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会死人的,你也会死的。”
“太子殿下见过么?”小哥哥反问孤,“当冬日过后,百花盛开的场景?”
“见过啊。”
“殿下可曾注意到,枯叶与花瓣所覆盖的泥土,来年会绽放出更加艳丽的颜色?”
这孤倒是没注意过。
“太子殿下还小,自然不会注意这些事情。”小哥哥笑了起来,“太子殿下长大了之后,想要成为像是陛下一般的帝王不是么?”这是孤上一次同他说起的,他还记得,“臣的愿望,是想要成为如同左将军一样的大将军。”
孤知道小哥哥在说谁,他在说开O国O太O祖最信任的两位将军,左将军与右将军。自古朝堂皆是以左为尊,传闻当年晓帝对左将军极为信任,当他病重时将虎符交与左将军,并直言若是太子不德,将军可取而代之。
“你想要当帝王?”
“不,”小哥哥笑了起来,“我想要当大将军!”他的眼睛里闪耀着孤看不懂的东西,很刺眼,“像是左将军那样德高望重的,令敌人闻风丧胆的,甚至当国有危难之时,能够救国于水火的!”
景朝三十三年,八国亡民集最后之力想要倾天下,若不是左将军挺身而出,那场为了定天下民心的御驾亲征,高O祖怕是要折在南边儿。左将军用自己的生命换来了后来的文武之治,史书上自然有所评价。
“等到殿下成为开明的君主了,我就已经是大将军啦!”他挥舞着手臂,“到时候,我保护你。”八颗牙齿裸露在空气中,隐约还能够看见牙龈,“那个时候谁敢欺负你,我打他,打到他服输为止!”
孤看着小哥哥,他身上有孤没有的东西,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是孤总有一天会有的:“边关,是什么样子的?”
“恩……就是……书里那样的吧?”这个问题似乎把小哥哥问住了,他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就是书里那样,有那么高的城墙,那么高的房屋,那么高的篱笆,那么高的人,那么高的古树?”
他来回比划着,有些词穷:“然后白天会有呼呼呼的大风,晚上会有哗哗哗的雪。”
……这个比喻,孤给他满分,不怕他骄傲。
“你肯定不会成为大将军的,母后说,如果想要成为大将军,首先文采就要过关。你连边关是什么样子都无法给孤形容出来,怎么可能成为大将军嘛。”
“我……我……我这不是没去过边关嘛,等我下次再见到你,我形容给你看!”小哥哥的脸更红了,说话还有些结巴,“再说了,行军打仗只要打架厉害就好啦,我现在打架可厉害了,所以肯定是大将军。”
“才不是这样的呢,你什么都不知道,怎可能成为大将军。”
“我知道很多事情的!我,我给你唱战歌!”小哥哥急的眼睛都红了,“你且听着啊!”
马蹄铮铮,旌旗傲首。
烽烟寥,志当酬,咏出秦风不朽。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古道连台,朔漠秦关夜月。
煮酒阡陌,手持利剑长戈,凛然气吞山河。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乱世锁征尘,共赴家国恨。
夕阳血色沉,千载立雄魂。
帝王不世业,争霸定乾坤。
壮士埋骨山岗,鼓角铮鸣。
风雨沧桑,浴血十里疆场。
挟风弹铗高唱——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修我甲兵,与子偕行。”长长的队伍沿着官道向北而去,为首的是一个举着大旗的小人。他双手向前持平,旌旗在空中被风吹起,金色的‘征’字在阳光下那般灼眼,即便是隔了这么远,都清晰可见。
那是景朝最荣耀的旗帜,是景朝传承了五百年最悠久的战旗,是景朝的希望,是无数人封侯拜相的希望,是寒门武夫想要一步登天的希望。小哥哥教给孤的战歌,孤却唱不出小哥哥的那个味道。
只是小哥哥听不见孤的歌声了,因为身后随着孤一起唱的,还有孤的兄长们,还有孤的皇叔们,还有那些朝臣,还有京城的子民。送走的不过是京城的弟子,在各地还会有陆续的百姓加入这支队伍,到了最后到达边关的,便是整整十万人。
“拓土!”大哥眼睛里闪耀这光,他盯着远方随风的旗帜,眼神卓然。二哥也同样看着那旗帜,只是比起大哥脸上的跃跃欲试,他看起来颇为忧愁。四哥不知在和三哥说什么,两个人咬着耳朵并没有跟着一起唱战歌,五哥倒是跟着一起唱了,他的脖子都红了。
“开疆!!”
“拜相王四方!!!”
