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清衍:“嗯?”
柳衾又看了他两眼,温柔地笑了笑摇头:“没事。”那时候年纪小,只怕他不记得了。不记得便不记得吧。
周清衍闻言反倒站直了身子,余光一瞥阿蔷。少女立即会意轻轻把门关上。
周清衍:“三年前我与子渊走投无路,幸得你救了我们一命。”他当年被流窜的禁军和重伤的楚恒搞得心力交瘁,顾不上认亲。
没曾想出去引开禁军就再也没机会回到流风回雪。
柳衾闻言愣住:“于公于私我都不能袖手旁观。”
柳衾朝周清衍笑了笑。
他不发病时笑起来很好看,不是皮相上的美——柳衾早就瘦得脱形了,而是一双历经世事仍旧温润透亮的眼眸散发出来的温柔。
周清衍看他的眼睛看了良久,轻言道|:“我取字清衍,日后唤我阿衍即可。”
周清衍除开对着楚恒都不是话多的人,柳衾更是寡言少语。说完话后两人相顾无言良久。
纵然周清衍深知柳衾是他兄长,但架不住两人自有意识起也没见过几面,更何况周清衍还是个满腹心事的混蛋玩意,要想熟络起来当真艰难。
周清衍前脚刚走,楚恒后脚就来了。
柳衾见他十分惊讶:“你是楚家的小公子?”
楚恒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反倒把柳衾吓了一跳:“不必不必,我担不起。”
楚恒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您自然当得起。”
柳衾笑叹一口气:“阿衍方才来也是与我道谢,你们当真是默契。”
“说起来我没把阿衍的话带给你是我的错。”柳衾又接着道,“岂料兜兜转转你们还是遇在一起。”
楚恒藏在袖中的手刹那间握紧:“话?”
他早已放弃找寻当年的真相,但柳衾就坐在面前时要说一点想法都没有是不可能的,尤其是在柳衾说这样的话后。
柳衾:“当年你重伤昏迷阿衍背着你躲进了流风回雪。禁军挨家挨户地搜过来眼看就要搜到流风回雪。”
“阿衍怕你被发现,只能一个人出去引开了追兵。传话与我,待你醒了便去城外城隍庙汇合。”柳衾说到这儿顿了一下,眸光黯淡下来,“你还没醒我便被敲晕送进了景王府。”
此后三年,他再也没能出过景王府的大门。没传出去的话一直记在心里成了他最开始的心病,后来得了癔症也始终记着这件事。
楚恒的表情宛如五雷轰顶。
不可否认,柳衾开口的瞬间他十分紧张,可越到后面就越是心凛。铺天盖地的追兵,冷冰冰的城隍庙······
阿衍在城隍庙等了多久?一天两天,他可能会想到自己还没醒,可是三天四天,乃至半个月,一个月······
阿衍等了多久才彻底失望:楚恒不会来了。
楚恒垂下头紧紧咬住下唇,猛地抬起头看见虚弱不堪的柳衾,一句苛责的话都说不出来。
怪柳衾吗?当时流风回雪大门紧闭,还是柳衾寒夜中打开了门接他们进去,不然没等追兵他们就得活生生冻死在街上。
尤其是自己,还当了三年什么都不知道的白痴埋怨了阿衍三年。
楚恒强撑着和柳衾道别,几乎风也似地赶去了周清衍的院子,一推门。
光从外面透进来,透在那个开怀大笑的青年身上。像给他全身镀上一层朦胧的金光。
周清衍头也没转朝他招招手:“子渊快过来与我下棋。”
阿蔷对这些动脑子的东西一窍不通,没走几步就被周清衍杀得片甲不漏,欲哭无泪。
楚恒本来想把这些年的怨恨全部一股脑说清楚,看见这一幕突然顿住了。
周清衍见他站在原地十分奇怪,秀气的罥烟眉一蹙走过来紧紧盯着楚恒的眼睛:“做什么去了心不在焉的。莫不是病了?”
青年稍稍踮起脚意图把手放在他额头上,纤细的手腕一下子就被楚恒抓住了。
周清衍眉眼绽开挑眉不怀好意地笑道:“你抓我的手作甚?”
楚恒默不作声地盯着他。这人上半身贴上来,湿热的鼻息喷洒在楚恒的脖子处——引来一阵阵说不清道不明的酥痒。
楚恒身体下意识地绷直。
周清衍轻轻舔了舔唇。他这几天唇色略白还有些干,粉红的舌尖掠过之后带起了些许的血色——让楚恒有些心辕马意。
这混蛋玩意不怀好意的说道:“你要抱你就与我说呀,我难道还能不让你抱?”
