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公公的脸看起来比起月前更加光滑油亮了,比起那些想方设法想要爬上朕龙塌的那些女人的脸,更加的圆滑。这么一说的话:“公公保养有方,不如把方子告诉朕,朕也好让阿骨胖上几分啊。”
阿骨最近越发的硌手了, 吃什么吐什么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偏生他还任性什么都不吃。
这世间, 估计也就只有朕一个人治得了他了。
公公的表情很滑稽, 像是怒火堵于心头即将喷发, 又好似惧怕憋屈于心。那表情太过精彩,这样寂静的书房, 朕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行了行了,就这样吧。”朕摆手看着两人, “随便派个人和那单于谈和吧,只要他们不打进帝都,他们开出来的金银珠宝, 满足他们吧。”向后靠在龙椅上,抬头看着头顶华丽的装顶,“不过除却金银珠宝这些东西,其他的别开的太多了啊。”
“陛下!”比起太傅的震惊,公公则是跪地称是,“公公!”
“太傅还有什么其他的方法?”这就有意思了啊,笑眯眯的去看太傅,“如果有的话,到是不妨说出来听一听。”
这好像是个很艰难的决定,起码太傅站在那里好半响才从嘴里挤出了这样的话语:“陛下应当大赦天下,降下罪己诏,召将军回京护防。”
老生常谈的内容,绝不会被朕允诺的事情:“朕不会大赦天下,也不会降下罪己诏。”太傅是第二次劝朕罪己。
可朕没有错,也不会认错,更不会对着天下称错。
“至于将军的事情,”太傅好像前翻才刚刚发出了一封情谊动人的圣旨给将军吧,“朕倒是也想将将军召回来啊,可是前翻太傅不是才将将军好生训斥了一番么。朕担心将军一个不情愿,联通外敌——”拖长声音。
公公好像抖得更厉害了,看起来他有什么瞒着朕。
“——将朕从这个位置上拉下来啊。”
如此说道。
眼前的局面,精彩的不是太傅想要做什么,而是为何公公在那里抖成了一个筛子。这副模样的公公,上一次见面还是大概五年前,朕还是小院子里先太子时,他开锁冲入院中,对着朕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的时候。
“陛下乃是景朝正统,是我朝臣子所簇拥的天命之子。”太傅嗤笑,“若是有旁人不自量力试图颠覆正位,这天下都会唾之。”他说的如同朕的血脉与他人有着天壤之别,“试图上位者,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他说的那么坚定,或许他真的是这般所想,可事实又是如何呢?五百年前景朝先祖若没有太O祖之流,一统江山的是其他八国之人,那么现在太傅会不会站在这里,对着另一个帝王,说着同样的话语?
会的吧,毕竟尊贵的从来都不是血脉啊。
朕没再回应太傅,只是撑着手靠在靠背上,看着太傅与公公,然后告诉他们朕会考虑的:“召回将军一事,朕会考虑的。只是将军从南方回援,大军至帝都最少也需月余。彼时且不论南方叛O乱如何,就单是能否赶上单于南下的速度……”
匈奴除却凶性之外,另外值得夸奖的便是移动的速度了。毕竟人家抛弃了老弱妇孺,没有什么家具器皿,是住在马上一场风暴就能够全部被卷走的可爱民族啊。
这便是最终的结论了,朕虽然手中并无实权,可好歹也是一个帝王。坐着身下的龙椅,无论形同傀儡还是真有实权,起码面子上他们不敢给朕过不去。尤其太傅他……
公公去送太傅了,大殿之上只剩下了朕一个人,昏黄的夕阳透过纸窗映射到大殿的地板之上,倾斜的橘黄色光束映照在空气中,还能够看见飞尘拂动。
“主人。”不知何时,阴暗的角落里跪着一个青年,“已查明……”
朕真的不想听长篇大论了,此时所需的不过是一个结果:“不是太傅?”
“起码现在不是。”他话里有话,可是那又如何。
“那便好。”只要不是太傅,就说明朕的眼睛还没瞎,剩下的朕就不关心了,“太傅那边儿不必管了,派人手盯紧公公。下手干净点儿,不要让他起疑。”靠在龙椅之上看着空气中飞舞的浮尘,“还有撤军的速度,不要让匈奴起疑。”
之前公公在惧怕什么呢?当朕说起有人想要将朕脱下这个龙椅的时候,公公在惧怕什么呢?
