牌匾上上书三个大字:景王府。牌匾上,房梁上都挂着红绸红灯笼。
三扇门全开,正门只给从一品以上的官员和侯门中人通过,两道偏门已经有丫鬟小厮们抬着一桌又一桌的吃食去到后街——那里已经有不少平民百姓在吃宴席。
周清衍没来由地觉得这场景有几分诡异。
生辰宴挂红绸显得喜庆倒也勉强说得通,但是流水宴······这可是京城民间嫁娶之日的习俗。
家底殷实的人家娶亲,都会摆出流水宴,一来彰显家中富贵二来为新妇积德祈求来年能生个大胖小子。
楚恒也皱起眉:“景王今日娶妻?”
“不可能,皇家娶正妻要入皇族宗册。景王是第一个王爷,他若要娶妻早就传得满城风雨了。”做了景王妃就是半个皇室,谁不是铆足了劲儿往里钻?
楚恒:“那这是何意?”
周清衍沉吟片刻:“左右该来的人都会来,他是娶妻还是生辰宴与我们都没关系。进去吧。”
有一个老太监连忙迎上来陪笑:“国师大人,王爷恭候多时了。”
周清衍心中更为疑惑,燕恪为何会派身边的心腹来接他?
作者有话说:
铺首:古代大门上那个用来敲门的圆环。
螭吻:龙九子之一,传说中可吞万物,经常被刻在房梁上规避风雨。
一觉醒来掉了两个收······呜呜呜。晚上九点还有一更(鞠躬)
第39章 柳衾
周清衍挂着一抹淡笑:“有劳黄公公。”
也许是燕恪提前给黄公公打过招呼, 后者从头至尾也没问过楚恒的身份,只当他是周清衍身边的侍妾,领着二人从正门进, 穿过拥挤的院子。
周清衍在外向来是大名鼎鼎, 黄公公最初是燕恪生母身边的太监,后来燕恪被封为景王就跟着他出了皇宫, 可以说是燕恪身边的心腹。
这两个人走在一起, 自然有无数人迎上来。
“周大人,久仰久仰。”
“国师大人,下官······”
“黄公公,下官有要事禀告景王殿下。”
周清衍似笑非笑地一一看去,一双含情目处处透着凛冽,凑在他身边的那些人全都讪讪地缩了回去。
楚恒带着面具跟在周清衍身边自然乐得轻松, 但见到这一幕心里又忍不住升起一丝忧愁:为官者, 不能太过结党, 也不能太过特立独行。
太过结党会遭到皇帝的不满,太过特立独行会遭到官员的不满, 尤其阿衍还专门做着得罪人的事情。
嘉兴帝让钱封接任锦衣卫就代表不再全心全意信任无影阁。
倘若哪天嘉兴帝真要弃了无影阁, 这朝中只怕除了那死心眼的江砾父子会出手相助呼, 旁人恨不得生吃了他的阿衍。
楚恒被自己的想法惊出了一身冷汗,甚至萌生出带着周清衍离开京城的想法。男人低头一看周清衍,心里微叹气。
这人只怕不会听他的。
黄公公对待四方宾客想来和善有礼, 无论是谁上来都笑眯眯地说上一句:“今日是大喜之日,王爷特意嘱咐不谈其他事。”
大喜之日。
这就有意思了。周清衍心想到。
黄公公将两人带到正厅, 那处儿活生生就像个拜堂地, 正前方两张椅子, 桌子上一块红布一面铜镜一杆秤, 还有一座天地爷的像。
周清衍见状挑了挑眉,偏头去看楚恒:“还真是拜堂。”
砰!周清衍扭头,外面顷刻间响起了噼里啪啦的炮竹声,小厮们吹唢呐的吹唢呐,敲锣打鼓的敲锣打鼓。
有个小厮站在门边大声喊:“吉时已到,入堂!”
宾客们窃窃私语的声音被爆竹压下去不少,但还是有隐隐约约的声音传到黄公公的耳朵里。
“这是怎么回事?景王要娶妻了?”
“皇上没给景王赐婚,这新嫁娘是哪家的姑娘?”
“各位同僚,这不是景王殿下的生辰宴吗?怎么突然变成婚礼了?”
“不知道,难不成景王殿下又中了邪?”
