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将军的存在,朕或许会考虑一下西军的首领:“让朕猜一猜,勤王向东?”
直至朕问话,那藏青色长袍几近与黑暗融为一体的男人才开口:“西军的将领如今年过半百,年前向上递了折子,欲告老还乡,不过主子你嫌弃他太年轻,驳回了。”
……
“武人和文人的年龄线,是不一样的你知道么!”
“主子开心就好。”
……
“算了,你就是太正经了,折子被太傅压下去了?”
“是镇北大将军压下的,”身穿藏青色长袍的男人声音严肃,以一种异常认真的态度汇报着,“并替主人拟旨,续任其职期。”
将军做事真多余啊:“朕是不是对将军太过放纵了?这种事情都做得出来,不过你也没有提醒朕,在想什么?”这倒是难得,这家伙一贯是将情报掌控的分毫不差,最初登基之时,连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都会上报给朕的。
“主人对西方军并不重视,”黑暗中,那男人有一双泛着冷光的眸子,“且主人的计划之中,本就没有西方军。”
“话是这么说啊——”拖长声音去看男人,“朕不去想,你还不会替朕去想?”
“属下失职。”
“你的话语里,可完全没有失职的自责在里面啊。”
“属下失职!”
“……好假。”
“下一次,属下会装的真一些的。”
盯——
“西方军的将领,”男人最后退让,说出了他的意见,“是个守成之将。”他的言下之意便是因为是守成之将,因为对景朝帝王的愚忠,所以只需要朕一封圣旨讲述前因后果,便能够轻易安抚。
“愚忠这个词可不适合从你最终说出啊,总会有种莫名的喜感呢,若不是看朕貌美如花……”
“主人的宏图大志,可不局限于这天下的一分一毫。”男人打断了朕的话,“这个王朝事到如今已经腐朽之至。若无主人这十年乱局,那么待新王上位,便是百年崩坏国土分裂,再行当年七国乱局。”
“你就不能哄哄朕么?”
“属下只是实话实说。”男人声音太过严肃,严肃道那说的奉承之语,都像是发自内心,“好吧,陛下真是貌美如花啊。”他的声音不变,顺着朕的话说了出来,只是他一成不变如同在商讨正事的语气,令朕哭笑不得。
“算了,你派人带着朕的旨意,同西方军的头领说明白吧。不能在内监军人手节节败退的情况下,出现一个新的大英雄啊。”将桌子上的虎符扔了过去,男人向前几步接住了那半截虎符,也因此踏出了阴影。
“他若是懂事,就让他南下去寻将军吧。若是不懂事……”
“属下知晓了。”
“你知道啥了?话说为什么你们每次都不能把话说明白?”
“大概因为属下单方面和主子心有灵犀?”
第26章 引狼入室 ...
这个时代相当于是汉朝吧, 汉人与匈奴特别分明的那一种, 一直以来匈奴都在烧杀抢掠, 所以汉人对匈奴感官并不好,类似于五胡之乱那种仇视的敌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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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王有一女, ”身穿狼皮扎着小辫的壮汉抬头看着朕,“一直仰慕景朝帝王的威严, 一心想要嫁于陛下为后。”
“朕尚未及冠,且单于之女……”
“吾族公主乃是天命之女, 心系两族和平。”那大汉声音洪壮,不等朕说完便接了上来,“若不是吾族公主一心想要下嫁于陛下,吾王也不会派吾前来与景帝商谈嫁娶之事!”说是建议,倒不如说是质问。
“朕对单于之女也有所耳闻, 只是祖制……”
“景帝莫要搞错了,”那汉子笑道, “吾族公主乃是正统, 是吾王膝下唯一的, 也是真正的天命之女。待吾王百年之后,是有权利继承吾王单于之位的正统。若不是她苦苦哀求, 吾王是不忍心将她出嫁的。”
“既然如此,朕也不……”
“只是吾王觉得为了两国安康, 为了彰显吾王的诚意,才会在百般纠结之中,愿将爱女送往这蛮夷之地, 嫁与景帝为妻。待吾族公主诞下王子,那便是两族和平与友谊的象征,待那时两族定然亲如一家。”
……
直至送走了那无理的使臣,一直压抑的火气已经压抑到无从爆发,堆积在心里分外憋屈。摔了案桌上所有的东西,直至阴影之处身着藏青色长袍的男人出现,也没能安抚朕节节攀升的火气。
“主人玩脱了。”阴影之处所站的男人如此说道,“现在气又有何用呢。”一副冷漠的模样。
“那是朕的正妻之位!”气到了极致,反而冷静了下来,“什么仰慕景帝威严,什么一心嫁于朕为后,为的不就是等她那不知道哪里来的女人生下个儿子,好名正言顺的继承我景朝的基业么。”
“那就拒绝吧。”男人声音很平静,“主人又在生气什么呢。”
“一口气一口气的说着什么下嫁,嫁娶之事,有权利继承单于王位。别以为朕听不出来他在讽刺朕,不过是蛮夷子,哪里来的语气自觉比朕,比朕的景朝更加尊贵。”攥着手里的锦布,看着上面单于要的金额。
男人不合时宜的轻笑了一声:“他又没说错什么,主人自己不都质疑着自己的血统么。把江山玩弄到如今地步的是主人,将百姓逼迫这一地步的也是主人。走到今天这一步不过是主人自作自受,主人又在抱怨什么呢?”
