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根本就是羡慕他,如果他对你伸出手,你是不会拒绝他的,我知道。看着他,你就不想去死了,我知道。”他是我的半身,是我的幻想,是我的罪责,是我无法忘记的过去,他这么说,我又能怎么样呢。
“不过,我允许啦!”他倏忽的笑了起来,“看我把你吓得,脸都白了。”
“这个天下还真是无趣啊,我现在在这么想着。”看着眼前蹦蹦跳跳的孩童,垂下眼帘,“这样的天下,已经没人会要了吧。当做陪葬品也不过是……”
“既然你觉得无所谓的话,让他变得重要起来怎么样?”阿骨笑着如此说道,“还记得我们的梦想么?”他站起身,像只小兔子一般蹦跳着走入了阳光之下,然后在原地旋转,将袍子转出了好看的花。
“忘记了。”
“你可真不乖~”他正对着我,双手交叠在身后,倾身笑道,“没关系,我还记得啦。”
“那种事情,忘记就好了。”
“哥哥可真不可爱~”阿骨拖长了声音,在阳光下笑着,跳着,闹着,“没关系哦,我一直,一直都记得的。因为担心哥哥会忘记,所以一直一直都记得的哦。”他的身形恍惚,如我所愿的变成了另一个样子。
胖嘟嘟的,有着乌黑的眼眸,身上带着被父母亲所宠爱的骄纵和天真。
他不是一国太子,所以不需要去学那些陈杂的之乎者也。他不是一国的太子,甚至因为外家太过强大所以在一开始就被父皇断送了上位的可能。他不是一国的太子,所以他知道无数种游戏的玩法,因为他的时间可以都耗在游戏上。
他还有一个不错的玩伴,有六个很棒的哥哥,还有两个刚刚出生的幼弟,以及一个尚在孕育的亲弟。
那是……
“太子殿下还记得什么呢?”
“还记得孤的梦想啊。”他将手从身后拿出,“以后要给创造一个盛世太平的天下呢!”双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个大大的圆,“一个可以让阿弟当闲王,整日游山玩水的天下啊!”
曾经这么说过么?
可能吧……
“以后,一定会成为一个盛世明君啊~”
忘记了。
“这样么,”移开眼睛去看头顶摇曳的树枝,透过繁茂的树叶能够看见透进的阳光是那么的刺眼,“一个盛世明君,未能拯救自己的亲弟,没能阻止自己的影卫去死,甚至为了离开这里杀死了自己的庶弟。”
“不是这样的哦,”小小的孩子摇头,他的面目不知何时产生了变化,头像是拨浪鼓一般甩动着,“因为太子哥哥还在记挂着小八,所以小八要一直陪着太子哥哥的。而且如果连小八都不见了,太子哥哥一直都是一个人的话,就太可怜了。”
可怜么?
“我可是你的太子哥哥啊,”轻笑,“杀死你的太子哥哥啊。”
“没关系的,”肉嘟嘟的孩子笑了起来,“原谅你啦……”
他的声音干净清脆,像是春日啼鸣的幼鸟,像是夏日流淌的溪水,像是秋叶在风中摇曳的声音,像是冬雪初融一般:“我说,我原谅你啦!”
瞪大眼睛,看着胖嘟嘟的孩童嘴角浮现出两个大大的酒窝,眼眸乌黑亮丽。他在阳光下笑着:“哥哥,阿弟原谅你啦!”