“是。”青年单膝跪地单手撑地,声音干脆利落,“主人前翻追寻的高僧,已有着落。”
高僧?朕什么时候……
啊,想起来了:“偷腥的和尚还没死啊……”想起母后墙上那副墨色山水,那恢弘大气烟雾缭绕的万里江山,就有些不开心,“既然找到了,就让他去死好了。这样母后在九泉之下看见故人,也一定很开心呢。”
“是。”
没了什么其他杂乱的事情,朕也就没了说话的欲望。阿骨病重的日子里,朕大概是真的越来越懒了,明明几步能够解决的事情,赖在龙椅上这么久都不想动弹。果然还是等公公回来了之后,再做处理吧。
等到窗外夕阳暗淡,公公也在将太傅送到了宫门处后,终于爬了回来。
他踏入大殿后看着朕,然后注意到了朕的坐姿:“奴才让陛下久等了,太傅大人十分关心陛下的圣体康健,”他躬身,然后终于想起了他应该做的事情,那也是朕在这里等了这么久的原因之一,“陛下,传膳么?”
朕问了什么么?
他在解释什么呢?
“不是很想吃,”比起那些已经被温热到失去滋味的饭菜,朕倒是有其他事情比较在意,“朕很好奇啊,你为什么要进宫呢?切掉了孙子根服侍于人,这样的活着有什么意思么?当初给废太子送饭的活,怕不是被人欺负,才摊到你头上的吧。”
只是闲聊,公公却像是受到了极度的惊吓,跪倒在地。何必呢,当年的处境谁不清楚,哪怕是隐藏掩埋,也都是改变不了的事实了。在这里被朕下的瑟瑟发抖,也改变不了他当年对朕的不屑与冷漠,还有朕对他的……感激?
公公很喜欢跪,这一点阿骨与将军与他完全不一样。朕没见过阿骨跪任何人,至于将军,他只有在有求于朕的时候,才会在朕的面前跪下。
朕为什么那么喜欢阿骨与将军啊,就是因为如此:“不想说,那便算了。”一点儿意思都没有,每一次每一次都是这样的动作,每一次每一次都是这样战战兢兢的表情,害的朕连点儿探究的想法与欲望都没有了。
“走了……”
果然还是阿骨最有意思。
“去看阿骨了。”
公公急慌慌的从地上爬起来跟在朕的身后,他局促的跟在真的身后,步伐都有些混乱。只是即便这样,他也依旧紧跟在朕的身后,一步一步好似唯恐被落下,落在他身后那个吃人的大殿之中,万劫不复。
真是奇怪啊,那明明是他很向往的东西不是么?
察觉到身后的视线,朕扭身回望,身后金色砖瓦红色墙漆的大殿,在夕阳下泛着神圣不可侵犯的刺眼光芒。许是因为那光芒太过晃眼,恍然间朕看见那处似有一人影站在阴影之处,他藏青色的在阴影之中泛着乌黑,像是那金色大殿的守护者。
站在那里,如久远至亘古的存在。
再眨眼,那人影便以消失不见。公公也回头,他什么都没有看见:“陛下?”
“只是忽然想起了一则传说,”笑道,原本浮躁的心在看到他的时候,安定了下来,“很有意思的传说。”
无论结局如何,他总归还是在的。
第25章 游戏人间 ...
单于大概是真的下定决心攻城略地, 直奔帝都而来了。他的决心就像是朕与阿骨的棋盘, 当白子大规模压倒黑子的时候, 离黑子输掉这局游戏也就不远了。
偶尔被阿骨推来的朝局上,难得见到平日唧唧歪歪的大臣不再争吵, 他们站在那里声音恐慌,与朕陈述单于究竟推倒了哪一步棋, 到底走到了哪一步线,派去的使臣了无音信, 又或者派去的抵抗军不堪一击。
然后他们像过去那样,呼唤着他们的英雄出现,齐声高呼。
当然不是‘万岁万岁万万岁’,而是‘请陛下下旨,召回镇北大将军’。
朕觉得这群朝臣还真是有意思, 如果在此时召回将军啊,那又有谁来替朕抚平南方?就靠这群只会动嘴皮子, 在这间大殿中腐朽了的枯木么?还是外面那些死读圣贤书, 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所谓朝堂候补?
别说笑了, 真正的人才早就已经被朕藏在了安全的地方,等到需要的时候, 等到必要的时候,他们会成为新王朝最锋利的刀刃。就如同将军那般, 锐利,光亮,势不可挡。
“继续派人和谈, ”最后如此决断,“能用钱解决的事情,都不是事情。”
景朝五百年,前有太O祖建国,高兴二祖盛世天下,后又二百年建祖中兴,文武二帝再创辉煌。五百年后的今日,景朝所掌控的财富已不是区区几日能够清算完全的,填平一个单于还伤不到根基。
不过伤到了也无妨就是了。
只是这个关节头上,公公却忽然告诉朕,御史大夫求见于朕。
御史……大夫?
