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厢周楚二人刚走出一段路,只听身后传来白玲的声音:“等等!”
再一回头,小妖女气喘吁吁地站在他们身后,小脸跑得通红。小黑蛇从她的袖子里探出脑袋,红眼睛东瞅瞅西看看。
白玲缓了口气:“你们是夫妻吧?”
周清衍罥烟眉轻轻一挑:“是又如何?”
楚恒手臂突然一僵。是啊,他们拜过高堂已经是夫妻了。
白玲看也没看周清衍,盯着楚恒一笑:“不若你娶了我当小妾吧。反正他也不能为你生儿育女。”
楚恒一颗心因为周清衍腾跃飞空,因为白玲一句话差点没摔死。
男人不解地皱眉:“为何?”
“你生的俊俏,看穿着家中肯定也很富余。”白玲呲出一小口白牙,“而且武功高强,为人也好,这种情况也没抛弃糟糠之妻。”
“糟糠之妻”在旁边无语凝噎。
“我所求也不多,待到之后我生下一男半女,你予我一座小宅子让我能安安心心过完后半辈子就好了!”
楚恒仔细地观察白玲说话时的神情,发现少女话里话外没有半分促狭玩笑的意思。年纪轻轻就已经定好了自己的下半生。
楚恒一回头,恰巧和周清衍目光交汇,都看出彼此眼中的意思。
白玲见他俩都不说话,想了想又开口:“再说了我今年都十六了,按原国律法早该嫁人了。”
原国女子十五及笄,大多十五便嫁作人妇。
“他不是我的糟糠之妻,他是我的小祖宗。”楚恒想了想开口,“况且,女子也不非得遵从原国律法而活。”
譬如离这里不远的京城,也有一个姓白的女子,年方十八至今未嫁。
“女子婚嫁之事,得是自己心爱之人才行。”
白玲瞪大了一双妖魅的绿瞳:“爱?”少女随即嗤笑一声,神情满是不屑:“我才不管这些虚头猴脑的,这个,才是好东西。”
白玲一边说着,一边掏出钱袋里的金元宝,在两人面前晃了晃,随即又小心地放回钱袋中。
楚恒顿时无言可对。一分钱难倒英雄汉,银子当真是人活着缺不得的东西。
白玲见他意志坚决不由得撇撇嘴:“罢了,你不愿娶也无所谓。”
少女立刻转向周清衍:“那你买了我当侍女吧。”
在楚恒那儿还是小妾,在他这儿就成侍女了?估计是看着他撑不过几年,做了侍女要不了多久就能恢复自由身。
周清衍好笑地双手抱胸:“我家中已有两名侍女,她们恐怕不乐意多个妹妹。”
白玲顿时“啧”的一声。
周清衍自从听到白玲师父那句引诱般的“打开看看”后就一直沉默不语,不可否认的是有一瞬间他当真心动了。
一个人数着天数过活的日子过了太久,身边还有个放不下的人。白玲师父那话简直比前朝的寒食散还让人抓心挠肺。
不过他方才倒是想通了,成与不成都得是查出真相之后的事情,也不必急于一时,回去问问方伯指不定也可行。
周清衍回过神后,亲耳见证了白玲一翻豪言壮语,想了想又道:“你何必如此急于出走。如今你有师父在旁,不必当别人的奴婢来的舒坦?”
白玲冷漠地扯了扯嘴角:“不过是住一间房子罢了。更何况那木屋也不是我的,搞不好哪日他将我赶出去我连处睡觉的地儿都没有一。”
说到这儿白玲显得十分烦躁:“我不管,我就跟定你们了。你们去哪儿我去哪儿。”
白玲虽说背诗说成语的能力不行,说话倒是实在。说跟定就跟定了。
楚恒和周清衍两人的轻功远在她之上,白玲索性最后也不跟着二人,径直凭着记忆到了营地。
金戈十卫将她捆起来交给周清衍示下时,这人半点没有害怕的情绪,反而骄傲地仰起头:“你看,我说我跟定你们就一定能跟上。”
周清衍面无表情地盯了她很久。
白玲傲然于自己没看错人,这两人虽说骨子里冷漠,但不是滥杀无辜之人,自己就算被绑着也不会有性命之虞。
两个满打满算才见过两面的人,白玲也敢赌上性命。这少女想的很开:富贵险中求,人嘛,不赌一把哪知道前途几何呢?
