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事让我自己来做,不能再搭上人命了。”
将紧攥着自己衣角的手一点点掰开,萧彻眼眶微红。
十年前,龙渊剑消息一出,江湖腥风血雨,除金陵萧家,九天宗、五道门死伤过半。
监察司的人扑了空,自此再无消息。
萧彻不晓得他们听命于何人,据点在何处,所以这次的消息,足以令他不顾一切。
哪怕刀山火海,他也要去闯一闯。
入夜后,天气转凉,太极殿的小顺子及时给楚晏加了床锦被。
御桌前,楚晏翻看着监察司呈上来的请示,剑眉皱起,“这监察司沉寂这么多年,现在又给朕说要捉个人,还是在宫里捉人。”
当他是摆设啊,宫里是给监察司捉人的地方吗?
收拾着床铺,小顺子猜测道,
“许是宫里进了什么贼人,陛下放宽心吧,有监察司在,定不会让贼人伤了陛下的。”
楚晏对监察司的业务能力还是十分信任。
这监察司是大晟开国皇帝创建的,专门负责皇室不便动手的血腥之事,有先斩后奏之权。
不过,楚晏继任来倒也没用得着他们,所以监察司在他这一直就是个摆设。
“罢了,只要不闹到太极殿,随他们吧。”
他今日心情格外美丽,找到了帝师人选,又挫伤了罗成的锐气,就不跟这些人计较了。
“那奴才就退下了。”
小顺子将殿门外的人都带走,陛下就寝向来不喜有外人,哪怕守在外面也不行。
毕竟当年那件事,着实也将他们这些做奴才的吓得不轻。
万花楼·天字一号间
案桌上的药碗不一会儿就凉透了,屋内草药味弥漫,黑褐色的药汁依旧盛在碗中。
萧彻卸掉□□,穿好夜行衣,身影与夜色融于一体。
夜里宵禁,所有通往皇宫的大门全部紧闭,除了宣武门。
长长的甬道格外寂静,连值班守卫都没有,凉风一吹,树叶簌簌,透露着丝丝诡异。
王猛等人在此地等候,夜行衣隐于月色,箭尖凛着光,正对着宣武门。
消息来自监察司,七星龙渊剑一直存放在皇宫,萧彻不知真假,但还是来了。
萧彻顺着城墙边沿行过,气氛凝滞得可怕,脚尖轻踮,整个人飞身而下。
瞬间,数百箭雨落下,埋伏在甬道的黑衣人一拥而上。
迅速抽出软剑,萧彻手腕翻转,将数十支箭包裹于软剑之内,又将其还给他们。
月色中,萧彻身形如游龙,躲避着源源不断冲上前的黑衣人。
刀光、鲜血、黑影,融于一景。
纵使萧彻武功再高,也难敌监察司车轮战的消耗,再加上他风寒未愈,不过多时便落了下风。
今夜只是个试探,消息有误,萧彻不愿再耽搁,尽快脱离战局。
可那些人又怎会轻易放过他。
第8章 死路
宣武门紧闭,只有越过城墙才能逃出生天。
萧彻次次陷入缠斗,内力消耗极大,无奈只得向甬道深处跑去。
身影融于月色,萧彻飞檐走壁,可还是甩不掉那些尾巴。
宫内一片寂静,各个宫殿都陷入黑暗,像是一头可以吞噬万物的巨兽。
后面追得紧,萧彻别无他法,只得飞身随便躲到一座宫殿。
这座宫殿无人看守,应该是座空殿,萧彻大大方方地走进去,脚步倏然停住。
后面的人追了上来,细声低语着,
“他好像进了太极殿。”
“疯了吧,自寻死路。”
瞥了眼黑暗中的太极殿,数十人飞速离开,不用他们动手,此人也活不过明天。
太极殿?
小皇帝住的地方,有那么邪门?
萧彻心里暗笑,十方恶鬼他都不怕,还怕个活生生的人吗?
嘶——
腹部被他们划开道口子,胳膊肩膀都中了三箭,萧彻痛意来袭,想笑也笑不出来了。
硬生生地将箭雨拔下,鲜血汩汩涌出,殿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昂贵精致的地毯被他弄脏,萧彻打算挪个地方,可内室里棉被的窸窣声,令他僵在原地。
睡梦中的楚晏极不安稳,过往记忆充斥着他的脑海,一次次拨弄着他脆弱敏感的神经。
血腥味冲鼻,楚晏掌心不自觉地紧攥被角,仿佛能够得到片刻安宁。
那颗从龙椅上滚落的头颅,睁着眼,望着他,金黄的龙椅上满是鲜血。
大殿之上,守备军死尸遍地,父皇持着剑,毫不犹豫地斩下三皇叔的头颅,眸里的欲望与疯狂,令人胆寒。
内室的动静越来越大,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萧彻虽受伤颇重,但点个睡穴还是游刃有余。
香炉燃着宁神清心的香料,却掩盖不了殿内浓重的血腥。
萧彻脚步挪动到内室,轻揽珠帘,明黄色床幔下,躺着个分外不安的人儿。
梦中,楚晏龙袍玉冕端坐于龙椅,黑衣蒙面人持剑而来,直指他的心口。
胸口钝痛,楚晏一把拉开面罩,满是不可置信。
他看到的是——萧彻那张脸。
一点点靠前,萧彻屏气凝神,就在身体俯下的一瞬间,猛地对上一双血眸。
楚晏深陷梦魇,理智全无,迅速翻身将来人压在身下,伸手就掐人家脖子。
萧彻长那么大,向来都是他掐别人脖子,还是头一次被人捏住喉咙。
苍白的脸色瞬间被憋得涨红,萧彻伸手劈向楚晏肩后,却被他识破。
魔怔了的楚晏,出手极快,战斗力更是远超萧彻。
“你不是想杀朕吗,来啊,朕让你杀,你们都想朕死,朕就先让你们下地狱!”