黄公公面色不变,心道:殿下之前是中了邪,可惜这邪是皇上亲手下的,害了殿下许多年,也害了侍君许多年,好在殿下终于清醒过来了。
黄公公朝周清衍躬身,恭恭敬敬地道:“大人,您是娘家人,到时烦请您牵红绸。”
周清衍一口气堵在咽喉险些呛到。
楚恒眼疾手快帮他顺了气眉峰蹙紧:“我家公子可没有什么姐姐妹妹。”
黄公公:“不是。殿下今日所娶之人真真切切是周大人的亲生兄长,只是失散多年只怕您不记得了······”
说话间,新人已经走了进来。一众人的目光不过瞬息全部集中在两人身上。高些的赫然是燕恪,周身气质都透出一股高高在上目下无尘的意味。
只有目光触及身边的人方才卸下所有防备温柔起来。
他身边的“新嫁娘”瘦得有些过分了,根本撑不起一身气派的大红嫁衣,行走全靠两个侍女搀着,露出一截皮包骨似的手腕。
周清衍认出了这个人——是当初郊外险些命丧犀渠蹄下那位。青年紧皱眉峰死死地盯着那人的身形。
很陌生,但在某一瞬间又很熟悉。
很快,新人来到周清衍身边,有侍女举着红绸。
周清衍没接,又看了两眼“新嫁娘”,眉峰越蹙越紧。
燕恪薄唇抿得很紧,他的目光落在身边那人身上。楚恒甚至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一丝恐慌。
高高在上的景王殿下在害怕什么呢?
黄公公小声地道:“周大人,您就接了吧。侍君身子弱站不了太久。”
那人看着确实虚弱,一路走来都靠侍女搀扶着,仿佛侍女一松手就会倒下去。
周清衍抿了抿唇,接过红绸一端交给燕恪,一端交在那人手中。周清衍的手指不小心碰到那截腕骨凸出的手腕——摸到了一手的冰凉。
周清衍眉峰微皱,手被楚恒一把握住。男人趁着所有人都在看新人拜堂时低头轻言:“怎的一直皱着眉?”
周清衍摇摇头不语。
那边新人拜过天地拜过高堂,到了夫妻对拜时燕恪一弯腰恰好碰到那人的头。虽然撞得并不重,但是“新嫁娘”就像触及了某个禁忌猛地大叫了一声,一把推开了燕恪往外跑。
期间挣脱了侍女的手。那人果然已经虚弱到了一定程度,侍女一松手他直接迎面摔在地上。
燕恪惊慌失措:“阿衾!”
王府一众下人纷纷跑上去想扶那位“阿衾”,后者却几近奔溃般不让任何人靠近——形容举止不似常人,反倒像得了癔症。
“这人怕不是个疯子?”
“我看着像。”
“嘘,这么大声不想要命了吗?”
周清衍眉头皱紧:“闭嘴。”他上前拦住了阿衾,上手的瞬间周清衍甚至觉得自己摸透过厚厚的嫁衣摸到了他的肋骨。
清晰的一排一排的肋骨。
周清衍本身行将就木身上也没几两肉,楚恒来了后逼他按时吃饭喝药休息,勉强又羊回些气色。
但周清衍手上这人,仿佛被妖魔鬼怪吸干了身上所有的气血,留下一副皮包着一副骨架。
挣扎间阿衾的盖头掉落,一张酷似周清衍的脸显露在众人眼前。
全场哗然。
景王的“新娘”骨相几乎和周清衍一模一样,只可惜瘦得脱了型,脸色灰白眼眶凹陷脸颊瘦削。
绕是楚恒也得叹服一句确实像,这人再胖上一些难保别人不会认错——不过他不会认错。阿衍是他在世间独一无二的珍宝。
阿衾看见抱着他的人是周清衍之后挣扎的动作停了下来,随即他仿佛总算觉得自己处在安全的地方,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阿衾!快去叫太医!”燕恪连忙就想上前,突然被一个侍女跪地拦住不得已停了下来。
那侍女什么话也不说只不断磕头,任旁人怎么说也不肯离开。
燕恪怔怔地站在原地,直到黄公公叹口气道:“殿下,现下给侍君治病要紧。”
燕恪脸色有一瞬间的悲伤和茫然,但很快回过神来:“是,是。周大人,他是你兄长,可否请你抱他过去?”
景王嘴里说出“请”字比日月同框还要不可思议,可想而知阿衾在他心中的分量。
阿衾这副长相,不是他五服之内的亲人都说不过去。
楚恒站到周清衍身后。阿衍是他在街上见到了流浪儿,被他捡回家时不知自己姓甚名谁亲族在哪儿,时隔那么多年居然在景王府遇见了亲族。
楚恒瞧了一眼周清衍怀里那人,眼神有些复杂。
他方才没认出来,这会儿看得仔细了才认出这是他之前一直想找的人。
阿衾,柳衾,三年前流风回雪的头牌花魁,也是他与周清衍的救命恩人。
怪不得当初柳衾会冒着被斩首的风险将他们二人藏在流风回雪中。
寝殿。
燕恪府上的御医把了脉道:“王爷,侍君的癔症下官实在无药可医。”
“癔症无药可医,他为何会瘦弱至此?”周清衍沉声问道。癔症发作时疯癫尚可理解,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虚弱成这样呢?
