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替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可爱遥

　　良姻说完这些，心上就像退潮一样，当时的绝望悲怒尽数褪去，只留下一层淡淡的凉薄。过去的事情终究是过去了，噩梦也终是有了醒来的一天，他长舒一口气靠上良缘的肩膀，“哥，我、不怕。”
　　“欺负你的人，我绝不会放过他们的！”良缘抱着良姻，两手紧紧攥了拳，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挤出这几个字，浓郁的恨意让良姻都隐隐有些心悸。
　　他的嗓子在卿云的医治下已经恢复不少，可卿云许是年纪尚小，医术有限，至多不过能让他开口出声。沐风是他的师兄，更是清医道最得意的大弟子，特特回昆仑为良姻寻来药草，又调理好一阵，终于让他的声音恢复如初。
　　彼时离良姻来到蜀国已经过去将近大半年的光景，卿云不知道被秦暮用什么法子哄得回转，任沐风怎么说也不肯跟他回去。沐风没法子又不放心丢他一人在锦官城，良缘更是舍不得良姻，他也只好在锦官城住下。
　　锦官城的夏天是湿热的，天晴的时候太阳像个大火球似的高高挂着，阳光如同火星子，直勾勾往人身上泼，在路上走几步路胳膊就能被晒得通红，片刻便湿透一身衣裳。可一旦到要下雨的时候，翻滚着的墨云堆积在空中，雷声“轰隆隆”地滚来，由远及近，连鸟儿都飞得低低的，生怕被风卷了丢到天外去。
　　事情都进行得很顺利，良姻的声音恢复之后常常跟上官玉和杜寰入宫。杜鸿说了，帮他复国也不是不行，只是比起越国，蜀国如今更要紧的是要收复南疆七十二部落。南疆和蜀国向来是冤家对头，这几百年来战了又和、和了又战，总是不太平，因此一直是历代蜀王的一块心病。所以杜鸿能给良姻的兵马不多，要从长计议。
　　良姻心知他这事对蜀国来说是无足轻重的，若不是看上官玉和杜寰的面子，也许杜鸿压根儿就不会点头。他从小懂事知趣，知道自己没那个身份和资格得寸进尺，也只能应下杜鸿的“从长计议”。
　　杜鸿倒是喜欢他这样温顺绵软的性格，知进退、不多事，尤其是知道他的身世后私心里对他便多了几分回护之意。那一日也是如此，蜀宫新进了上好的梅子，杜鸿也想着他，吩咐御膳房用梅子做上等的梅子冻糕和玫瑰酸梅汤，下朝后特特召他入宫，和杜寰一起坐着陪他说些闲话。
　　谁知上官玉却在这时觐见，“陛下，方才有人……”
　　他话说一半，余光瞥见良姻也在，居然硬生生将嘴边的话又吞回去，“无事，臣只是来看太子殿下。”
　　良姻就算是个傻子都知道这其中另有关窍，便起身请辞。可偏偏杜鸿觉得良姻可怜可爱，早把他当做杜寰一般，并不见外，抬手让他坐好，转头看向上官玉，“良姻也不是外人，有话直说。”
　　上官玉也只好应声“是”，轻声开口，“方才驿馆来人，说楚国有急报，臣多嘴问了一句，说是……”
　　他语声一哽，似有些无法启齿，急得杜鸿那急性子直拍桌子，“到底怎么了你倒是快说！”
　　上官玉抬头看良姻一眼，那眸中居然有些许的怜悯，让良姻不由心头一漾，一种莫名的情绪登时一齐涌上来，连捧着茶盏的手都微微有些颤。
　　上官玉叹声气，“楚国急报，上官府的家主……殁了。”
　　良姻看着上官玉，从他口中听得“上官府家主”这五个字，不轻不重，却足足让他的脑子空了好一会儿，然后才慢慢想起上官玉说的是谁。
　　“啪——”
　　茶盏从他手中掉落，在地上砸了个粉碎，惊到正和上官玉议事的杜鸿。他转头看过来，似有疑惑，“小姻，怎么了？”
　　良姻慌忙起身告罪，却只是摇摇头什么都没说。杜鸿只以为他是累了，倒也没多问，只吩咐上官玉让礼部按份送去丧金便叫他带良姻回府休息，只留下杜寰说话。上官玉不是多言的人，领命去了，良姻也就沉默地跟在他身后。
　　他依旧是那副淡淡的模样，清冷洒脱，风姿秀逸，从他身上看不到半分伤心难过的情绪。悲喜不形于色，心事不让人知，上官玉从来都是这样，良姻也早就习惯了。可这一次，他却偏偏忍不住追上去问他，“他死了，你难过吗？”
　　上官玉停住脚步，一偏头看向他，眸中居然有不解之色，“难过？”
　　“他毕竟——”良姻脱口而出的话戛然而止，微顿后才又换了语气，“是你的哥哥。”
　　“从我离开上官府的那日起，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就是太子殿下，旁人是死是活，与我无关。”