他笑着,站在阳光之下对我笑着,如此说道。
“一直以来,看着哥哥在这个世界挣扎着,绝望着,痛苦着,哭泣着,”小小的孩童侧头,明明是同样的动作他却带着我没有的天真可爱,“忽然发现没能够在这个地方出生,真的是太好啦。”
“背负罪责的不是我,真的是太好了啊。”瞪大了眼睛,阳光下笑着的孩子身形逐渐变得透明起来,温暖的朝阳穿过他照射在地面上,“作为报复,这么多年看着你的生活,看着你不得善果,原谅你啦。”
“大家都走了……”
“别走!”脚下像是伸出了无数的绊子,明明几步就能够抵达的路途,却被绊倒在地,“阿骨,别走。什么都好,我只剩你了,看着我好不好,别走……”
“我不走!”他笑着,天真又无邪,“我一直都在啊,哥哥。”
即便这么说着,他的身形逐渐透明。
“我一直都在这个院子里呢……”
手指从他的身体里穿过,无论怎么抓,都无法抓住他。
“能够在被哥哥杀死……”
“真的太好了。”
他笑着,融在了天地之间,只剩下我一个人,跪在那里。
眼睛干涩。
现在……
就连一个幻象,都不愿意陪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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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骨具体是什么啊,其实骨和孤同音啊~那是小皇帝还是太子时的天真无邪,是他还是太子时的骄纵肆意,更是他还是太子时那般的英明果断,虽然还是给小屁孩这些看不出来,但是阿骨是小太子不愿怀念的过去。
不过也有白骨的意思在里面,那是埋在院子东边树下的八皇子,是小太子还未能降生于世的同胞亲弟。小皇帝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弟弟,终归是内疚的,甚至他的亲弟弟因为他的缘故未能降临于世,所以他让这两个孩子以另一种方式复活了。
阿骨的存在,宽泛来说他就是小皇帝精分出来的幻想,这点大多数人已经猜出来了。公公其实看不见他,不过是为了迎奉小皇帝所做出的假象,宫里其他人也是这样的。而正是因为他是另一个小皇帝,所以才会两人对着下棋,其实那就是打谱,自己陪伴自己。
小皇帝把朝堂比作棋盘,这天下又何尝不局棋呢。执黑子的小皇帝一直先行一步,他看着江山在自己手里一步一步颓败成了这个样子,甚至乐在其中。而阿骨虽然是过去聪慧的小太子,却更多的是想要复仇的小太子,所以他放纵江山成了这个样子,甚至扭曲了自己的心性,让他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真的说起来的话,阿骨其实是个小恶魔,他的存在提醒着小皇帝不堪回首的过去,提醒着他因为嫉妒亲手杀死了一个无辜的孩童,提醒着他复杂的身份,提醒着他在小院子里不堪回首的过去。他其实,才是逼疯小皇帝的根源。
这一点嘛,接下来的幼年篇章会写到的,就不过多描写小皇帝的过去了。
其实最初设想的阿骨还有一层意思,一直以来都在说小皇帝想要与阿骨一起去看看这个江山,去看看江南的秀丽北方的磅礴大气,阿骨知道很多小皇帝不知道的事情,给小皇帝讲过很多的风景,他们最喜欢的是一副黑白江山之画。
阿骨,就是这个王朝的化身,是这个天下幻化出来,陪伴帝王的存在。所以当王朝病入膏肓,阿骨也生病了。而这一次阿骨的离开,是因为这个王朝最终没落,再也没有百姓期待景朝存在,所以他也离开了。
第33章 匈奴 ...
匈奴的大军可以说得上是势如破竹, 虽然很讨厌将这个词语用在敌军身上, 可是现实就是如此的残酷。每日传来的战报带来的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甚至可以说得上是令人避之不及的加急求救。
可是朕又能做什么呢,除却点头之外, 也没什么了。
整个皇宫之中弥漫着一股仓促焦急的情绪,宫外接二连三的坏消息给整个皇宫带来了不可驱散的阴霾。宫女太监行色匆匆, 言语低迷,唯恐稍微加重了声音就会招来不幸之灾, 就连侍卫巡逻也没有了往日的铿锵。
靠在梧桐树下,看着不远处石台上的棋盘与棋篓,看着头顶苍茂的梧桐叶。
马上就是登基的第五个年头了,也是坐在这个皇位上最后一个年头了。记忆里小院掉漆的门被公公撞开的阴雨天,记忆里登基的阴雨天, 记忆里接受朝臣跪拜的那个阴雨天,想起来似乎还是昨日一般。
遥远的宫城外传来了巨大的欢呼声, 夹杂着稀奇古怪的大叫与吵嚷, 还有马匹的嘶鸣。紧接着便是炸乱的宫廷, 哪怕隔着高墙,都能够听见宫女太监的惊恐与哭泣, 还有争吵与贱骂声,整个皇宫的丑陋, 在这一刻被暴露在了阳光之下。
他们在争抢什么,他们在吵闹什么,朕很清楚。抬头去看那高大的梧桐树, 不过种下才十五年,却也已经变成了一棵能够让朕依靠的大树。而这个皇朝,在朕的拖拽之下还能够支撑五年,真的是超脱了朕的预料。
