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江眠眼神肃然,冷冷地看了那人一眼。
这一眼便看清了,这人的手心握着枚刀刃,对上赫连墨脸上的伤,江眠双瞳中难掩怒气。
啪地一声,江眠转瞬间便冲到了那嘴巴不干净的人面前,甩了此人一掌。
剧痛传来,血顺着脸颊流下,那人呆愣在原地,几乎都没看清江眠的动作,手上一软,拽着赫连墨的手骤然松开。
江眠眼疾手快,将赫连墨接住后紧紧搂抱着,脚尖一点,跃至一旁站定。
那袭击之人的两兄弟也都是色厉内荏的草包,见到这副情境,皆不自觉地往后退了退。
此次出师门,师兄弟几人花了些钱打探到了失踪许久的赫连墨的模样,本也不曾想真能碰见。
谁知如同踩了狗屎运一般,竟在这小镇上遇见了。
为了江湖之中传言的月倚七式,几人咬咬牙决定动手。先前这几人还害怕赫连墨的武学,估摸着难以得手。可这赫连墨宛若失了魂,三招都没抗过去便被一掌打晕在了地上。
江眠冷冷问道:“是谁,派你们来的?”
半张脸糊着血的那人颤抖着回道:“没人让我们来……不过都是为了那剑谱!”
江眠转念一想,联想到再见赫连墨时赫连墨满脸脏兮兮的模样,心中有了数。
他不曾想自己让赫连墨擦干净脸,竟会惹来祸事。更不知赫连墨生了病……真遭了那几人的黑手。
对自己的恼恨与对赫连墨的担忧令他懒得追究这几人的过错,他盯着三人,眼神冷冽道:“既然那么多人想要月倚七式,我便留你们几人的狗命。”
“告诉那些传出赫连墨模样的坊子,如今赫连墨并非孤身一人了,倘若再有人来犯,我绝不轻易放过!”
那几人脸色难看起来,面面相觑问道:“这……”
江眠见几人还不肯走,冷笑着道:“那些暗坊大多都是陆家安插在各处的眼睛,你们只要向那坊子的主子说几句话就行。”
“敢问……是什么话?”
“他赫连墨由我江眠护着,除非生死,否则我绝不会离开他半步。”江眠重复着赫连墨晨间对他说过的那话,视线犹如冷剑一般扫向几人,问道,“记住了么?”
那几人一听,宛若见了鬼似的逃了。
江眠看着那些人的背影,想到陆家老头还不肯彻底放过赫连墨,便觉得烦躁的很。
他抱着赫连墨寻了家就近的医馆,焦急道:“大夫,还请您看看,他的伤可严重?”
那大夫看着江眠紧急的模样,又看到那昏迷之人的脸色憔悴,脸上也露出紧张神色。
他搭了脉,反而松了口气道:“只是发热了,脸上是皮外伤,不打紧。”
“服几贴药就好。”
江眠问了下附近的客栈,又从医馆买了些清凉膏。想到昨夜一夜荒唐,对赫连墨这场突如其来的发热也有了些愧疚。
出了医馆门外,烈日当空,刺眼的光照的江眠有些目眩。他伸手挡了下眼睛,看着怀中昏迷不醒的赫连墨,长叹了一口气。
第73章
赫连墨醒来之时,江眠人并不在房中。
身处于陌生的环境与最熟悉之人消失这两件事令赫连墨不由得惶恐起来,他对自己怎么晕倒已经记不太清了。
倏地坐起来,只觉得头跟着动作钝钝的痛着。
他撑着一口气,脚步虚浮地从床上爬起来,几乎摇摇欲坠。
打开了自己住着的这间屋子的门,朝外头看去,赫连墨依旧没找到江眠的身影。他从二楼的客房走下来,走到门外。
赫连墨没力气运轻功,也没力气跑起来,只能拖着这虚浮地步子继续往前走。
心中焦急,连喘口气都顾不上,赫连墨虚弱地在这客栈的四周绕了一圈,连个与江眠相似的人影都不曾看见。
纵使浑身发烫,此时赫连墨却觉得犹如堕入冰窟,由心底产生了股悲凉,恍惚地想,江眠是真厌恶了自己,厌恶到选择独自离去,连一面也不愿见自己。
“你站在这作甚?”
听到这声音,赫连墨一激灵,转头看去,只见江眠正站在一旁,手上还拎着个食盒,不知里头装着什么。
他失控地朝江眠那处奔去,几乎忍不住要喊出声。
当他整个人撞进江眠的胸膛时,情不自禁地发出了声满足的喟叹,喃喃道:“你没有走……你还在。”
见状,江眠迟疑片刻后,用手拍了拍赫连墨的脊背,手指时不时地从赫连墨的发间带过,声音温柔又从容,说道:“好了好了……你还发着热,别在外头吹风。”
赫连墨稍稍抬了点头,对上江眠的眼神,眼中蕴着无数说不出口的话语,只低低应了声,便跟着江眠一同回了客房。
这段路上,赫连墨才终于定下心神,有时间想想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他变得愈发不像自己,似乎失去了前头一直追寻着的目标后,像是断了线的纸鸢,没了牵动他的那只手,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知道。
只有江眠,也只在江眠的身边时,他才快活些。
他跟在江眠的身后,微弱地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可喉间酸涩,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江眠也不再如之前那般冷漠,刚才的安抚下,赫连墨的心脏不自知地跳的极快。
还带着病气的赫连墨孱弱地坐在了床边,黑发散落,看着江眠从刚刚手中拎着的食盒里拿出一碗白粥出来。
江眠端着粥走近,沉默了半晌后将白粥碗筷放在床头的小木桌上,道:“既然醒了,便自己吃吧。”
赫连墨伸出双臂,拽住了江眠的一只胳膊,他一字一句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道:“江眠,我爱你。”
短暂的沉默后,江眠极快地甩开了赫连墨的手,神色有些疲倦道:“赫连墨,上次你对我说你是真心的,之后发生了什么,你还记得么?”
