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府里用的琉璃瓦,不消片刻,叫日头晒着,那雪就会自己个儿成团滑下来了,自然不会再滴水珠子。”
冬月将他周身打点好,仔细瞧瞧,又回头吩咐小丫头:“去将那顶绒皮围边取来。”小丫头应了往里头走去。
沈沅犹豫:“没那么冷吧?”
冬月又仔细跟他说了马场里的事儿,怎么个风大没处遮挡,马背上更冷。
沈沅没骑过马,又好奇又新奇。
没一会儿梁骁行从里头出来了,手里拿着那顶围边,走近亲手给他戴上。
围边不像寻常帽子似的,它上头是裸露的,只是一圈厚实的皮毛围住半个头和额头,有些孩童戴的还会在两边加上护耳。
梁骁行给他套上,又将两只护耳的细绳在他下巴上仔细系好,端起他的脸打量。
“怎么还有护耳?又不是小孩。”
“等被寒风冻掉耳朵时,你还巴不得要成孩童。”
沈沅的长相很适合这样的打扮,一圈绒皮将他朗星似的眼瞳映衬得极亮,在廊下站了这么一会儿,冷风又吹得他脸庞泛起两坨粉,眨眼一笑,更显娇憨。
梁骁行很满意,左右看看,又在他额上亲了一下。
“当真是谁家的小公子。”
沈沅低头不好意思:“别哄人。”
“哪有哄你,事实如此。”压着嗓子的一声,沈沅抬头瞧他,眼里藏着难为情的笑,看着看着钻进梁骁行怀中去了,然后听见了对方在耳畔沉闷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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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更新了文案,新伙伴可以看一哈。
第七章
从王府到马场有些距离,两人到了才看见,早已有人在等候了。
那人骑在一匹高大的枣红马上,正绕着周围转圈,时而发出爽朗的笑声。
沈沅正疑惑,那人拽着缰绳转了个身,露出了一直在他身前坐着的另一个人。
看到沈沅和梁骁行后,马上的人利落翻身下来,牵着缰绳往这边过来了。
是十二王爷。
沈沅看了看身边的梁骁行,见对方面色如常,也似乎是早就知道的样子,才暗暗松了口气。
不然晚上回去不知又要做出些什么动静来闹他。
等人走近,沈沅依礼打算躬身,话未出口,梁骁随上来扶了他一把,笑着说:“哪儿那么多规矩?那本王这个岂不是该责骂了?”
说着才转身探手把马背上的人抱了下来,当真宠得没边儿。
沈沅好奇,忍不住悄悄打量。
前些日子说咱们十二王爷得了新人,知道的都说王爷宠人宠得厉害,跟什么宝贝似的藏着,就连昨天随同梁骁行去府里吃酒,十二王爷话里话外也都护着。
昨儿没见着面,今天这么巧,就见着了。
梁骁行打趣:“这是舍得带出来放放风了?”
十二王爷怀里的人头上带着宽大的兜帽,捂得严严实实,似乎是胆子特别小,闻言倒是敏感地察觉出来人话有所指,害怕似的,往男人身后躲了躲。
十二王爷在自家哥哥面前笑得有些不好意思,脸上少见染了红,不似刚刚扶沈沅那么自在了,说道:“胆儿小不懂规矩,见笑了,六哥莫怪。”
这么说着却也不见他教人礼仪,当真疼宠。
好在都是自家人,梁骁行也不在意,点头笑笑:“无妨。”
沈沅瞧稀罕似的歪头看梁骁行,好嘛,这家伙在家里跟他吃自个儿弟弟的飞醋,到了正主跟前倒是人模人样的,可不就是故意寻着由头弄他?他又气又想笑,抬手在身边人的胳膊上掐了一把。
梁骁行一下抓住他那只爪子,瞥见他小狐狸似的模样,也装不下去了,回身跟沈沅拉扯起来。
十二王爷只以为自己家的无礼了,虽是哥哥面前但也还是有些顾忌的。谁知一回头就看到哥嫂打情骂俏,当下无语,低头看自己身后的人,还睁着懵懂的眼什么都不懂,他心中叹气。
伸手把身后的牵过来,嘴里还小声哄着什么,那人才犹犹豫豫走上前了,眼还一直朝着十二王爷望。
沈沅更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宝贝值得这么护着?
忽然,那人的兜帽被梁骁随摘下,竟露出了个少年的模样!
沈沅抓着梁骁行的手动了动,两人暗着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出惊讶。
原先无论是对外还是对他们这些兄弟,梁骁随可都没反驳过这是个姑娘这回事儿的,今天一看,原来是个小子!