御医是见过柳衾本来面貌的,心里吃惊王爷居然真的把侍君的亲人找来了面上规规矩矩地道:“侍君已经有三月有余咽不下吃食,只得喝些汤水勉强维持。”
人不是神仙,老天爷是最公平的。甭管你是皇亲贵族还是街边乞丐,没了那口粮食左右撑不过七日。
楚恒一只手搭在周清衍肩膀上,后者闭上眼半晌复又睁开,感觉自己混沌的心神清明了些。
周清衍看着楚恒。他抱住柳衾的瞬间心头涌起的熟悉感已经真真切切地告诉他这是他兄长,哪怕没有这副相似的容貌也错不了。
但周清衍不知他为何一点都不记得自己有个兄长,甚至一度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好在楚恒一只手压下了他悬空的心神。
周清衍下定决心道:“景王殿下。”
燕恪转头看他。
周清衍道:“既然您说他是我兄长,那我今日便把他带走。”
燕恪脱口而出:“不可能。他是我的!”
周清衍略挑了挑眉。
黄公公和御医都是一脸的为难之色。柳衾的癔症是殿下一手造成的,这也导致了柳衾只要见到殿下病情只会加重。
一个月前柳衾发病发到险些生吞了陶瓷片,千钧一发之际被拦下来,割伤了自己也割伤了殿下。
黄公公这才趁机提出让周清衍来牵红绸,或许能给侍君换一个更适合养病的地方——住在王府好好的一个人都被磋磨成什么样了。
千算万算,算不到殿下不愿意放手。
燕恪:“我与他拜过天地就是夫妻,他不能离开我!”
周清衍冷笑:“皇家娶妻需得过宗册不是你一个人能做主,更何况我从未见过哪家新娘这般害怕新婚丈夫。”
“殿下,您对他做了什么您自己心里不清楚么?”
作者有话说:
说好的双更做到啦!捉个虫。
第40章 昭和公主
三日后, 燕恪书房。
丫鬟端上了一碗热茶道:“殿下,侍君醒了。”
燕恪手刹那间握紧,语气隐约透出不稳:“白轻舞可有去找他麻烦?”
丫鬟闻言小声道:“黄公公派人看着她呢, 决不让她靠近侍君。”
燕恪点点头:“他, 可有说些什么?”要是小丫鬟心思细腻些就能听出景王殿下语气中那一丝颤抖。
“侍君想求让他离府。”丫鬟深深地叹了口气,轻声道。
咔嚓!
毛笔应声断成两截, 丫鬟被吓了一抖随后听见王爷听不出任何感情的声音:“我知道了, 你下去吧。”
一日后柳衾才从黄公公得到了消息——一封休书。
老太监拿着轻薄的宣纸,四平八稳地念着:凡为夫妻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夫妇,三年结缘三年有怨,结缘不合, 想是前世怨家, 反目生怨, 故来相对,今日以求一别, 各还本道。愿娘子相离之后, 身体渐愈, 无可忧愁。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柳衾稽首以谢隆恩,转身看见景王府的大门慢慢在他身后, 把这三年来的委屈和缱绻尽数抹去。
柳衾握着手里一纸休书,竟然一时说不清是在流风回雪做花魁时难熬还是这三年屈辱——一个娈宠居然还能得到休书。
大概就是景王殿下最后的恩赐了吧。
他一转身看见了一辆马车, 车夫恭恭敬敬地道:“柳公子, 我家大人让我来接您回去。”
周府。柳衾刚掀开车帘面前就伸出一只手——周清衍站在旁边, 两张无比相似的脸猝不及防对在一起。
饶是阿蔷早已听说这个消息对上真人时还是忍不住咂咂嘴。
周清衍回头瞪了她一眼:“没规矩!”
阿蔷撇撇嘴半点不把主子的话方才眼里。
柳衾就着周清衍的手下了车, 偏头朝阿蔷一笑。这姑娘遭受了自家阁主惨无人道的折磨整整三年,后来遇见的楚恒也是个心窍多的主儿,头一次见到如此心纯善良的人顿时心生好感。
周清衍轻咳一声:“别理她,这丫头没大没小的。”
好在有了阿蔷做媒介,两人不至于没话说,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也还算和谐。
直到进了专给柳衾收拾出来的院子,柳衾犹豫片刻方才问道:“无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