾抵在燕小乙肩膀,轻吐幽兰,“那燕统领是选择拥护陛下,还是本宫呢?”
燕小白掌心划过楚玉的小腿,低头在她脚背落下一吻,目光极为虔诚。
“我将永远臣服于殿下,愿做您的鹰犬,誓死不悔!”
楚玉俯身,食指抵在他的下颌,眼波潋滟,“鹰犬?鹰是什么,禽;犬是什么,兽;你是什么,禽兽!”
看着他忠诚臣服的模样,楚玉深感厌恶,还是会挣扎的猎物,才更有意思。
楚玉长腿一伸,朝他心窝踹了一脚,美眸凛冽,“滚下去吧。”
衣袖轻纱甩在燕小白脸上,红痕顿现。
可楚玉袖间散发的香气,依旧令他沉迷。
禽兽?可真是高看他了。
阔步踏出殿外,燕小白逆光回头,婀娜身影烙在他的心头。
总有一天,他要让这朵带刺玫瑰,沦为自己的掌中物。
哪怕是、不择手段!
昭狱阴暗潮湿,唯一的光亮就是两道耸立的火把。
鞭笞声,血腥味,绝望笼罩于此,却无一人呐喊叫冤。
因为他们知道,没有一个人能完整地走出昭狱。
囚衣染着血迹,罗成坐靠在监牢一角,鬓间白发凌乱,丝毫不见当朝首辅风姿。
锁链被打开,明黄色的身影出现在昭狱。
“阁老对这儿还满意吗?”
楚晏蹲在罗成面前,像是在欣赏丧家之犬的狼狈。
罗成冷哼,
“不满意又能怎样,难不成陛下还会放老臣出去?”
“出去是不可能的,不过,朕可以给你换到对面啊。”
楚晏指着对面关押死囚的牢笼,笑得放肆。
自己把持朝政数年,楚晏心中有气,也属正常。
罗成看着他,千言万语都化作一声长叹。
若当年他不为权利所诱,自请离开盛京,今日罗府也不至于受这无妄之灾。
“陛下又在胡闹了。”
萧彻踏入昭狱,白衣被镀以圣光,仿佛世间污秽都与他无关。
风光霁月,皓皓生资。
萧彻视线落在他肩头伤口,
“罗大人受苦了。”
罗成撇过头,一丘之貉罢了,装什么好心肠。
“黄鼠狼给鸡拜年。”
罗成低声骂道。
他家阿彻屈尊降贵来昭狱,没讨着好,还白挨一顿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