……
天苍茫,云飘荡。
出了日头的晴空一时爽朗无边,照在人身上暖烘烘的。
骑着马,脸上果然还是被冷风吹得有些冻,但动起来了,手脚也就活泛起来,这点冷倒是能叫人更精神些。
沈沅没骑过马,梁骁行不敢放他一人骑,因此只是叫他在马场四处走走看看,看相中了哪一匹,待会儿好带着他过过瘾。
除此之外,十二王爷身边的那个也跟着。
“他胆儿小,不如你俩凑一块儿走走?”
……
沈沅心里嘀咕,仍是好奇不断,纵然知道不礼貌不规矩,也频频偏头打量身边一直默默跟着他绕圈的人。
这人话不多,长得却是真漂亮,瞳孔似琥珀,五官秀气,红唇微微抿着,凑在一处连沈沅都要赞叹一句花容月貌。
那面颊上映着雪光,当真跟天仙似的人儿。
沈沅偷偷瞧得出神,殊不知自己试探的目光早已被察觉到。
“你是……你住在六王爷府中吗?”
沈沅惊讶回头,少年的嗓音竟是如此清脆好听,如银铃叮当,他一时愣住。
这人确实不像是懂礼仪的模样,见此以为自己说了什么错话,更不敢吭声了,两只细瘦的手指头绞在一处,脚下的雪地叫他磨出了一个印子。
“是。”沈沅回过神来,咬了咬嘴唇犹豫道,“……你是男子?”
“嗯。”倒是干脆,问什么说什么。
沈沅从前在宫里伺候人时也是个规矩的,如今在梁骁行府中娇宠了两年,本身的爽利性子倒是愈发显现了。那少年见他如此,开了头便也不再矜持,是以两人越说越投机,不知不觉站在一株雪松下聊了快一刻钟。
“你刚刚为什么这么问?”少年有些不好意思,“你原先以为我是姑娘吗?”
沈沅也有些难为情,说:“不是的,只是之前人人都道你是……你是个姑娘……我才误会了。”
少年抿了抿嘴角,露出些娇矜的笑,分外可爱。
他为人胆小但却机敏,笑起来更是叫人移不开目光,沈沅很喜欢这位新认识的伙伴,两人看着年岁又相差不大,熟了之后便更加方便,什么话都能说上几句。
时而传来几声清脆的笑声,是沈沅那些俏皮话逗得少年笑个不停。
“他俩倒是能说到一处去。”梁骁随看着远处雪松下的两个人说道。
梁骁行的目光一直跟着沈沅,自是没放过对方脸上开怀的笑意,闻言也点头:“还怕他认生,现下倒是不见拘谨了。”
梁骁随听闻,便话里话外都忍不住再揶揄两句:“六哥要还是抓着从前,弟弟怕是说不清了。”
“从前?”梁骁行轻哼一声,“你还敢提从前。”
十二王爷朗声笑:“六哥要是早说看上了我宫里的人,我还不早早将人送去你府中?哪儿还要六哥一趟趟往我这跑,醉翁之意我可没那功夫细究。”
说到这儿,兄弟俩脸上都露出些回味当年的神情。
“话说回来,这少年你是什么时候……?”
说到这里,梁骁随收回一点笑意,过了会儿才说:“他可怜,无父无母,是我捡回来的。”
短短两句话,却将梁骁行震住了,他皱眉:“捡回来的?”
“四年前,在戎枢战场上捡回来的。”
梁骁行立在原地,记忆一下子拉远到四年前。
四年前戎枢发生暴动,内战叫百姓受难,皇帝为了抚慰民心,派皇子、大臣前去镇压,随同的皇子便有梁骁随。
“四年前?!”梁骁行难以置信。
老十二不像他早早便出宫有了自己的府邸,四年前,算起来是梁骁随出宫的前一年。
他没想到梁骁随能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在宫里藏人,何况后来住进自己的府邸后,又传说老十二男女不忌,府里养着的公子姑娘不在少数,还为此受了皇帝的不少责骂管教,如今这么看来……
“那些……”梁骁行轻声问:“全是你糊弄他们的?”
身边的人顿了顿,点头承认:“当时朝中倾斜,父皇只属意你、我与三哥为新太子人选。可上一任太子是怎么没的,我们不是不知道……何况,我也不想做这皇帝……”
“荒唐!”梁骁行低声责骂他,见四处无人,才又警告:“这样的话也不忌讳!”
“六哥,”十二王爷眼神清明,平日里时常挂在脸上的笑意也隐去了,“假如是你,你愿意吗?”