楚恒飞奔过来时心中复杂的七情六欲被这祖宗弄得找不着北,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抱他。
就在楚恒的手不由自主地移到他腰间,就在大掌马上要落下去的时候温热的身躯刹那间脱离了他的怀抱。
周清衍唇边的笑意几乎抑制不住。青年促狭地挑高眉峰:“青天白日的想什么呢楚少爷。”
楚恒被耍了个正着,气笑了。
周清衍又过来拉住楚恒的手:“快来与我下棋。阿蔷不中用,还是与你对弈有意思。”
不中用的阿蔷忙不迭让位,端来了热茶和点心,十分庆幸家里还住着一个楚恒。
楚恒与周清衍对弈素来是你争我抢步步惊险,前期阿蔷看得津津有味,可到了后期这可怜闺女就半点都看不懂了。
一盘棋下了足足一个时辰,直到周清衍投子认输:“不来了,我头晕得紧。”
下不赢就耍赖,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家伙。周大爷十次得有个五六次变成这样的家伙。
好在楚恒不与他计较这些,走到他身边坐下。青年打了个哈欠顺势躺倒在他怀中,头枕着厚实的胸膛,微微眯起眼。
楚恒便轻轻给他揉太阳穴:“如此可有好些。”
青年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下棋下得有些困了。
正当周清衍快要进入梦乡时,有人忙不迭赶来通报。
“公子,不好了!”
周清衍刹那间睁开双眼:“出了何事?”
前来报信的人是宫中探子的接应人,看样子十分慌张扑通一声就跪下了:“今日昭和公主去求陛下赐婚,非云麾将军不嫁。”
此事乍一看与周清衍毫无关系——如果不是全京城都知道昭和苦恋国师三年一直求而不得。
昭和是魏贵人的女儿,魏贵人是魏相的独女,云麾将军顾枪云是赵相的义子,这两人若成了亲,不就是把相权兵权后宫全连在了一起。
嘉兴帝再无能也不至于做出这样的昏头事。
那么嘉兴帝最大的可能就是······
报信的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陛下想给公子赐婚,让你即日娶了昭和公主为妻!”
周清衍心下大凛,下意识地转头与楚恒对视。
作者有话说:
本章休书内容大部分来自于百度。从26号开始到三号暂停更新,一方面考试周,另一方面想修改一下日常向那几章,这本书没入v也不知道能不能挂请假条,就先不挂了,三号开始恢复更新,最近几天应该只有旧章修改(鞠躬)。
第41章 天师台
楚恒脸色极其平静, 眼眸静静地看着他。
周清衍一句“我不会娶昭和”刹那间噎在了喉咙里,不必多言,子渊都知道。
周清衍心里不知为何突然松懈了很多, 沉吟片刻道:“昭和公主前去求亲只怕是触了皇上的逆鳞。”
昭和公主燕霏, 生得貌美如花性子刁蛮跋扈,原本妃嫔只要生下一男半女最次也是个嫔位——例如燕恪的母妃。
但燕霏的母妃魏贵人因为其母族极其显赫, 至今只是一个小小的贵人。嘉兴帝大抵有些愧对女儿, 因此早早赐了封号,虽然没有正式立府,但比起八公主燕曦地位还要高出不少。
但这仍旧改变不了燕霏尴尬的处境。朝中有适龄男子的人家不是官职太高就是官职太低。
顾枪云显然是其中最不适合的一个。嘉兴帝就是再昏庸也不至于让魏赵两相由此结合在一起。
思来想去,周清衍反倒成了嘉兴帝眼中的一剂良方——无影阁直接听命于皇上,与朝中大半官员有旧仇。
纵使周清衍成了魏相的孙女婿,魏相顾忌脸面也不敢多做亲近。
嘉兴帝能想到的, 周楚二人如何会想不到。只是周清衍没料到他对嘉兴帝忠心耿耿三年, 到头来连婚事都成了他心中任意使用的筹码。
周清衍眼中闪过一丝寒芒。
楚恒适时地出声:“你此去皇宫务必小心, 只怕皇帝不会轻易让你如愿。”
吧嗒。
上灯的玉石做的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刹那间唤回了周清衍逐渐飘远的思绪。
“周卿, 下棋如何能走神?”青年对面的嘉兴帝宛如家中和蔼的长辈, 微笑道。
嘉兴帝前不久刚过完四十二的生辰, 虽然生辰宴不甚欢喜,但这个年纪到底还处于壮年也可聊以慰藉。
皇帝一身明黄,头顶依稀生出稀疏的白发, 脸上布满沟壑,混沌的眼珠直视着周清衍, 眼潭深处依稀闪过几丝精光。
周清衍回想起楚恒与他说过的话, 垂眸低笑:“陛下棋艺精妙, 臣甘拜下风。”随即投子认输。
“哈哈哈。”嘉兴帝大笑两声, 放下棋子,“苏青来数数看朕与他究竟谁胜谁负。”
周清衍眸光清浅地掠过苏青,后者居然没穿宫廷里高位宦官的服饰,反倒穿了身儒服,宽袖蓝衣,配上温润的面容宛如进京赶考的公子。
苏青应了声“是”,上前细细数了数双方的棋子,半晌方才温声细语地道:“陛下胜一子半。”
嘉兴帝顿时高兴地笑出声。这个男人随着年岁越来越大,就越来越在意胜负,仿佛胜过了现在的年轻人就像回到了自己当年拉弓射箭的时候。
嘉兴帝高兴地开口:“周卿不愧是朕的顶梁柱。这要不了多久就要成朕的女婿了。”
来了。
周清衍扑通一身跪下:“望陛下赎罪,臣不能娶昭和公主。”
嘉兴帝上挑的眉峰顿时耷拉下来沉声道:“为何?”