“注意你说话的语气,影卫!”
影卫不说话了,站在阴影之处,像是一尊雕像。
使臣三番两次的强调亲如一家,若是他们的公主嫁为帝后,那可不就是亲如一家么。景朝立储,便是先嫡后长,若无嫡长才择贤而立。若单于一脉的女人嫁进来成为皇后,那么她生下的孩子,那个带着匈奴血脉的孩子,自然就是第一位继承人。
若是真的能够成为太子,成为帝王,那可不就是亲如一家么,那根本就是一家!
到了那时,什么十年征战,什么百年计划,什么扩张领土,整个景都要成为匈奴人的了。景朝的子民,景朝的基业,景朝一直以来的财富与文化,都要在外族的手中,变成了一文不值的东西。
不是自己的族人,又有谁会来心疼。那时就像是如今景朝的子民歧视外族一般,成为正统的匈奴一脉会真的走上上流社会。正因为他们人数稀少,所以才会凸显血脉的尊贵,所以那更加普遍的景朝子民,会成为他们的奴o隶。
到了那时,景朝原本和乐的样貌,原本腐朽却依旧没有血统之争的景朝,才是真正的毁掉了。说什么天下一家,说什么众生平等,那不过是因为已经被同化,是因为已经发自内心的认同,可非我族人,其心必诛。
或许千年后真的众生平等,可百年之内,却是血腥与镇压啊。看看将军北伐时那些臣服的藩属国吧,看看这五百年来景朝不断扩大的疆域吧,那都是多少外族人血与泪交织出来的苦涩,才成就了如今的盛世王朝啊。
朕不过是因为父亲不详,当年便被众口夺走了储君之位。若是真的有了外族的血脉,当年胆敢这么对待朕的景朝子民,自然在朕的心里地位一降再降,反倒是父族一方的血脉,会成为朕的归属。
那时,朕便是真正的千古罪人了。
他们……怎么敢!
“血统?”抓着手中的锦布,“只要不是外族人坐上这个位置,朕把这个腐朽的江山逼迫如此,可不是为了便宜外人的啊!”锦布在手中被撕成了碎片,然后一把扔了出去。毫无重量的布料在空中无力的向前几步,然后散落。
什么百般纠结,什么爱女如命,什么天命之女——
世人普传帝王乃是天命之子,可是结果呢?朕年少时贵为储君,却因为他人闲言碎语在那落败的小院子里足足被囚O禁了十年。若不是先皇九个孩子中只剩下了朕,他们又哪里会想的起来朕这个血脉不明的孩子。
十五年前朕是那男人手心里的宝贝,他宠爱着朕与母后,可是后来又怎么样呢。
什么爱女如命,什么天命之女:“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
“统统的,去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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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统统的,去死吧!”
面前朝臣跪了一地,甚至连太傅都跪在了朕的面前,劝朕三思。
“听听你们说的什么话,听听你们之前再说什么!这可真是先皇留下的好朝臣啊,这可真是为了景朝战战兢兢的好朝臣啊!你们拍拍自己的良心,问问自己的良心,为了你们一条狗命,要堵上景朝的未来么!”
他们怎么敢,怎么敢劝朕接受单于的谈和条件。
“你们竟然还敢答应,你们竟然还敢答应!”桌板上的奏折被一袖子摔落在地,发出了清脆的声音,“谁给你们的胆量答应那条狗的要求,谁给你们的胆量,替朕答应迎娶那个低贱的女人!”