风中战旗飞扬,待再见到这支队伍,便是十年之后了吧。
小哥哥,要活着回来,当孤的大将军啊。
第42章 妃子 ...
拉着小伙伴去看孤新发现的秘密基地时, 小伙伴一把捂住了孤的嘴, 往石头后面一藏, 一口咬住了孤的耳朵:“嘘——”
还没等孤挣扎,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了大哥的声音, 他在和谁说话,语气里是藏不住的得意与自在:“……让了哥哥这一程。”撇去了往日里让人听了浑身不适的语气, 是难得一见的张扬与快活。
与他说话的人没有回话,只是沉默, 可大哥的声音却逐渐靠近,听得也越发清晰。伴读捂着孤的嘴巴,弯腰将孤也压了下来,抱着孤团在了巨石之后。
“何必这种表情,我可是将自己妻子的位置给了她, 你还有何不甘?等一下——”大哥压低声音哈哈的笑了起来,“莫不是你还坐着娶她为妃的奢望?别做白日梦了, 除了我们那个好弟弟, 谁能封王。”
“你逾越了, 大哥。”是二哥的声音!
“逾越?别在这里做好人了,咱们那蠢弟弟可不在这里。”声音轻蔑, “也不知是啃了什么狗屎运,那等的尊荣, 也不担心折寿。”大哥的声音很冷,“你也没必要在这里装好人,别人不知道, 我可是知道的清清楚楚。”
“小九可不像是——”
“大哥,小心祸从口出。”
伴读的手在抖,抖得很厉害。孤将自己的手盖在他的手上时,才发觉他的手冰冷。扭头去看,小伙伴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里面满是惊恐。虽然孤傻,可是现在大哥与二哥之间不正常的情况,孤还是知道不能够出头的。
大哥的话戛然而止,两个人似乎在那里站定了。大概是在庭廊上欣赏风光,这里的庭院很偏,虽然不见荒草,却到处可见枯萎的花与树,今日带着伴读来此,也不过是因为发现了一个有趣的地方。
却不想听了这么一份大礼。
“大哥既然娶了她,还望看在她能给大哥带来助力的份儿上,善待她。”好半响,二哥的声音才再次响起,苦涩又欣慰,“大哥比弟弟能耐,这既然是她的愿想,我也……”
“那做哥哥的也劝你一句,哥哥的东西,别偷窥。”大哥打断了二哥的话,语气毫不客气,“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你强求也没有用。若是被别人知道了你这喜好,别说封王了,小九的事情一旦暴露,你的结果也不用哥哥我说了吧。”
不知为何,孤觉得大哥在威胁二哥。
“哥哥说的是。”二哥声音苦涩,孤第一次听见二哥除却温柔之外的感情。记忆里的二哥一直都是翩翩君子温婉如玉的样子,从没挺见过他除却笑意与纵容之外的感情,也还是第一次听见他的声音颤抖。
或许是第二次,之前大哥大婚的时候,二哥那夜喝的酩酊大醉,孤看见他哭了。
只是同母后说起的时候,母后却一口咬定说那是孤的错觉。第二日再见二哥的时候,他又是往日那副笑意盈盈的样子,孤还当自己是真的看错了,如今看来那并非是孤的错觉。可为何母后那般断定是孤错了呢?
他们似乎已经离去,孤蹲的双腿发麻,可伴读一只搂着孤,压着孤不让孤起身。直至听见宫女们嘻嘻哈哈的声音,伴读才如释重负松开了他的手,然后一把推开了孤,向后一靠坐在了地上:“今日,就不该听你怂恿。”
“为什么怪孤?”这通责怪来得莫名其妙,“孤又没做错什么。”
“没做错什么?”伴读的眼睛都红了,“你可知今日你听到了——”他拔高了声音,然后像是受到了惊吓一般赶紧将声音压得很低。若不是孤与他靠的极近,都听不得他到底说了些什么:“听到了什么东西么。”
摇头。
“你还真是个傻子啊。”伴读的声音不停地打抖,“父亲怎么就看上了你呢?”
孤怎么了,孤很好啊:“喂!你什么意思啊!!对孤有什么不满么!!!”
伴读看着孤,然后抬脚一脚踹在了孤的小腿上,将孤踹到在地。然后像是不解气一般,挥着拳头一拳打在了孤的肚子上。这平白而来的拳头孤当然不能白受,于是也挥着拳头打向了他的脸。
去找母后的时候,孤与伴读已经滚了一身的土。
母后还是靠在那个贵妃榻上,还是被女婢姐姐喂着干果,手里捧着一个戏本子,看到乐处还抚掌大笑,全无往日那高高在上皇后娘娘的端庄模样。瞧见孤与伴读的样子,母后更乐了:“谁家泥娃娃成精了?”