周清衍哪能不明白她心里那点子想法,忽地一笑:“来人,灌迷药拖出去。”
“吃准了我不会杀你?我不亲自动手,能不能活看你的造化。”周清衍话说的很淡,说完就闭上了眼,全然不听白玲的叫骂。
这少女想得十分市侩,自以为自己琢磨透了人心,殊不知与这世上正儿八经城府深的人比起来,不过是个六岁孩童罢了。
周清衍思及此长叹了一声,斜斜地靠在楚恒身上略显忧愁地道:“我如今又害了一人的性命。”
楚恒先是顺手将他整个人拢进怀里,紧接着取下毛毯将他盖得只剩半个脑袋在外面,闻言毫不客气地道:“白玲师父就等在外面。”
恨不得赶紧把徒弟领回去。
周清衍脸上的忧愁顿时装不下去,噗嗤一声,懒散地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整个姿势让他能看见男人逛街的下巴和突出的喉结,只要眸光一下移就能隐约看见锁骨······
周大爷哪能放过如此染风尘的机会,唇边勾起一抹坏笑。一只手不甘寂寞地顺着楚恒下颚摸上他的脸。
周清衍清晰地看见楚恒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坏笑着凑了上去:“子渊······”
楚恒呼吸有些沉。正当两人鼻尖对准鼻尖时,巡夜侍卫的声音从账外响起:“阁主,楚公子。有个赤脚郎中想见您。”
楚恒狠狠地咬住了牙。
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打横把人抱起塞进了被子。周清衍躲在被子里脸烧得通红,微微蜷曲着身子目光游离。
周清衍,你明明知道白玲师父就在外面等着,你就那么色令智昏吗!
周清衍余光小心地观察了一番楚恒的状况,那张俊美无双的脸倒映在他的眼中。周清衍仿佛刹那间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他娘的,之前疼的时候没感觉你跳得那么起劲,这会儿上赶着凑什么热闹!
周清衍默念了好几篇儒学文章,才慢慢平息下冲动。
这边白玲师父一进来就看见了床上鼓起的被子。不过他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只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今日多谢二位公子为我找回玲儿。草民无以为报,献上一本医书。”
周清衍和楚恒身体都是一僵。
这本泛了黄的医书如无意外,就是在说明之前那句“打开看看”。楚恒第一个念头就是不要。
男人的眼角余光看见被子鼓包处轻微地动静,沉默半晌终归收了下来。那书被轻轻放在周清衍的床头。
屋子里旖旎的气氛荡然无存。许久,蜡烛被吹熄了,楚恒手轻轻放在周清衍的肩膀上。
男人的嗓音很低沉:“阿衍,你是不是想试试他之前说的那个法子?”
第51章 借住
屋子里刹那间陷入了死水潭一般的寂静, 仿佛连半点涟漪都掀不起来。
平心而论,周清衍是个意志坚定的人,虽然这个特性迄今为止在他的生命留下更多的事伤痕与责任, 但是依旧没有改变这一点。
唯独启程前的那次争吵稍稍改善了周清衍这个不招人喜欢的特性——换了之前的周清衍恐怕会把医书悄悄截下来交给方伯。
但现在, 青年原先背对着楚恒,闻言翻了个身, 身体缓缓地舒展开抿了抿唇点头:“嗯。”
楚恒握手刹那间收紧。
屋子里再一次出现死一般的寂静。
好半晌, 楚恒方才掀开被子躺进来,一双长手轻轻松松地搂住了周清衍整个人——后者瘦削的背脊紧紧地贴在楚恒的胸膛上。
两人的心跳声彼此清晰可闻。周清衍呼吸下意识地一滞,直到楚恒冰凉带着老茧的手指轻巧在他心口上画了个圈。
这自从两人拜过高堂之后,楚恒就喜欢上这样的睡觉姿势。
周清衍素来对这些事情没什么意见,不过是第一晚坏笑促狭地打趣了他一番,久而久之居然也习惯了这样的方式。
男人的身上很暖和, 恰到好处地温暖了周清衍体温偏低的身子。这股暖意顺着背脊落在心里, 暖得周清衍悄悄眯起眼睛。
不过他还想问问子渊的看法。
周清衍含糊地道了一句:“子渊······”
楚恒心里长叹一声, 一只手从他心口处拿来,双手交叠在他小腹处:“你想试便试。只是动手之前定要让我知道, 让我陪着你。”
周清衍唇角绽出一丝温柔的笑意, 轻言道:“好。”
同床共枕, 同生共死。
翌日一早,一行人继续出发前往江南东路。这一走大概走了小一个月。期间周清衍病发了几次,方伯便骂便险之又险地把人从鬼门关又捞了回来。
到达江南东路时, 已经是四月初。
周清衍从马车上上来,揉了揉酸痛的肩膀。他气色极其衰落, 但是精神却不知为何好过了头。
今日已经到了江南东路的边沿, 但距离城邦还有一段路要走。
马车中楚恒皱眉, 上半身紧紧地挨着周清衍。一只手铁箍似地按住周清衍两只瘦削的手腕, 一只手绕过周清衍的脖子捏住了他的后脖子肉。
这样一来周清衍顿时像只被拿住了要害的猫,挠也挠不到人,想跑又跑不掉。
青年不满地耸了耸鼻子,嘴巴一撇:“你放开我。我都多大了你还像小时候一样对付我!”