楚晏双眸血红,整个身子都压着萧彻,手中死命地用劲。
黑暗中,就算萧彻认不出楚晏的模样,但这道声音足够他惊讶。
万花楼那名红衣少年,竟是当今少帝!
萧彻现下也顾不了那么多,氧气稀薄,他都快被掐死了。
拱起膝盖,萧彻用了全力,朝楚晏的小腹狠狠一击。
趁他吃痛的空当,萧彻反身将楚晏压在身下,桎梏着他动乱的双手。
乌陀罗花毒世间无解,但若任他发疯极有可能将守备军招来。
萧彻权衡利弊,还是从怀中掏出罗厄丹,直接将其塞入楚晏嘴中。
罗厄丹虽可解千毒,但也只能压制花毒毒性,让发疯的他清醒过来而已。
发疯的楚晏力大无穷,挥手就将萧彻从床上扔了下去。
后背着地,牵动伤口,萧彻面罩下的脸色惨白。
这人,还是一如既往的不知好歹。
瞳中血红逐渐散去,楚晏神志回拢,呆呆地看着面前凌乱的褥铺。
他这都干了啥?
还有自己这身亵衣,皱皱巴巴的,瞥了眼地上委屈巴巴的萧彻。
楚晏心头一震,他不会是把人给霸王硬上弓了吧?
萧彻:委屈巴巴?明明是咬牙切齿。
伤口再次撕裂,鲜血涌得更凶了,萧彻本就风寒未愈,又摊上楚晏这厮。
罗厄丹万金难求,自己给了他吃,结果被一脚踹下床,气得他脑壳疼。
视线开始模糊,楚晏的身影分裂成数个,萧彻眨眼,还是抵不过虚弱,晕了过去。
嗯?晕过去了。
楚晏跳下床榻,蹲在萧彻身边,啧啧,这伤得可真不轻啊。
好像他还给自己塞了颗药丸,楚晏砸了砸嘴,连连呸了几声。
别是有啥毒吧,监察司说在皇宫捉人,估计就是他了。
楚晏凑前,指尖戳着他皱起的眉头。
这人眉眼生得极好,如远山春黛,浓一分淡一分都不行,衬在他脸上刚刚好。
不过,瞧着倒有些熟悉。
楚晏来了兴致,眉眼生得都这般好,就是不知道五官是否惊艳。
将面罩拉开,楚晏身子僵住,怎么会是郊外的白衣美人?
不过这张脸,生得真是极对他心思。
罢了,看在他救了自己一命,就收留他一晚吧。
主要是人长得好看,楚晏实在不忍心把他交给监察司。
那地方,可不适合娇弱美人。
顺手替他处理着伤口,随后将人横抱在床榻上,楚晏打了个呵欠,折腾大半夜他早就困了。
至于那枚他喂给自己的药丸,还是明天等他醒来再说吧,反正自己身体也不止一种毒。
楚晏下意识的,选择相信他。
龙床极大,楚晏给他拉过一床锦被,小心避开他的伤口,将人裹成一团粽子。
长这么大,他还没伺候过人呢。
不过,长得好看,他就忍了。
中间隔了个枕头,楚晏又拉过自己的那床锦被,肩膀一落枕正好对上萧彻的俊脸。
撑着下巴,楚晏盯着他的眉眼,尤其是那双眼,他总觉得在另一个人身上见过。
方才给他处理伤口时,楚晏看了那块蝴蝶骨好久。
万花楼那位易容男子,虽换了容貌声音,但人骨是无法改变的。
看来,得试探一下。
楚晏拿过铜兽双耳香炉,袅袅青烟飘散至萧彻周身。
众所周知这青木香有静心凝气之功效,但它的香味一旦沾染,三天之内无法消除。
两天后就是殿试,若他真是万花楼易容的那名男子,楚晏只需一闻便可知道结果。
天晓鸡鸣,晨光熹微,朝阳冲破地平线,大地重归光明的怀抱。
萧彻是被憋起来的,他睡得很不安稳,总觉得自己像个蚕蛹,无论如何都挣脱不了外壳。
睁开双眼,圆顶飞花金帐下是明黄色的帷帘,珠玉垂在塌前,室内祥和寂静。
除了,身边人平稳的呼吸声。
萧彻连忙起身,可那层被子裹得太紧,一不小心扯到伤口,疼得萧彻倒吸冷气。
“唔,大清早的朕还不想起床呢。”
早朝什么的最烦了。
楚晏翻了个身,正好朝向不知所措的萧彻,长腿一伸,直接压住被裹成一团的萧彻。
嗯?好像压到了个柔软的东西。
他总觉得自己忘了点什么事情。
迷蒙地睁开双眼,楚晏看见正准备跑路的萧彻,意识顿时清醒。
用完就想跑,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萧彻小心翼翼地挪开楚晏压来的大腿,他的身份不能暴露,得尽快离开。
“想跑?”