“母后,他揍孤!”
“呸,该!”伴读愤愤的瞪了一眼孤,“姨母你知不知道这个蠢货今天到底做了什么啊!”他一把拉住了孤的衣领,“你这一身泥,要糊姨母一身么!”
好有道理哦,母后今日穿了一身浅黄色的衣裙,糊上泥就难看了:“对哦,那母后,等孤洗完澡,可以要一个抱抱么?”
伴读一脸的生无可恋:“姨母,你且瞧瞧,侄儿揍了这个傻子,这傻子还——”
“那可是你弟弟,大傻子~”母后一边笑着应付孤的小伙伴,一边坐起身冲着孤招手。
只是当孤乐颠颠的跑过去,还未靠近母后,母后的指头就戳在了孤的额头上。隔了一个手臂的距离,母后脸上的嫌弃看得一清二楚:“小皮猴儿,你这一身泥,没洗干净前别靠近本宫。”
女婢姐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起身牵住了孤的手:“那我便带着小主子去洗漱了。”
母后摆了摆手,一副嫌弃的模样。出了大殿门的时候,孤转头去看,便瞧见伴读靠近了母后,坐在之前女婢姐姐所坐的位置,不知在同母后说什么。只是母后的脸上还是那样松散的笑意,如同对着父皇的样子。
温柔,贤惠,像是三月的春风,吹拂人心。
“阿姐,”抬头去看女婢姐姐,她是母后从小玩到大的朋友,除却母后初进宫那一年,女婢姐姐一直伴母后左右,“母后在和孤的伴读说什么啊?”
女婢姐姐牵着孤的手,听见孤的问话低头,带着笑意:“小姐很久没有见到娘家人了,你们回来之前还说起过,想要见一见自己的母亲呢。”一旁的小丫鬟对着孤与侍女姐姐行礼,“明日太子殿下下了学,记得早些回来啊。”
“祖母要来么?”
“对啊。”
热水早已备在了那里,阿姐服侍孤洗完澡之后,牵着孤回了正殿。伴读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只剩下母后站在那副长长的画卷之前背对着门,双手背在身后不知在想些什么。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她腾出手将手放在身前,对着画卷鞠躬行礼。
再回身,还是孤那个冷漠又慈爱的母亲。
“以后离大皇子和二皇子远一些,”母后弯腰抱起孤,带着孤往内殿走去,“你那些个兄弟,没一个好相与的。”她的声音显得很不开心,只是扭头去看她还是那副笑意盈盈的模样,如同在谈论今日的天气。
“母后?”
她将孤放在了床上,接过了女婢姐姐递过的锦布,开始给孤擦头。柔软的布料盖住了孤的视线,也阻挡了母后的声音。只是她想要说的话还是断断续续的传入了孤的耳朵,只是在这暖洋洋的下午,却让孤遍体生寒。
“这宫殿内,除却我与你阿姐,所有人都想要你死。”
母后在说什么啊?
视线内晃过许多的人,摸着孤的头说以后孤会成为一个比他还要厉害帝王的父皇,父皇身旁每次都弯着腰笑意盈盈的太监,对着孤磕头行礼的宫女,虽然冷着脸却总会关怀孤学业的大哥,如玉君子的二哥,寡言的三哥,阴霾却会陪着孤一起恶作剧的四哥,只知道傻乐的五哥,陪着孤一起玩的六哥,咿呀学语的小八,还有尚未睁眼的小九。
母后,在说什么啊?
“算了,”缝隙中,母后的眼睛里闪着孤看不懂的东西,“本宫在一日,便护你一日。”她冷笑一声,“那些个妖魔鬼怪,逃不出本宫的五指山呢。”
那些见了孤就会夸奖孤的庶母们,那些招呼着孤去多坐坐的父皇侧妃妾室们,对着孤之乎者也的太傅,教导孤齐射的师傅们,庭院之中站着的丞相,用帕子捂着嘴轻笑的皇姐们,在孤的视线中飞速远去。
只剩下孤一个人坐在镶金嵌玉的床榻之上,浑身冰冷。
孤,不知道母后在说什么。
可是看着这样的母后,遍体生寒。
耳畔却是二哥那无奈又隐忍的话语:“大哥比弟弟能耐,这既然是她的愿想,我也不会再做什么了。只愿哥哥看在她对哥哥一片痴情的份儿上,善待于她。她是我的嫂子,也只会是我的嫂子。”
这都是怎么了啊……
大家这都是,怎么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