后脖子是周清衍的软肋,只要一捏,天大的脾气也发布出来。
楚恒年少时花了不少时间才找出了这个弱点。
男人闻言眉立刻立了起来:“你也知道如今不是小时候。怎么不懂事?”
周小猫顿时炸了毛瞪大了眼睛:“哪里不懂事?”
只见男人一身窄袖玄衣,竖起来的领子让他平添了几分冷漠的疏离感。
他顶着一双冷酷无情的双眸向下睥睨,薄唇闻言勾起一抹冷笑,下巴朝角落里一抬——那里赫然放着一个委屈至极的酒瓶子。
瓶口是打开的,浓烈醇厚的酒香充盈在整个马车里。
这酒一闻味道就知道是好酒,不知何时被周清衍骗进了兜。
周清衍炸开的毛软了下来,眼睛瞅瞅楚恒,低声下气地道:“我没喝,我就闻个味道。你也知道烈酒如美人,可遇不可求······”
周浪子的话戛然而止,因为前美人楚恒抓他后脖的手加了几分力气。
男人幽幽地道:“可遇不可求,所以你想娶它?”
那酒瓶子和酒也当真是倒了大霉,摊上这么一遭。
周清衍连忙凑上去蹭楚恒的脸:“哪能呢。我不是已经有妻子了。”它顶多是个小妾。
楚恒朝他一笑:“既然如此。那就由我来保管它好了。”
周清衍瞬时如遭雷劈,眼睁睁地看着楚恒走过去塞紧了瓶口,转身出了马车,帘子外面传出男人冷酷无情的声音。
“将酒瓶保管好,别再让阿衍看见。”
帘子再次掀开,楚恒看见周清衍拼命地耸着鼻子,仿佛要把马车里所剩无几的酒香好好地吸个够。
那模样可爱得紧,楚恒有些好笑,就这么站着等他恋恋不舍地叹了口气后,方才出声:“到了,下车吧。”
周清衍眼皮子都耷拉了下来,一副兴致不高的模样。下了车意料之中的城邦却没有出现,面前只有一个小村子。
村子中屋舍俨然,阡陌交错,隐隐约约传来鸡犬狗吠之声。偶有几处人家房屋顶上甚至飘出炊烟袅袅。
楚恒道:“此处已是江南东路的地界,不过离城邦还有些距离。夜深露重便先在此休整一夜吧。”
一行人于是原地安营扎寨,谁曾想帐篷还没搭起来,远处草丛中传出一阵异动。
阿莲阿蔷心里一惊,手中剑刃已然出鞘。
只见草丛中走出一个穿大红袄子的小女娃,大约三四岁,扎一个双环髻,怯生生地望着他们。
周清衍顷刻间一皱眉:“把剑放下。”
阿莲阿蔷依言受了兵器,小女娃才俏生生地道:“我娘让我来问问,你们要不要住店?”
这女娃年岁虽小,吐字倒是清晰。
这时候,草丛中又走出一个中年女人,面色蜡黄瘦如形骸,穿的干净却明显破旧。
她怯懦地笑了笑:“各位贵人,我们的村子就在前面,每家每户都有空房能住人,一人只需十个铜板,比客栈便宜还暖和。”
说了半天,敢情是来招客人的。
那中年女人见状立刻又说:“我们村里大多都是寡妇和孩子,威胁不了各位贵人。您就当行行好,允我们几个钱财。”
“都是寡妇?当家男人呢?”问话的是杜如异。
中年女人眼圈红了大半,小声说:“被朝廷征去修城墙了,年前朝廷有官老爷来说人累死了。尸骨也不见半点。”
“我家中没有田地可种,只有几间旧宅,有人经过便豁出脸皮求贵人们赏些银钱。”
周清衍道:“阿蔷,给银子。”
阿蔷微不可察地瞥了眼周清衍的方向,道了声“是”,随即取了几两碎银双手交在那妇人手中:“咱们不住房子,我们主子心善,你拿好了。”
妇人千恩万谢,拉着女儿走了。
碎银不多,落在妇人眼里也算不少。中原有句古话“斗米恩,升米仇”。银子给多了,这妇人保不保得住是一回事,只怕心里生了贪念。