“臣已有心悦之人。”周清衍稽首伏地不起,道。
嘉兴帝语气又松下来:“昭和为你的正妻,你大可将你心悦之人娶进来做妾。”男人三妻四妾实为常事。
周清衍背后一片冰凉:“臣,此生发誓绝不娶妾,正妻之位只留给心爱之人。”
砰!茶杯摔得四分五裂,茶水甚至砸在了周清衍的脖子上。
“放肆!”嘉兴帝自认为给足了周清衍台阶下,谁知这人半点不知道悔改,一而再再而三地忤逆他,“朕的昭和难道还配不上你?”
周清衍跪地沉默。
嘉兴帝气得脸色通红来回踱步:“周清衍,朕谅你这几年鞠躬尽瘁全无过失,昭和又心悦你,朕才答应赐婚。你居然,你居然如此不知好歹!”
“自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如此忤逆朕,哪还有半分为人臣子的本分?”嘉兴帝仿佛火山喷发,“怎么,朕这三年给了你特权你就爬到朕头顶上来了?”
周清衍撑地的手止不住地握紧。
遖鳯獨傢 特权?恩典?
三年来他一手创建起无影阁,皇帝下的命令哪次不是让阁里的人九死一生才能办成。为了情报,消息,他中箭熬毒,熬得如今半身残驱,到了皇帝口里却成了恩典,特权。
青年缓慢地挺直腰板,一双向来含情脉脉的桃花眼如今目光如炬:“臣,恕不能从命。”
自古伴君如伴虎,对付皇帝正面忤逆他明显不是上好之计。周清衍大可以选择更缓和迂回的方式,既不让嘉兴帝发怒也可解决此事。
周清衍这三年来都是这么做的。牵连一堆有过无过的人,一个问题转无数个弯,几乎把群臣都溜了个遍最后才让嘉兴帝满意。
所以嘉兴帝理所应当地认为这次也会是这样,就算周清衍不愿意娶昭和,他肯定也能想出更好的解决方法让他满意。
最后自己惹了一身的腥,得罪群臣,皇帝落下一个贤明的名声。
周清衍不在乎得罪人,他只是舍不得子渊受一星半点的委屈,也想趁机看看嘉兴帝顾不顾念这三年的君臣情谊。
嘉兴帝混沌的眼珠子顿时射出两道寒芒,眼光宛如毒蛇死死地盯住周清衍。
好半晌嘉兴帝才道:“周卿,你可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周清衍正值韶华,就算是跪着只能仰头看嘉兴帝,骨子里依旧透出一股不服输的意味。
他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沉稳:“臣死社稷。”
这样的气势让嘉兴帝很不满,仿佛三年前功高震主的楚越重新站在他面前——分明看外貌周清衍没有一点像那个骄傲的男人。
那个男人,在军中威望极盛,又娶了当代大儒的嫡女为妻,既有武将的支持又有儒士做底气。这样的人在朝堂之上,他岂能安寝?
没曾想,楚越死了,如今又跳出了个周清衍。
嘉兴帝眼光一沉微眯起眼:“你当真姓周不姓楚?”
周清衍不可遏制地微蹙眉:什么意思?
不过嘉兴帝没有给周清衍思考的时间。
男人冷笑一声:“既然你不想娶昭和,那便去求上天吧。磕上天师台若还不改变主意,朕便依你。”
原国皇宫东边有一祭坛名为“天师”,上面供奉原国历代帝王,共一千九百九十九阶台阶。
腊月的冬雪已经逐渐退去,但是三月的阳光比起夏季的阳光更和煦更柔和,浅淡地披上一层,仿佛手脚都跟着暖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