　　上官玉说的话比他的声音还要再冷上几分，就连良姻这样一个外人听了几乎都要打个寒颤。他不禁去想，若是上官锦听到这话会是什么样的心情，会比他知道自己只是上官玉的替身来得难过绝望吗？
　　可惜，他听不到。
　　也幸好，他听不到。
　　良姻勾起嘴唇，“上官锦，他傲慢了一辈子，到底是输给你了。”
　　上官玉神色稍滞，他向来聪敏过人，哪里听不出他的意思，只是有许多的事他不想徒惹是非，所以才缄默于口。
　　可看着良姻，他却还是没能忍住自己克制了十几年的淡漠，“其实你和我并不像。”
　　像是有只小爪子在良姻心上轻轻挠了一下，他抬头看向上官玉，“什么意思？”
　　“长相、便是我像你这般大的时候，也不及你万一。性格，我也曾如你一般胆怯懦弱，可你要比我再多上许多的温柔。再说气质，你有着天生的贵气，是美玉，而我生来低贱，是蒲草。”
　　“那又怎样？他爱慕的人，终究是你。”
　　良姻撇开脸去掩饰他微微泛热的眼眶，不懂为何上官玉要与他说这些。便是他有千般好万般好，上官锦不爱，他的那些好就都算不得数。
　　可上官玉却轻笑着摇摇头，“我回府之后有个清晨，他闯进我院子，他说他这几年相思若狂，所以才找了一个与我相似的你陪在身边。”
　　良姻心蓦地一痛，“别说了！”
　　上官玉不理会他，“他说他总想着从前我安安静静地陪在他身边的时候，想让我替他研墨添香，想我的温顺绵柔。他把自己说得像是一个情种。若不是因为他说的这每一个字、字字都不是我，我差点儿真要被他给感动了。”
　　良姻下意识屏住呼吸，瞳孔微微一扩，两只手攥着衣角半天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而上官玉却只是背过身去继续施施然往前走，只留下轻飘飘的一句：上官锦，他不是个情种，是个蠢货。


第二十二章 重逢
　　上官玉的这番话就好比是夏日惊天一道雷，在良姻耳边炸开久久不见平息。
　　他说上官锦心心念念的人不是他，那又会是谁？良姻觉得自己大约是知道的，却又偏偏不敢知道。有些人、有些事，既然好不容易才从心底连根拔起，那便无需再节外生枝。上官锦心中究竟爱的是谁与他而言其实并无分别，终究他在紧要关头是舍弃了他的。
　　一朝被辜负，终身不回头。良姻虽然不是什么有出息的人，可这点骨气和骄傲总还是有的。
　　于是他也没将上官玉的话放在心上，就像是从未认识过上官锦一样将他抛之脑后。一开始良缘还担心他，一天天的盯着他不敢放松，生怕他做出什么傻事来。后来见他不过是给上官锦烧了一捧纸钱就再没提过这人，照常入宫出宫，有时也会跟杜寰一起去军营，看着并无两样，他才放下心。
　　谁知那天他刚从外面回到太傅府还不等进门就被一个戴着帷帽的高大男人搂入怀中，他下意识要挣扎，却听来人在他耳边轻轻唤了一声：小玉。
　　一听到这声音良姻浑身寒毛竖起，活像是有一盆冷水从头浇下。死而复生又或是借尸还魂，他打小儿在宫里听过许多可怕的故事，这会儿那股恐惧一股脑儿地全部涌了上来，他忍不住尖声呼叫，“你！你是人是鬼！你放开我！”
　　他怕到极致，拼尽全身力气狠狠把人推开，连气都顾不上喘匀掉头逃命。上官锦见状连忙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抓住他的手腕往怀里带，可良姻实在是怕极了，他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上官锦无可奈何只好把人拦腰抱起丢上马背，提起马缰一骑绝尘而去。
　　夏日的锦官城日暖风和，这马儿跑起来煦煦东风便拂了他一脸，也让他渐渐冷静下来。
　　儿时阿娘给他讲的鬼故事里，那些鬼怪都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如今这个既然还能劫持他，想必是个活的。是活人，那他也就不再客气，胡乱伸手又蹬腿，对着上官锦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上官锦！你放我下去！”
　　上官锦方才动作着急，只顾把人劫走却忘了怎么让他坐得稳当，如今良姻是打横趴在马背上，不过被他用一只手箍着。马儿跑得飞快，已然出了城门，离开那通衢大道，城外小路上尽是沙土石栎，更加颠簸。