那是谁来着?
直至那穿着官袍的中年男人走入书房,对着朕行叩首之礼,都未能够从脑海中找出这人存在过的痕迹:“有事?”
“臣斗胆,请陛下收回成令。”他跪在那里,低头如是说道。
最近下的指令有些多啊,他到底在说那一个?
“哪一个旨意?”
“谈和之事,臣恳请陛下三思。”
他们到底是哪里来的胆气,敢与朕说谈和之事三思啊。打仗的不是他们,去死的也不是他们,他们到底是哪里来的胆气和底气,放着那些对将军忠心耿耿的士兵,为了他们的身份地位,去死啊。
“你,数到三。”叹气。
“陛下?”疑惑。
“数到三。”坚定。
“一!”他满面的不解,却依旧听从了朕的命令,哪怕他不知为何。
“二!”微微抬头看着朕,他的胆气倒是比其他连直视朕都不敢的朝臣好上太多。
“三?”声音里都是疑惑之意。
“朕思考完了,决定派人谈和!”
……
沉默
……
如果他敢对朕发脾气,大概他此刻已经气炸了。很可惜的是他不敢,不仅不敢对朕发脾气,他还惧怕朕一个不开心,将他拖出去直接斩了。就像是将军还未归前那些倒霉死掉的一二三四朕也没能记住的人一般。
连个名字都不曾留下。
并不是所有人都有那个胆量,如丞相一般慷然赴死。也不是所有人都有将军那个胆量,直言朕的是非对错。更不是所有人都有太傅那个胆量,明明手上再无好牌,却敢对朕直言要挟,要一个结果。
没有那个肚量与胆气,最后的结果便是如同此刻的御史大夫一般,仓惶退败而已。
庭院中的梧桐枝芽正茂,虽然还无法挡住过于灿烂的眼光,却也有了些许阴影。阿骨缠绵病榻的日子,树下便只剩下了朕一个人,转着手下的棋盘分饰两角与自己下棋,然后黑子得胜,白子落败。
公公在不远处站着,不时有小太监上前于他交谈,然后匆匆离去。不过片许,公公就会端上美食或者茶水,不过多数被朕喂了树下的蚂蚁或者不远处池中的肥鱼。
偶尔太傅也会前来,却并不是与朕下棋的,而是前来通知朕谈和并不顺利,单于仍在冒进。然后他小心翼翼的递上谈和的奏折,与朕商讨是否要将将军召回,以抵御如今南下,势不可挡的单于。
“将军如果有心,他就会回来。”白子落下,“如果他不想,朕的圣旨又有什么用处呢。”左右不过是强迫与自愿之间,逆许与遵从之间,强迫将军做出一个选择而已。
没什么必要了,这天下啊,早晚是将军的。交到他手里的窟窿越多,他日后的位置变回坐的更稳,,这样难道不好么?
不过即便是这么说,真的当前方战报传来的时候,朕还是吃了一惊的。
“挡住了?”
“是。”藏青色长袍的男人站在阴影之中,“是西方军。”
景朝的国土如果真的拟化,是一只欲图展翅飞翔的鸟。从西北到东南一条长斜线将国土一分为二。离国土最远的,一直以来对内部支援最无力的,一直以来最不受重视的,如今突然冒进的西方军。
低头去看手下黑白分明的棋盘,原本本是朕与天下的博弈,如今却突然冒进了第三者,对着这棋盘指手画脚,让本占据优势的白子,让这局势分明的棋盘,开始变得模糊:“朕似乎,没给他们圣旨吧。”
哭笑不得,心里却是感激的。因为事已至此,到了最后,还有人不曾放弃抵抗,不曾放弃他们的国。虽然他们看到的未必就是朕,但是这个国家与朕,又有什么区分呢。
如果说北方有匈奴,那么西方军所抵抗的便是那些另一批蛮夷子,虽然也是匈奴,却不是单于一脉。甚至因为这些人与南方巴蜀混而居之,还带着巴蜀独有的攻击势头。不过好在他们更多的是去骚O扰更西的国土,与景纷争不大。
即便是这样,如今朕已经能够给他们扣上一顶擅离职守的大帽子了:“西军的将领,倒也是果决。”抬手摸乱了手下的棋子,脱离了格与线的棋子在棋盘上混作一团,却腾出了更大的空间,“手下有不错的谋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