先皇的最后一面,朕是未能见到,可是他为何离去,朕却清清楚楚。十五年前,朕是风头正盛的太子,虽然少不知事,皇宫内外又有多少事情能够瞒着朕去说呢。先皇桌上的奏折,也不过是朕闲来无事砸人的玩具而已。
给自己划定的这个结局,又有什么不满呢。只是希望这颗栽下去的树,不要像是这个王朝一般,轻易被人颠覆。也不要像这个王朝一般,从根部出现了朕这样的蛀虫,想的只是如何将这盘棋,掀翻重来。
起身整了整自己的外衣,抬手扶了一下头顶的冠冕,抬眼看去那因为朕随意一道指令被刷成黑色的大门,恍惚间变成了朱漆掉落的门。已经掉落红漆的门旁,站着一个身着金色五龙纹的孩童,他转头对朕笑,然后穿门而过。
拉开门所见的,便是满地的狼藉,还有正在争抢珠宝的宫女太监。他们没人注意到朕,只是在这个时候他们竟然还有闲情逸致做这些事情,却也的确超脱了朕的想象,还以为他们都去逃命了。
而后,他们也的确都去逃命了。
第一次不是所到之处人人扣首,第一次不是所及之处人人问安。可也是第一次被人这般无视,也是第一次被人这么不注意。或许这才是朕应该有的样子,平凡又渺小,不是生而为太子的尊荣,也不是落魄之时比人瞩目。
路过互相撕扯头发的宫女,路过趴在地上试图捡起零散珍珠的太监,路过抢夺项链却将项链扯断的少女,路过捂着包裹匆匆向朕身后逃窜的少年,身后长长的丑陋与争执,像是一串尾巴,被甩在了最后。
所有人都在朝着后山的方向狂奔而去,只有朕朝着前门,大步向前。
世间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会苦、爱别离苦、求不得苦、五取蕴苦,如今也算,诸苦皆尝了吧:“老苦,”不远处已经能够听见兵戈相撞之音,“听起来似与朕无缘呢。”
“陛下!”冲上前的是内监军的首领,“这里危险……”
“没关系的,”这个男人是先皇死去时,被托孤的顾命大臣,也是最后的顾命大臣了,“这已经是最后了,所以,没关系了。”城墙之外是匈奴的欢呼,他们期盼着攻下这最后一道墙,然后霸占这宫城。
耳畔犹有一个女人的轻声低喃:我造不善业,犹如燋木柱。今世不庄严,他世亦如是,室内不庄严,在外亦如是。恶因造恶业,因之入恶道。后世受苦痛,不知住何处。诸天悉闻我,悲泣啼哭声。无有救护者,必入于地狱。自作不善业,自受苦痛受。我无归依处,必受苦痛受。杀父母坏塔,我作五逆业……
“……我登高山顶,自坠令碎灭。时诸天告言,莫去愚痴人。莫作不善业,汝作多不善。作已今悔过,杀害自身命。必受地狱苦,寻即堕于地。如被忧箭射,不以此精进。”
“陛下?”内监军的头领满是疑问,他小心的看着朕,好似唯恐刺激到朕。
“把人都撤回来吧,”迈上城墙的楼梯,“不过徒增伤亡罢了。”
“陛下!那是匈奴啊!”
“大将军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慢慢数着脚下的阶梯,一阶又一阶,令人头晕目眩,“你们只要撑到大将军回来就好了,身后不过是一座空城,又有什么只得在意的呢。”数到了九十九,登临大鼎。
世人皆说登高望远,诚不欺朕:“单于此次中原之行,倒是仓促的紧啊。”他们的欢呼声逐渐消减,站在空台下仰望着朕,将他们脸上胜利的笑容暴露在了朕的视线之下,“就不怕我朝大军,断了你们的后路么。”
“中原的皇帝,事情都到了这种地步,你还在说什么啊!”为首的那个大胡子大笑着,“还是乖乖地把你们的女人和宝藏都献出来吧,看你长得白白嫩嫩的,味道一定比你们中原的女人更好。”
他在地下猖狂不逊,朕在台上冷眼相待:“你这个皇帝,艹起来一定更有味道。”
内监军一脸愤怒,只是碍于朕在这里他不好回话,只得听着底下的匈奴开着黄腔,荤段子一个接一个,字字句句都是朝着朕来的:“你想要上朕啊,”看着内监军气愤的样子,朕反而心情好了几分,“早说啊。”
提起袍子,翻身上了城墙的石台之上,然后站在垛口凸起的部分,张开手俯视着匈奴:“朕就在这里,你敢来么?”站的这么高,底下的人是那么的渺小,渺小到这些施加给朕苦难的人,不过就是抬手就能够被遮挡的蚂蚁。
这个天下,原来这么渺小啊。
“哈哈哈,就喜欢你们不羁的兔崽子!”为首的男人大笑着,“兄弟们,谁先攻下这城,谁就能吃下这中原的帝王!”而随着他这一声,他身后的匈奴人举刀欢呼了起来,此起彼伏,似乎胜利已经在他们面前了。
身后传来了巨大的爆炸声,接二连三的轰塌之音与撕心裂肺的叫嚷声,压过了他们的欢呼。热浪从身后席卷而来,卷起了这沉闷的空气,夹杂着身边士兵的惊呼,还有‘着火了’的恐慌,传到了朕身侧。
撩起袍子,一腿曲起一腿随意搭在垛口外延:“朕说了,”将手搭在膝盖上,“朕的命就放在这里。”因为身后接二连三的轰塌声,即便有着回音,却也不得不加大音量,扯着嗓音让对方听见,“就看你能不能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