梁骁行没说话,只看着远处的两个白衣少年。
“我不想争,也不想斗,更不想为此失去心中在意的人。换了六哥你呢,你愿意为了那个位子放弃沈沅吗?”
梁骁行还是沉默。
他从来不管这些斗争,可身为皇家的人,身为皇帝的儿子,不去争这些事也会自动找上门来。
他只想早早得了自己的封地,带着沈沅远走高飞。如今听了老十二的话,才知道有这样想法的人原来不止是他一个。
他回身拍了拍梁骁随的肩,“谨慎做事,但无论做什么,你六哥都与你站在一处。”
十二王爷这才又笑了,看着辽阔的天道:“早知六哥就会这么说。当初与我要了沈沅去的时候,我就明白,六哥是清楚明白自己需要什么的人。”
“对了,你这个,什么年纪了?看着两人倒是相差不多。”
提起那少年,梁骁随脸上又露出特别的神情,他说:“捡回来时什么都不记得了,如今看着年纪倒是跟沈沅不相上下,约莫也就十七八岁的模样吧。”
沈沅如今二十有余,只是看着显小,身量又不高,那少年看着却比他更要小上一些。
梁骁行不知说什么,只感叹了一句:“也是可怜人。”
梁骁随道:“刚来时才可怜,不知受了什么惊吓,不会说话,也不记得人,一害怕就往床底下躲……”
“叫什么名?”
“千凤,既然什么都不记得了,那便无本家姓,做个谁都不属于的自在人便好。”
一边朝着远处走出,梁骁行一边又忍不住调侃,“如今便被迷得要丢了皇权富贵,日后若是真随风远去千万里,你还不定怎么焦急心疼?”
梁骁随还是一贯的那副笑模样,却笃定道:“到了那时,他肯定也舍不得弃我而去。”
梁骁行被酸倒,没想到自小长大的兄弟在美人面前也成了个情种,心中暗自惊讶,回过头来看到沈沅朝他扑来,一时却也分不出到底是谁被谁迷的神魂颠倒了。
“没点规矩!”他轻声训怀里人。
沈沅叫他一说,更羞红了脸,躲进他怀里。
梁骁随带着千凤先回了,临走两个刚交上心的伙伴依依不舍分别,千凤主动,上前来红着脸小声说:“下次还来找我玩儿。”
沈沅拉着他的手亲亲热热:“好,我记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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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小十二:看到没,我和沈沅真没啥,人家是我嫂嫂,都是我哥的锅!(狗头)
梁骁行:握紧拳头.jpg
第八章
等两人坐上马车走远,梁骁行回头牵起身边的人:“走,带你骑马。”
沈沅没有骑过马,也不会骑马,从前做奴才伺候的时候也没什么机会跟着来马场。来时兴高采烈,这会儿倒是有些束手束脚了。
梁骁行托着他骑上马背,他浑身绷紧放松不下来,生怕自己要摔下去,又怕马儿不知何时就会奔跑起来,因此两手紧紧抓着缰绳,就连眼睛也不敢随便看了。
等梁骁行跟着跨上马背,等胸口撞上他的后背时,他才轻轻松了口气。回头看见男人坚毅的下巴和抿着唇笑的神情。
“怎么,怕了?”
握着绳的手被梁骁行覆上,暖烘烘的,他说:“你在就不怕。”
他听见身后传来的笑声一阵阵透过身体敲打在他的心口上似的。
围场在一片草地上,周边是连绵山脉,中间还有溪流从中淌过,像条银带子,水面在风中波光粼粼。
沈沅兴奋得不行,害怕过了就放开了玩,身后有人托着,他什么都不怕,脸蛋被风吹红了都顾不上,在驰骋的风里大喊大叫,整个人都像是要飞起来似的。
天那么远又那么近,仿佛一伸手就能触碰到,一屈指就能揉一把云团进怀里。
风吹起两人身上的衣裳,发丝纠缠在一处难舍难分。天边有看得见的日光,风里有扑面而来的冷冽清爽,两人皆抛却一切,心都飞了。
马儿钻进附近的梅花林,花朵儿已经开了,就是稀稀拉拉的,不多,但是红的白的攒成一团团,叫人移不开目光。
沈沅瞪大了眼看,路过还要伸指头去戳梅树上未落的雪,雪花落到脸上、脖子上,激出凉意,他便又是一阵兴奋大叫。
梁骁行怕他受不住,几次想叫他小点声,但看他晶亮的眼眸闪着光,到嘴边的话又囫囵吞回去了,只是一边放慢了速度,一边用一只手去捂他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