　　上官锦怕自己抱不住他，只好勒马驻步，良姻被他颠了这一路胃里便如同翻江倒海一般，双脚一落地软得像棉花，差点儿没踉跄摔倒。他难受得要命，暂且忘记要找罪魁祸首算账，扶着树把肚里的东西吐得干干净净，然后才抬头去看上官锦。可怜的小东西头发乱得如同蓬草，小脸儿也苍白如纸，只有眼尾晕着异样的酡红，仿佛还有方才呕吐时被激出来的眼泪。
　　他呼吸尚且是乱的，大喘着气说不出话来，可眼里的气恨却已经让上官锦看得清清楚楚。
　　上官锦想过无数种和他相逢时的场景，解释也好、表白也好，那些话他早都已经在梦时醒时絮絮说了无数次。他只盼着能在见到他的时候把自己的心捧到他眼前，可他独独漏算一点，那就是当他直面一个已经不爱他的良姻时，他也会变成一个哑巴。
　　于是他沉默着将悬在马背上的水壶取下递给良姻让他漱口，良姻撇过头，只留给上官锦一个冷漠决绝的侧脸。对上官锦来说，熟悉又陌生，他依旧是倾城的好看，却再无法寻觅到当日的温柔。
　　“小玉……”
　　他声音沙哑，甚至夹了些颤，所有的情绪都像是藏匿在冰川下的火种，隐忍热烈。
　　“我不是你的小玉，上官锦，你认错人了。”
　　良姻眉眼低垂，声音轻轻，在开口的那一瞬间点燃上官锦的眼睛。他眼中的欢喜像是春水一样漾开，“你会说话了？”
　　他上前抱住他，语声似有哽咽，良姻却无端想起上官玉曾跟他说过的话，上官锦，他只是个自以为是的情种，他把自己感动了就以为也能感动别人。想来他难产那日，他抛下他去找上官玉，久别重逢，他情难自已，也是这样抱着上官玉的吧。
　　算什么呢？他良姻在上官锦这里，究竟算什么？他仿佛永远只能跟在他后面捡他曾经给过上官玉的东西，说得好听些叫移情，难听些那不过就是施舍！
　　可笑他当时还把他给予的那一点点好视若珍宝，把他奉若天神，感念他的慈悲和恩德。
　　三分气恼七分羞赧，良姻挣扎着推开上官锦，抬手便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我说了我不是小玉！我有自己的名字，我叫良姻，贺良姻。”
　　“良姻。”
　　上官锦将这名字含在嘴里反复咀嚼好几遍，启唇一笑，“小姻，我想你了。”
　　尽管良姻不想承认，可他在听见上官锦用这样温柔的语气跟他说话的时候，心上还是忍不住漾起涟漪来。一圈一圈，久久不平，红晕便也这样慢慢爬上脸颊。他自知事情不大妙，有些人不见则已，一见就是纠缠不清。
　　他不敢再看上官锦，转身牵起他的马一跃而上，马鞭高高扬起，马儿便踏着沙土奔驰而去，不一会儿就连背影也隐没在扬尘之外。哒哒回到太傅府，良缘正打算出门寻他，远远看见他过来急得小跑上前，“你去哪儿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我……没事。”
　　和上官锦那段良缘多少也知道一点，早就气得鼻孔冒烟，良姻哪里还敢跟他说。只是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待气顺匀后推良缘回屋，不敢叫他看出什么端倪。
　　锦官城夏日的天气总让人捉摸不定，白日里还天晴日朗，到了傍晚就从天边积起浓浓墨云，被风卷着越堆越厚。雷声远远滚来，伴着风声落在耳边，让人冷不防打个激灵。
　　天色渐渐昏暗，良姻兄弟俩和沐风、杜寰一起围着圆桌用晚膳，良缘和杜寰也投缘，两人正眉飞色舞说得兴起。良姻和沐风一面默默听着一面用饭，沐风还时不时跟着良缘的话笑一笑，良姻却只是咬着筷子尖，眼看桌上的菜都见底了，他一碗米饭都没少几口。
　　“小姻，你怎么啦？今天回来之后就怪怪的。”
　　良缘吃饱喝足满足地打个饱嗝，这才看到良姻，忙起身往他碗里夹去一大块牛肉，“你多吃一点！”
　　“谢谢哥哥，我、我不饿。”
　　良姻说着放下碗，扭头看向窗外那株被风雨肆虐的凤凰花树，上午还开得热闹的花朵这会儿飘摇着落到地上，混着淖泥一起死去。他看了好一会儿，思绪也不知飞到何处，整个人都像丢了魂似的，喃喃低语，“下雨了。”
　　良缘不解其意，“下雨？下雨不是正好吗？我正嫌这几天天干物燥，难受得要命！”
　　“下雨了，会有人淋湿的。”
　　良姻轻咬嘴唇，眉眼低垂，这是他心里有事时最常有的小动作。良缘盯着他看了半晌，“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我……”
　　良姻还没来得及开口，上官玉却转过曲曲回廊走进来，身上犹自沾染雨水的气息。他接过小厮递上的软帕拂去肩上落雨，抬头看向良姻，“外面有人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