“这个天下,到底是谁的!”
他们怎么敢,他们怎么敢将祖宗的基业,就这么送出去。
“陛下,”跪在右侧的文臣声音哆嗦,“陛下,若是好生调养……”
“你以为朕到了现在,原谅你们当年这群狗了么!”撩起奏折就砸了过去,“你们以为事到如今你们跪在这里,奉朕为帝王,朕就原谅你们当年像是猪狗一般,几句话下就倒戈了的朝臣么!”
“你们以为为什么丞相死了,你们还跪在这里碍眼?若不是丞相临终前说什么法不责众,你们现在就已经去陪朕的母后了,给朕的母后做牛做马做奴仆了!还有胆气在这里碍朕的眼?还有胆量在这里替朕做出这样的决定?”
“朕都不原谅,你们哪里来的胆气对朕说,那匈奴的孩子,会向着我景朝血脉!”
“你们统统的,去死吧!”
掀翻了所有能掀翻的东西,已经气到无话可说,已经气到什么都想说。
“一个一个的,胆量倒是不错啊。瞒着朕说什么谈和使有去无回,瞒着朕和单于和谈,在原本送往的金银布锦上还加了和亲一项。知道朕没有兄弟姐妹了,就把朕的婚姻许出去了,你们这么爱国,为什么不把你们自己的闺女送出来,替朕和亲去?”
“不是你们自己家的孩子,不是你们自己家的基业,你们不心疼是吧!来来来,把你们的女儿儿子贡献出来,朕给你们的孩子封个什么皇子公主的,嫁了吧嫁了吧!”
“陛下……”
“朕不息怒!”一脚踹翻了桌几,“只有这件事,朕绝不息怒!”
这个江山可以腐朽,这个江山可以垂败,这个江山可以内斗,这个位子可以换人。但是腐朽之后会有更加光明的朝阳,垂败之后会有更加璀璨的明天,内斗之后会有更加贤明的帝王。
这个位子,贤者居之。
唯独外人,不能插手。
唯独外族,不可饶恕。
可朕的这些好朝臣做了什么,朕那么四次三番的强调金银布锦匈奴要多少给多少,其他的分寸不让,朕那么多次的询问和谈的使臣到底有没有得到消息。他们竟然欺瞒与朕,他们竟然联手欺骗朕。
“你们是真的以为,朕昏庸所以什么都不知道对吧。你们是真的以为,朕放权与你们,所以就没法拿你们怎么样呢对吧。”比起五年前,底下有太多的面孔,熟悉的,陌生的,只是仔细看来都是有几分相像的。
“朕的确什么都没有,只是如今这个殿堂上,朕还有一样东西——”
“你们既然这么爱国,那真是好极了。”站在王座之上,站在高高的台子上俯视着朝臣,“不是了不起么,不是喜欢替朕做决定么?内监军!”
朕受够了,这些小丑,这些朝臣,这些只知道哔哔哔却从不做事的朝臣。
“在!”黑甲士兵从殿外蜂拥而上,不过几个呼吸间就布满了朝堂。
朕做错过事情么?
做错过。
朕杀错过忠臣么?
杀错过。
朕总是正确的么?
并不是。
“除却大将军的人——”俯视着底下面目狰狞欲图反抗的朝臣。
朕杀错过人,做错过事,也会犯错……鎏劐
朕现在也在做错事,朕现在也在杀错人,朕现在仍然在犯错……
底下或有无辜,或有枉杀,可宁错杀,不放过。
只有一件事,朕永远不会做。
“——全部压入大牢,明日午时,全部诛杀。”
背叛自己的民族。
第27章 动辄打杀 ...
阴暗的牢房之中, 除却水滴的声音, 便是细微的磨挫声, 那是属于老鼠的声音。坐在牢中的老人发丝凌乱,脸上却是一派祥和:“老臣终究是, 看错了陛下。”他的声音里有欣慰,也有风雨过后的释然。
“你做什么, 都不应该试图动摇这个国O家的血脉。”站在牢房外,朕看着牢房内的老者, 心里是说不上来的复杂,“若不是你带头,朝中无人敢劝朕将那女人收于后宫之中。”
太傅却笑了,他摇头:“老臣看错了陛下,事已至此, 便是老臣自作自受啦。”他的语气很轻松,完全不像是深入大牢的囚O犯, 倒像是十五年前尚书房中, 那个背着手慢慢咏颂着诗词歌赋, 志得意满的太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