“你是在骗我。”江眠凝望着他,刻意压低了些声音继续道,“不用再说这些来哄我,我一句都不想听。”
赫连墨脸色一白,他看着江眠转过身去,只看了一眼便起身拦住江眠。
他眼中朦胧,似乎是噙了泪,病态令他的感知又放大了些许。赫连墨终于明白了江眠心中的症结所在,他看着明明是离自己那般近的人,却又敏锐地察觉到——如若他今日再错过,是真要同此人相隔千山万水了。
赫连墨将面前背对着他的人转过来,随后又把那双手紧紧握住。
赫连墨的掌心发热,而江眠却是冰凉凉的。
被这样滚烫的手握着,江眠不由得浑身一麻。
只见赫连墨的瞳仁中透着坚定,又一字一句地承诺道:“江眠,我没有骗你。”
“我爱你……我爱你……如果你想听,我可以为你说一辈子。”
想了想又补充道:“如若你不信,我可以……我可以证明,你给我时间好不好?”
江眠怔愣在原地,听着赫连墨第一次出现的乞求人的语气,还有那堪称真挚的目光,冷若冰霜的指尖渐渐温热起来。
他缓缓抽出被赫连墨紧紧握着的手,没回答那问题,只是又走了几步,重新拿起来那碗粥,说道:“来,吃点东西。”
赫连墨也不强求一个回答,他知道,按自己往日的种种行为,让江眠就此放下心结,绝非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易事。
但他愿意等,也愿意为从前所做的一切负责弥补。
思及此,赫连墨准备接下江眠手中的那碗粥,将将伸出手,却听到江眠悠悠说道:“我喂你。”
赫连墨其实并没有什么胃口,发热还未彻底好。只是心中泛起了些甜意,于是一口一口的将江眠喂到口中的粥喝了个干净。
晚上江眠去煎了一帖药,给赫连墨服下后又将被褥捂得严严实实,片刻后赫连墨出了身汗,难受地想要沐浴更衣。
他同江眠说了这诉求后,江眠皱起眉头,却也按赫连墨要求去要了热水来。
“你还发热,不能受凉。水温烫些,忍忍。”江眠一边探了探温度,一面朝赫连墨说道。
赫连墨点点头,迫不及待地脱了衣服就要踩进去。
江眠一抬眼便看见了赫连墨身上的斑驳红痕,有些重的已经呈暗红色,还有些轻的在白皙的肌肤下显得淡淡的,更挑人心弦。
他按捺住心中悸动,扶着赫连墨的手让他整个人浸泡在水中。
赫连墨少有地笑了起来,享受着这一刻的舒适与安然。
忽的外头传来了声震耳欲聋的响声,赫连墨好奇地瞥了眼江眠。
被眼神一勾,江眠会意地走到窗边半开了窗户。
只见外头放起了烟花,一簇簇烟火腾空而起,像一朵又一朵花儿一样在半空中散落。
江眠抬头仰望,眼中映着斑斓的烟火,还有夜空中那轮极亮的明月,不知是不是错觉,那月亮的边缘似乎透着一股暖黄色。
他的眼底也被这样的暖黄所融成了一滩水,清澈又动人。
“今天似乎是乞巧节。”江眠道。
赫连墨透着纱帐看出去——色彩斑斓、艳丽明灭的烟火从窗边一闪而过,而后又涌上新的颜色,绽开又散落,不断循环,不断重复。
他仿佛能从这散落的烟火中看到自己挣扎的影子,从幼年到如今,往日种种,却已如烟火炸开般消失在时间的轮回之中。
可他来不及黯然伤神,因为当赫连墨看到站在窗边看着自己的江眠时,他便意识到,新的烟火还在燃放盛开,等着人欣赏。
“江眠,你要来一起吗?”赫连墨半边身子浮上来,朝江眠伸了伸手。
而江眠却将脸瞥到一边去,回道:“不要。”
赫连墨索然无味地从浴桶中出来时,浑身爽利了不少,他正要换上干净衣裳,却被江眠用块布裹了起来——
下一刻,他便被压在了床上。
赫连墨脸红了下,忐忑道:“今日,也要……吗?”
江眠失笑地看着赫连墨这副模样,嘴上说着“要”,实则从床头打开了先前在药馆买的清凉膏,从中用手指蘸了些,掀开了裹住赫连墨的那块长布。
当冰凉之意沿着后方涌上的时候,赫连墨才意识到江眠在为他上药。
他一把抓住江眠另一只手,只觉得满心欢喜,情动地亲了亲江眠的脸颊。
江眠看着赫连墨嵌着笑意的脸,故意说道:“我还没有原谅你。”
赫连墨啊了一声,应道:“这样啊,好。”随即又亲了一口。
当赫连墨得知江眠对陆家的暗坊子放出去那几句话时,已经是几个月后的事了。
得知此事后,赫连墨心中有股难掩的满足感。
下午,他正帮着江眠搭木架子,天空忽的飘起了雪。
赫连墨伸手抓了一把,感受着冰凉在手掌心融化,看着同他在一起的江眠,只觉得这一生最好的时候便是此时了。
如若从前的苦痛皆是为了换取这一刻,哪怕立刻死去也值得。
命运无常,以天地为画布,时而浓墨重彩,时而清淡雅致。它用手中笔主宰着画布上的每一个人,甚至是每一簇人。
画笔莫测,个中悲喜已不再重要。
于画中人而言,重要的即是此刻,是时时刻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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