楚晏刚睡醒,声音慵懒,带着几分的勾人。
好不容易挣脱锦被的束缚,萧彻一个手刀劈来,动作熟练又利落。
昨夜是因为楚晏发疯,自己毫无招架之力,这次可就不会失手了。
晕倒前一刻的楚晏:我有一句MMP不知当不当讲。
看了眼自己身上被包扎的伤口,萧彻留了些碎银,就当是他昨夜的辛苦费了。
不过,方才他好像听到骨头磕到硬物的声音了。
应该是幻听吧,萧彻没回头。
趁着天未完全大亮,萧彻飞檐走壁,避过正换值的守备军。
身体达到极限,萧彻本就是强弩之弓,整个人摔进万花楼门后。
好在清晨街道人不多,倒也没人注意到这边的情况。
阿岚自从醒来就守在万花楼门前,她不知道萧彻去了哪,但在这等总归没错。
她相信,他一定会回来!
“主人!”
阿岚忙将人扶起,血腥味刺激着她的鼻尖。
阿岚朝冲出来的陈仓,喊道,
“快去把宋青峰找来。”
小心地将人扶到床榻上,阿岚打好水,把热毛巾贴到萧彻额头上。
看了眼那碗早已凉透的药,阿岚跺脚嘟囔着,“明明知道自己身体什么情况,还不愿意吃药。”
宋青峰被人连拖带拽地从被窝拉出来,眼睛都还未完全睁开,“我说你们天机阁,守着个神医谷谷主亲传弟子不用,大清早地扰我美梦。”
“若非本姑娘善用毒,这趟还真不用请你来了。”
阿岚掂量着手中的瓷瓶,里面是可顷刻夺人性命的五毒散。
宋青峰瞌睡散了一大半,哂笑,
“倒不用阿岚姑娘出手,我来就好。”
天机阁的人吧,除了他们那个冷若冰霜的阁主,还有这阿岚,其余人都甚好相处。
瞥了眼塌上的人儿,宋青峰扬眉,
“呦呵,你们阁主也有这一天。”
萧彻平日里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这般静静躺着,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啪——
阿岚一巴掌拍在他的脑门上,
“瞧病就瞧病,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脾气这么爆,小心嫁不出去啊。”
宋青峰挨了一掌,心思全都归拢到把脉上。
沉吟片刻,宋青峰撇了撇嘴,他还以为萧彻得了什么重病呢,难为他还幸灾乐祸了好一阵,“没什么大问题,静养几日就好了,但药还是要喝的。”
至于萧彻喝不喝,可就不关他的事了。
无事,就好。
阿岚松了口气,替萧彻掖着被角,锦被煽动间,香气袭袭。
宋青峰眉头紧蹙,鼻尖微动,
“你家主人什么时候用上青木香了?”
他不是向来只用檀香吗?
第9章 起疑
“青木香?”
阿岚使劲闻了闻,才恍然发觉空气中淡淡的草木香。
这青木香既可安神,也可用于追踪,只不过因为时效太短,所以就被弃用了。
“你家主人被人盯上了。”
拿出白玉瓷瓶,宋青峰好心递上。
这里面可是上好香料,就是味有点冲,但足以掩盖萧彻身上的青木香。
斜睨了眼宋青峰,阿岚满是戒备,
“陈仓,送客吧。”
若不是她担心主人,宋青峰这厮连进万花楼门槛的机会都没有。
被请出万花楼的宋青峰一脸懵,掌心瓷瓶也原封不动的退了回来。
好歹自己也差点跟萧彻成为同门师兄,就这待遇?
顺道去了早点铺吃了两大碟肉包子,气归气,但早饭还是要吃的。
宋青峰咬了一大口包子,吸溜着韭菜豆花,人生圆满了啊。
“昨夜有人夜闯皇宫的事,你们听说了吗?”
食客低声八卦着。
“据说都惊动监察司了。”
监察司自十年前销声匿迹,每一次出现,江湖又是腥风血雨。
食客惊讶,扦起的筷子都落到了桌面上。
“那些人可不好惹,如鬼魅般降临,取人首级于千里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